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七年前,二人自荒山逗留數日,因蘇子卿高燒不退,腿腳不便,秦筝白日裏将他安置在洞穴裏,自己出去打山雞捉野兔,還要摘些可以用的草藥回來,雖然不至于餓死,可畢竟山野裏能吃的東西有限,草藥也僅僅只能鎮痛短敷,對蘇子卿的腿傷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

在他高燒不退這些時日裏,夜來都是秦筝抱他在篝火邊入睡,喪母之痛在前,蘇子卿一直鮮少說話,除了頭一夜在墳前放聲大哭過後,小聲道謝叫了一聲“秦筝哥哥”之外,這些天但凡醒着,幾乎沒有開口講過一句。

秦筝叫他喝水他就喝一口,叫他吃東西他也小口小口的吃,除此之外,不管秦筝在他旁邊瞎說八道什麽鬼故事或者好笑的話本亦或他自己以為男孩子都愛聽的俠客轶事,蘇子卿都無甚反應。

每天晚上洞裏回蕩着秦筝的自言自語,回應他的卻只有燒柴火的噼啪聲,他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可以開解蘇子卿,後來終于等他燒退了些,秦筝做了個決定,下山!

離開前一夜,蘇子卿照例吃過晚飯就對着洞口發呆,好像瞧着他母親墳頭他能稍微安心些似的,望眼欲穿得秦筝有些不忍心,道,“子卿,你燒退了,可是腿傷久久不能愈合,山裏草藥緊缺沒有辦法好好治你,明日我們下山可好?”

蘇子卿看了秦筝一眼,又望着墳包搖了搖頭。

秦筝挪了挪位置,坐到他面前,耐心道,“我知道你想守着你娘,可是人死不能複生,只有看見你好好的她才能安息。你一連發燒這麽些天,都是因為腿傷導致的,下了山哥哥才能給你找好的大夫看病。”

蘇子卿眼神迷茫,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秦筝繼續道,“我陪着你,不用怕。下山找個鎮子治腿,治好了我再送你回斷水崖。你也別擔心有人追上來,我有辦法把我倆藏得好好的。”

秦筝朝他擠了擠眼睛,甜甜一笑,蘇子卿終于茫然地擡起頭來看着他了。

秦筝乘熱打鐵,“如果就這麽說定了,跟哥哥擊個掌吧?”

蘇子卿既然不願意說話,那稍微表示表示總是會的吧,秦筝擡起手掌來,等了許久,終于是觸碰到一只又小又溫暖的手了,蘇子卿聽他的話,拍了一下秦筝的手繼而放下就算是答應了,秦筝喜出望外的一把抓着他的手握緊,道,“我帶你出去跟你娘磕個頭,就算是道別好嗎?”

秦筝感覺到他握着的小手攥緊了拳頭,而後小孩低聲道,“好。”

于是二人給蘇峤磕頭拜別,于第二日走小路下了山。

秦筝輕功了得,即便背着孩子也不妨礙他蜻蜓點水般穿梭在林間,蘇子卿全程死死的箍着他的脖子,但看秦筝一點一落,行雲流水地疾飛毫不費力,也稍微放松了些。

到慈溪鎮時,秦筝把衣服一兜整個蓋住蘇子卿,又拉高了自己衣領,這才小心翼翼地去找落腳的地方。

艱苦了這麽幾日,秦筝心疼蘇子卿帶着傷病還風餐露宿吃不好也睡不暖,便闊氣地定下了鎮上最好的客棧,帶他住了進去,只是對客棧老板提了一句,背上背着的是自家小妹,他這個當哥哥的帶人游山玩水照顧不周摔斷了腿,這才找客棧住下先養幾天再說。

把蘇子卿安頓好後,秦筝馬不停蹄上街購置生活所需之物,并找了大夫上門給蘇子卿醫治,不過大夫跟随其到客棧後卻被留在了門外,秦筝借口家妹年紀小怕生人,要他哄好了才能給大夫看病,獨自一人進了客房。

他是想着一個年輕劍客帶着一個坡腳小孩太過惹眼,且勝義堂必然對他們母子倆不會輕易放過,定布下了天羅地網追蹤,萬幸的是沒人知道蘇峤已經身死,現在是秦筝帶着孩子跑路,只要讓人以為是哥哥帶着妹妹,那便跟勝義堂說辭對不上號,這樣就安全了許多。

故而秦筝方才不但去布莊給自己買了套有袖子的新衣服,還給蘇子卿買了一條裙子,只是現在要讓他穿上裝小姑娘,大概是要花費一番功夫去解釋了。

秦筝進屋後反手鎖上門,抱着一條粉嘟嘟的裙子朝床邊走去,蘇子卿沒有睡着,聽見他回來了撐着床坐了起來,但引入眼簾的粉裙子讓小孩子兩眼霎時充滿驚愕。

蘇子卿萬萬沒有想到,剛對面前之人超絕武藝有了幾分認定,也确實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誰料大人各有癖好,好端端的一個大哥哥,竟然進城第一件事是去買裙子。

蘇子卿面無表情的眯起眼,突然覺得大人的世界确實有那麽一些複雜。

秦筝哪裏知道他是以為自己想穿,見他神色古怪,便坐到床邊道,“子卿啊,是這樣的,我想了個法子可以讓我們倆在這裏安然無恙不受騷擾,但是需要子卿做一點小小的犧牲。”

他一手提着裙子,一手兩指捏起,道,“就一點點!你瞧,穿上這條裙子,假裝是我小妹就行,你不用跟別人說話,人家如果問起你是不是我妹妹,點頭就好!”

蘇子卿睜大了眼睛,言簡意赅道,“不!”

秦筝本來也沒覺得他會開口答應,開始軟磨硬泡起來,“這裙子多好看啊,粉粉的,子卿雖然是男兒身,穿上一定特別好看!”

蘇子卿難以置信,反問道,“如果必要一個人裝女的,為何哥哥不穿?”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秦筝聽見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見出此下策才逼出他的交流欲,秦筝把粉裙子在床上鋪開,展示着花紋道,“要是我穿可以掩人耳目,不用你說,我早就穿着回來了。可是如今人家尋的是你們母子,只有你穿成女孩子的模樣,我倆才不容易引起他人懷疑。”

蘇子卿嫌棄地瞄了一眼裙子,把手移開,道,“我不要。”

秦筝哄道,“只有見到外人的時候需要穿一穿,平時還是穿男孩子的衣服,我剛才去請了鎮上最有名的大夫過來,人家在門外等着呢,子卿不樂意,大夫就只能等在外面陪我們耗着了!”

蘇子卿嘟着嘴不樂意,“我不要穿裙子!”

秦筝抓抓臉,左思右想,道,“子卿穿一次,我就出去給你買好吃的!”

蘇子卿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道,“我今年十二了,哥哥把我當三歲孩童來哄麽?”

秦筝無奈道,“那……可是……”

卻聽蘇子卿道,“你買什麽好吃的給我?”

秦筝兩眼放光,跟攤販吆喝似地道,“桂花糕、甜餅、糖葫蘆、豆腐圓子!不止吃的,隔壁街還有做泥人的呢,還有糖畫鋪子,我看那老伯什麽都會畫,有糖做的劍,刀,斧頭,龍和鳳,又好看又能吃!”

蘇子卿眨巴下眼睛,心動了。

秦筝覺得勝利就在眼前,繼續道,“來吧,穿上小裙子,讓大夫給你看了病,看完我就背子卿出去買吃的,好不好!”

蘇子卿生無可戀地點了點頭,小孩子的節操在美食誘惑前如此不堪一擊,他終于是妥協了,任由秦筝給自己穿上了粉裙,這還不夠,秦筝變本加厲,說為了讓人确信無疑連發型也要換,他沒給蘇子卿掙紮的機會,把他的發髻散開梳了兩個小辮子,一頓捯饬後,紮着小辮子穿着粉裙的蘇子卿苦大仇深地坐在床上,死死地盯着秦筝,咬牙切齒可又不好發作。

當時蘇子卿便暗暗下了決心,遲早有一天,這仇必須報回來,哪怕秦筝救了他的性命,怎麽能在人危難之時逼着穿女人的衣服呢,實在是太過分了。

……

……

……

秦筝回想起穿裙子的蘇子卿,笑得合不攏嘴,等他回過神看見眼前給自己備的這一條裙子,就又笑不出來了。

下屬以為他興奮地難以自持,自作主張地把男裝丢到一邊,将裙子遞給他道,“一定特別驚豔!”

睜着眼說瞎話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日常給溫庭雲拍馬屁訓練出來的,大男人穿裙子是用驚豔來形容的嗎?驚世駭俗活見鬼才對吧。

秦筝咳了一聲,推開道,“你們谷主誤會我了,我沒有這個癖好,衣服我就不換了,多謝谷主好意!”

他拎着酒壺,和蘇耽一人一匹馬,踏上了去雅岐城的路。

國師府坐落在王宮外東北角,與王城奢華繁盛之氣不同,國師府外白塔成群,每座塔上供奉着大大小小千餘佛身,一看便是高人清修之地,外人甚少有敢來此打擾的。

秦筝和蘇耽牽着馬在國師府大門前停下,見門庭冷落,兩人都有點唏噓。

蘇耽幾乎沒有出過斷水崖,本來見到氣派的王都不免驚嘆,但國師府前連只鳥都沒有更別提人了,他難免有些訝異,拐了拐秦筝的胳膊問道,“你朋友啊?”

秦筝道,“啊。”

蘇耽咂舌,“是混得不好麽,燒香的都沒有,看着好慘。”

秦筝也在納悶,“沒人會來國師府燒香吧,可……怎麽府兵也不見呢?”

蘇耽左看看有看看,覺得實在冷清,“丘池國國師在國王面前地位舉足輕重,沒想到居然連個看門的都見不到。”

秦筝找了個地方把馬拴好,抱着手看了許久,沒等來人,道,“算了我們自己進去吧,也許大師清修之地都是這樣的,和中原是不同。沒準兒南疆人不喜歡熱鬧呢……”

既然大門敞開,二人便大大方方地邁了進去。

誰知才跨進去一只腳,二人頸前突然架上了無數刀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府兵輕功極好,一時竟無人察覺。

秦筝爛命一條,倒也不懼,可是蘇耽吓得不輕,随手就把毒粉撒了出去。

好歹是魔教頭號醫邪撒的毒,想放倒幾個便能放倒幾個,人和刀劍齊齊落地,鬧出此等動靜惹來了更多的府兵,隔着二人幾丈遠刀劍相向虎視眈眈,一時之間把兩人團團圍住。

秦筝扶額,“咱們是來拜訪的,不是來惹事的啊。”

蘇耽有些無奈,嗫嚅道,“條件反射,谷主交代不管怎麽都要護好你,你脖子上架着刀我能冷靜得了麽!”

二人竊竊私語,惹來了府兵不滿,其中一人喝道,“什麽人竟敢擅闖國師府,報上名來!”

秦筝深吸一口氣,不是跟曲塵說好了若是他來讓府兵不要哄自己出去麽,這又是鬧得哪一出,還要報上名來,若是報個真名豈不是立馬炸鍋!

他只好清了清嗓,朗聲道,“陳大俊求見國師,還請各位通傳一聲!”

府兵皺眉道,“陳大俊?求見國師所謂何事?可有拜帖?”

秦筝道,“見國師……敘個舊,拜帖是沒有的,不好意思。”

府兵眯眼,“閑雜人等不可随意進出國師府,爾等既無拜帖,入府還用陰毒手段打傷府中侍衛,給我拿下!”

正當人圍上來之際,曲塵一襲素白便衣,手裏拖着雪貂疾步而來,沉聲道,“都住手!”

他擡手示意,衆人紛紛退開跪下,秦筝見此陣仗也不好失了禮數,正要行禮被曲塵捏住了手臂拉到身邊,低聲道,“你也要跟我來這套?”

秦筝帶人來道歉的,歉還沒道成就把人府兵給毒翻了幾個,難免心虛,道,“該裝的樣子也得裝,能進去再說麽國師大人……”

“還有,你別捏了我手要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資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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