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景苑裏有醫生在等着,蘇歲安一到家就做了個簡單的檢查。他這會兒倒是挺聽話,不吵也不鬧,只是時不時用餘光看看溫黎東。

人找回來了,別墅裏的人都松了口氣,任誰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蘇歲安于溫黎東的重要性,人要真丢了,恐怕接下來的日子都得不安生。

蘇歲安一回來,王姨就開始忙裏忙外,她給蘇歲安準備的小兔子蛋糕也終于派上用場。

王姨說:“這個是專門給歲歲準備的,先填填肚子啊,廚房在準備午飯了。”

王姨把點心放在了蘇歲安面前,然而蘇歲安不敢吃,他人是有些傻了,但感知力還是挺敏銳,溫黎東還在生着氣,他不敢亂動。

見蘇歲安沒動靜,王姨關切地問:“是不合胃口嗎?”

蘇歲安趕緊搖頭,急切地說:“我很喜歡!”然後眼神又往溫黎東那兒飄了飄。

沉默了許久的溫黎東終于開口說話,他看了眼坐在那兒扣手指的某人,道:“王姨,您先出去,我有話要和他說。”

溫黎東的語氣嚴肅,王姨愣了愣,小聲提醒:“你別兇歲歲啊,你看那眼睛還紅着呢。”

是的,慣會裝可憐了,變沒變傻都一樣。溫黎東在心裏想着。

待王姨一走,偏廳就只有蘇歲安和溫黎東。

蘇歲安猜不透溫黎東的想法,但他有着自己的小聰明。他故意繞開這件事,可憐巴巴地扯着溫黎東的袖口,說肚子餓,說手疼腳疼頭疼。

很快他就發現這招沒用,這才老實下來。

溫黎東并不是故意冷着蘇歲安,而是偷跑出去這件事實在過于惡劣,今天是蘇歲安走運,知道身上要帶錢、外面冷要穿衣,一路遇到的出租車師傅和保安亭大爺都是好人。

誰都知道只要中間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蘇歲安就有可能不會如同現在這樣全須全尾的坐在這兒。當然,蘇歲安不知道,他現在懵懂如稚子,能知道什麽呢?

而事實也是如此,蘇歲安是害怕,但他同樣敢放肆,因為那十八年的記憶一直在告訴他一件事,那就是溫黎東有多縱容他。他占着記憶裏的那些縱容去瘋狂試探對方的底線,因為靈魂深處總有一道聲音在告訴他,溫黎東永遠不會傷害蘇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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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哪兒錯了嗎?”溫黎東如同一位嚴肅的家長,而對面是他們家的小朋友。

蘇歲安眸光閃動兩下,垂下眼睫看着手指,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知道,我不該亂跑出去,哥哥會擔心。”

他的聲音很小,尾音拖得有些長,明明是在認錯卻偏偏像撒嬌。

溫黎東是真的生氣了,他看着蘇歲安,心頭缭繞着無法消散的煩悶,面對着對方的認錯,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想冷着人,給他一點教訓。

果真,蘇歲安看溫黎東不說話便有些慌,他手足無措地看着男人,然後伸出手指小心握住對方的手腕,這次是真的在認錯了,“哥哥,我錯了。”

被觸碰的地方仿若跳躍着小小的火苗,溫黎東像是被燙着一般抽離手腕,倏然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蘇歲安,“蘇歲安,我告訴你,如果你還不聽話,我會把你送走。”

這是蘇歲安的死穴,溫黎東話音一落,他的臉色就變了,沒有了半分撒嬌的痕跡,只有惶惶不安,如今這樣的情況,他最害怕的就是離開溫黎東。

怕蘇歲安還不長記性,溫黎東冷着臉重聲呵道:“聽明白了嗎?”

蘇歲安的身體抖動一下,顯得格外可憐,聲音也很小,像是出生不久的貓兒,“明白了。”

要不怎麽說溫黎東這人不安好心,方才擔心得要命的是他,如今冷着一張臉兇人的也是他,而蘇歲安只知道後面這一樁,沒人告訴他前面那些事。

于是蘇歲安蔫了,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沉浸在溫黎東可能會把他送走的那種不安中。他不安了幾天,吃飯也吃不好,每次只吃幾口就放下,再喜歡吃的飯菜也是這樣。

溫黎東每每看見他如此就煩,他不想顯得很關心蘇歲安,便讓王姨去管着人。

王姨夾在兩人之間不好說話,畢竟明眼人都知道這件事的症結在何處,但迫于溫黎東給予的壓力,她還是形式化地去問了蘇歲安一些話。

蘇歲安的精神頭不太好,每日吃了午飯就要睡覺,跟小孩兒似的。才起來的他眼神還是懵懂的,面對着熟悉的人總是露出最純稚的神情。“阿姨。”他軟着聲音喊道。

王姨一聽他這麽喊,整顆心都軟了,她的眼神格外柔和,問:“有什麽想吃的嗎?”

蘇歲安想了想,然後搖頭道:“沒有。”

得到這個答案後,王姨長嘆一口氣,心疼地握着蘇歲安的手掌,摩挲着他的指骨,“你看都瘦成什麽樣了啊,還成天不吃飯。”她是來做說客的,很快就回到了該談的話題,她問:“還在跟黎東生氣?”

蘇歲安又搖頭,但下撇的嘴角出賣了他。

他置氣一般嘟囔道:“我才不跟哥哥生氣,他是笨蛋。”說完這話後,他又覺得不妥,很擔心地拉住了王姨的手腕,“哥哥真的會把我送走嗎?”

果然如此,王姨在心裏嘆口氣,臉上卻還是笑眯眯的,“傻歲歲,黎東可在乎你了,怎麽會把你送走。”

蘇歲安被溫黎東兇得長了記性,如今并不是很相信王姨的話,他猶豫着說:“才不是,他好兇,跟以前不一樣。”

缺失了那麽多年的記憶,總讓蘇歲安有種還活在過去的感覺,于是溫黎東的變化成了他最不能接受的東西。

有了這樣的開頭,蘇歲安的委屈勁兒就上來了,他眼巴巴地看着王姨,控訴的另一不在現場的人,“哥哥以前才不是這樣的,我想要以前的那個哥哥。”

王姨啞口無言,她在溫家工作了那麽多年,對于一些事情有着比較深的了解,在溫黎東與蘇歲安這事兒上,只能說造化弄人。

王姨将蘇歲安的話複述給了溫黎東,話裏話外都是偏心蘇歲安。

溫黎東啞然失笑,道:“王姨,您這未免太偏心了。”

王姨裝糊塗,道:“歲歲都這樣了,跟小朋友似的,你還跟他去置氣?”

沒有人會比溫黎東更清楚蘇歲安的情況,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這樣一個蘇歲安,一個忘記全部的事情,只記得曾經那些美好的蘇歲安。

晚上,蘇歲安吃兩口又放下了碗筷,坐在餐桌的那頭撐着下巴看對面的人。溫黎東也立即放下了碗筷,冷肅的眼神落在了蘇歲安身上。

這眼神着實不算友善,蘇歲安瑟縮了一下,又悄悄撇了撇嘴,顯然是對這個眼神十分不滿。正在他出神地在心裏說溫黎東的壞話時,他的名字卻被點到。

溫黎東語氣淡淡地喊道:“蘇歲安。”

蘇歲安立即坐直了身體,緊繃着一張臉,如臨大敵一般。

溫黎東:“吃飯。”

蘇歲安眨了眨眼睛,說:“飽了。”

這就是在睜眼說瞎話了,蘇歲安面前的碗筷幾乎沒動過,下巴藏在衣領中,那張臉仿佛一手就能覆住。

太瘦了。

溫黎東一言不發地拿起一個空碗,接着盛了一碗飯,又夾了一筷子鐵板燒鵝,最後這碗飯落在了蘇歲安面前,他錯愕地看着這一大碗飯,好像被吓傻了似的。

“哥哥。”蘇歲安捂住了嘴巴,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懇求溫黎東放他一馬,他真的吃不完那麽多,肚子一定會被撐壞。

“吃完。”溫黎東毫不留情地說。

蘇歲安搖頭,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抗拒,“吃不……”

溫黎東打斷他,“吃了,吃不完飯,今天晚上我就讓人送走你。”

法子簡單粗暴但有效,蘇歲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起那只大碗吃飯。碗看起來大,但畢竟他是一個成年的正常男人,被人一逼,還是把米飯吃了大半進去。

還剩一點,蘇歲安想偷懶,但一觸及到溫黎東冷肅的神情時,又乖乖開始努力吃。

吃到最後一口時,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睜圓一雙眼睛瞪面前的男人,質問道:“這不公平!為什麽你不吃。”

“你跟我講公平?”溫黎東嗤笑一聲,“蘇歲安,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有什麽資格跟我說公平。”

蘇歲安根本受不住溫黎東的罵,一被吼,眼淚就不聽使喚,還抱着一只大碗,人就開始哭了。

他不會罵人,翻來覆去也只有一句話,“你壞。”

兔子被逼急還會咬人,蘇歲安近來在溫黎東這兒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又被這麽一說,情緒就有些兜不住,除了委屈還會耍耍小性子。

他把碗重重放在餐桌上,頂着一張哭臉,大聲控訴:“你欺負我!”

接着蘇歲安從凳子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就往大門的方向沖。溫黎東眉頭一皺,立即跟了上去,沒幾步就抓住了鬧脾氣的小朋友。

“跑什麽跑?”溫黎東用手帕給他擦眼淚。他力氣大,擦兩下就在人臉上留下紅痕,看着更心煩,索性将手帕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我要找雲珍阿姨!”蘇歲安一雙眼跟水洗過似的,裏面盛滿了難過。

溫黎東的動作陡然一頓,眼裏是蘇歲安看不懂的神情。

複雜的眼神轉瞬即逝,溫黎東又成了那個兇巴巴的溫黎東,他指着餐廳的那扇落地窗,“你看清楚了,外面下那麽大雪,你願意去找她,雲珍阿姨說不定還不願意見你。”

現在的蘇歲安哪裏說得過溫黎東,嘟囔幾下就老實了,但他還是會談條件的,伸出幾根手指拽着溫黎東的衣服,“我可以聽話,但你能夠帶我去見見雲珍阿姨嗎?我真的好想她。”

溫黎東眸色微閃,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拉着蘇歲安的手上了樓,道:“你可真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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