45 我為師兄解戰袍[20]

姜臨川出生就被加封了一個正三品參将之位,有上奏之權。

經史子集看遍, 下筆文采斐然, 感人至深。

景文帝留中不發, 姜臨川又寫了一次。

誰砸來的燙手山芋,誰自己接着。

要是景文帝同意, 他就去戰場,說不定能在路上碰到師兄,想想辦法一起造反。

要是景文帝不同意,他就留在京中等師兄回來。

此時景文帝也是十分煎熬。

他把姜臨川寫的奏折拿出來,随意翻看幾眼,一字一句都是請求陛下恩準他北上探望、照顧秦川侯。

同不同意呢?

他總想粉飾太平, 不希望後世記載,他逼殺忠臣良将,致使造反。

姜遠之屢次被刺殺而不死, 就算不疑心,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全然信任了。

同意姜臨川北上,不亞于放虎歸山。

他現在也摸不準姜臨川是真傻還是假傻, 二者并沒有區別, 都是要處理的。

景文帝決定召他的老太傅過來商議一番。

這位德高望重,是名揚天下的大儒,官居丞相數十年, 既有治國之能,又有經世之才。

文人墨客,都以半師之禮敬之。

若當年林霁不辭官, 如今也該有這樣的威望。

“老師,您先看這奏折。”

“老臣看過,秦川侯世子雖年少,博聞強識,文采斐然,過幾年參加科考,怕是能連中三元。”

“老師您說笑了,武将家有世勳,怎麽會去參加科舉?臨川生來就有三品官位,不必同那些寒門子弟搶六七品的小官做。”

“衆所周知,秦川侯世子身體羸弱,難承父業,又天生聰慧,學識淵博,日後轉為文臣也未嘗不可,陛下憂心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他總會娶妻生子,姜氏一族根基深厚……”

“陛下可降一位公主與他為妻。”

“此事容後再議,先看這奏折,朕該不該同意?”景文帝想到尚給姜遠之的兩位公主,無言。

“陛下同意便是。侍奉親父乃孝道,陛下若早些出手,在流言喧嚣塵上的時候,斥責他,将他送至北邊探望秦川侯,必不像今日這樣被動。”

“如今為時不晚,放他北去便是,若有不臣之心,陛下可鏟除心腹大患。若他侍疾後回京城,再叫他科舉入仕……”

“戎夏大汗願俯首稱臣,與我大梁通商,願尊我大梁為主,世代繳納歲貢。”景文帝突然話鋒一轉,征詢老丞相的意見:

“大梁國力皆耗在兵戎之事上,朕欲停戰,戎夏已求和,此事如何?”

“戎夏這些年也被大梁耗住,損失慘重,也許是迫不得已才來求和,不如乘勝追擊,将他們趕去北荒,讓他們與那些色目人争土地……”老丞相想了想。

“北邊本就不适合種植,那些土地就算歸入大梁,也無甚用處。反倒是戎夏人,擅長種植,養馬,放牧,若為臣屬,往來通商,必能強我大梁國力。”

“陛下言之有理。”老丞相不再多言。

或許是因為讀書人沒親自上過戰場,總有幾分天真?以為做事就像說話那樣容易。

在景文帝上位之前,那位深得先帝愛重的太子,同樣是讀書人,光風霁月,提起戎夏,總說,殺至雞零狗碎之時,把他們趕到最北邊去,不與賊子議和。

“折子是同意還是……”景文帝重新繞回來。

“陛下貴為天子,無論如何行事,旁人都不會置喙。”老丞相笑容溫和,神色恭敬,低頭拜別時,掩飾住眸中深深的失望之色。

先前為皇子時,喜好背後害人,還能說是善隐忍,通謀略,如今做了十幾年皇帝,竟無一絲長進,優柔寡斷,行事陰暗,與後宮争寵婦人何異?

丞相離宮後,景文帝斟酌着,寫臨川體弱,北地苦寒,派遣太醫去就是了,想來秦川侯能體悟到他的孝心,父子二人明年開春再聚不遲。

宮裏宮外再沒人提姜臨川不孝不悌一事,反而清一色誇贊,今天誇姜臨川過目不忘,學富五車,明天誇姜臨川忠孝兩全,仿佛不久前的诋毀都是幻覺。

在流言最猛烈的時候,四皇子、六皇子都甚少與姜臨川來往,但會彼此交換書信,四皇子只說,寬心應對,六皇子總是擔心姜臨川生氣,在信裏長篇大論罵那些造謠的人。姜臨川看到後心情好了不少。

近來,那些改換言辭的人也零零碎碎為姜臨川了不少怨氣值。

想必都很困惑,為什麽前幾天恨不得把他錘進棺材板,上頭話鋒一轉,轉頭就要把他誇到天上去?尴不尴尬?臉疼不疼?

來時是早春,幾場風波過去,還未感受盛夏,就匆匆到了秋季。姜臨川偶爾磕一顆延壽丹,吃糖豆似的,只要不頻繁,不會有太大影響。看起來反而比剛進宮時健康一些。

這樣,反而叫景文帝對延壽丹上了心。

太醫表示看不出什麽問題,确實可以強身健體,想來是藥材過于珍貴的緣故,效果還不錯。

景文帝天冷時愛頭痛,忍不住試吃一顆後,當晚龍興大發,快樂無邊,瞬間愛上了磕藥的感覺,一時間,後宮又多了幾位懷孕的妃嫔。

景文帝覺得自己身體變好後,反而對繼承人方面松了口氣。

現在的兒子不成,以後還能生啊,還有時間慢慢教年紀小的兒子,問題不大。

本來頗受寵愛的六皇子因此被冷落,更喜歡給姜臨川寫信抱怨。他們每次都做得很隐蔽,閱後即焚,也不擔心被人看見。

今秋分外短暫,只晴了幾天,就匆匆下起了雪。一日比一日厚,不少地方都封城封路,禁止通行。

雲清淮還在回京的路上,姜臨川放心不下,提前讓府中備好換洗衣物,每天叫人等在城門口,看雲清淮有沒有回來。

每旬都有一天假,姜臨川能回府暫住一天,他本來在翻賬本,聽見外面有人高聲呼喝:

“世子爺,雲公子回來了!”

姜臨川擡眼去看,雲清淮已經進來了。

一身甲胄,些許殘雪沒有抖落,進屋後被暖氣一熏,迅速融化。他這一去,風餐露宿,倒像長了幾歲,有将軍當有的堅毅挺拔。

雲清淮睫毛漆黑,沾了融雪水汽,再望過來時,便有些可憐。

姜臨川聞見血腥氣,眉頭一皺。

雲清淮下意識心裏一突,怕姜臨川翻臉。

“冷不冷?怎麽不披一件鬥篷?”姜臨川伸手去握雲清淮的手掌,果不其然,僵硬冰冷。

而且虎口處還有傷口,用力過度後的皲裂,以及一些擦傷、長時間握緊馬缰後留下來的青紫色印痕。

雲清淮睫毛微動,不敢吱聲。

姜臨川這才發現雲清淮看起來有些狼狽,還沾着泥。

“怎麽弄的?”姜臨川皺眉。

“雪天地滑,摔了一跤。”雲清淮小心翼翼,甚至還偷瞄姜臨川的表情。

原本他心裏是很高興的,急沖沖過來,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路忙着趕路,并不齊整,萬一師弟生氣怎麽辦?早知道應該找個客棧洗漱整理一番再回來。

“回來了就好好休息,在府中等陛下召見。”

“嗯。”雲清淮乖乖應答。

“近來一直下雪,你怎麽不在驿站多住幾日?何必冒着風雪趕路……”姜臨川問。

“我想早點回來見你。”雲清淮垂頭,說完又偷瞄一下姜臨川的臉。

師弟長高了。

他們都有接近一年的時間沒見,師弟回信也少,後來忙着殺敵,他也沒空寫很長的信。

放不下師弟,想盡快看見,早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心如擂鼓,直到看到師弟時,才略有平複。

“我又不會跑,總在這裏的。”姜臨川無奈。

雲清淮想開口說些什麽,口拙,最後只笑了笑。

已有人為他準備了熱水,雲清淮又看了兩眼姜臨川,仿佛看不夠似的,依依不舍,轉頭離開時慢吞吞,出了房門,看不到姜臨川後,瞬間一個沖刺,不見蹤影。

姜臨川繼續翻賬冊,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合上,叫人給雲清淮下碗牛肉面,多放牛肉,給他填填肚子。

雲清淮換上常服,整個人很放松,臉上胡子刮了,又溫潤起來。

非常自然的坐下,端起面碗,扒拉幾口,眼中浮現滿足、幸福的笑意。

他頭發還沒幹,摸上去仍有濕意,懶散的披散在背後。姜臨川拿內填銀絲炭的手爐給他烘頭發,白霧升騰,姜臨川十分專注,替雲清淮把頭發一一理順。京中呆了這麽久,反而讓他耐性漸好。或許是分隔太久,或許是智障太多,他看雲清淮便覺得眉清目秀,分外順眼。

也的确眉眼清湛,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雲清淮吃完,連湯也喝光了。

姜臨川叫人收碗,又帶上門,聲音冰冷下來:

“衣服脫了。”

“啊?”雲清淮瞬間驚恐。

“快點。”姜臨川有些不耐。

雲清淮也知道他脾氣不好,平時在別人面前都是裝出來的。師弟那麽善良溫柔,脾氣差點怎麽了?只要什麽都聽師弟的,師弟就不會生氣,這又不難。

雲清淮見姜臨川面沉如水,乖乖解開衣襟,一件一件往下脫。

他習慣聽姜臨川的話,連反駁也不敢。

最後就只剩一條褲子,屋裏有地龍,雲清淮這會兒緩過來了,也不覺得冷,不敢看姜臨川的臉。

疤痕有新有舊,常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戰場上刀劍無眼,敵人不會因為他長得好看就手下留情。

除了背後很長的刀口,前胸還有一處極深的貫穿傷,從背後穿出去,留下兩三寸傷口,雖然塗了藥,仍然染紅了包紮傷口用的白布。

姜遠之一看就知道雲清淮這一路沒好好養傷,傷口長好一點又崩開,拖至現在,還試圖瞞天過海。

“怎麽弄的?”姜臨川戳了戳雲清淮前胸的傷口。

力道不重,雲清淮顫栗了一下,沒敢說謊,

“我看見一個小孩子誤入戰場,摔倒在地,去抱他,被他用匕首刺了一下。師父說那是戎夏人與大梁人生的孩子,他怕我殺他,所以先下手為強。”

“有這麽大的力氣,怕不是普通小孩子。”

“是的,他天生巨力,我覺得殺掉有些可惜,就讓人帶他回京城,天冷,還留在驿站。”

“……”姜臨川無言。

雲清淮究竟是個什麽品種的憨憨?

“長點心吧。”姜臨川嘆了口氣,重新給雲清淮包紮傷口。

這位出來得急,藥也沒好好抹。也許是因為後背抹不到?

雲清淮能感覺到師弟的指腹在他背上塗抹,力道太輕,與傷口附近的癢意糅合成一種複雜的酥麻,他飄飄然,不自覺走神,好像聽到了什麽話,猛然扭頭:

“什麽點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動,今天終于雙更成功!感謝在2020-02-10 13:14:28~2020-02-11 20:09: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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