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報應

趙明月睡了一個非常安穩的囫囵覺,翌日起來,看見母親和鄰居在院子裏說話,聲音不大,聽不清楚說的什麽。趙明月洗漱完畢,母親已經回到屋裏來了,神神秘秘地跟趙明月說:“明月,汪秋蘭出事了。”

趙明月看着母親:“怎麽了?”

胡年春說:“說是昨天晚上無緣無故地抽風,嘴裏吐白沫,然後就昏死過去了。”

趙明月張大了嘴,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張嬸說的都是真的?”

胡年春沖女兒點了點頭:“看樣子是真的了。”

趙明月呵呵了一聲:“她還真想我死啊。”這女人惡毒到這份上了,簡直也太不可理喻了。張嬸昨天也說了,這種事的反噬性非常強,不到恨之入骨,一般人不會去冒險做這種事的,汪秋蘭之前也只是寫封檢舉信而已,大概是提親被拒,上回又抓到她家偷谷,怒火燒得她失去了理智才這麽幹的。難怪好多天都沒見她來上工,因為做這種事需要沐浴齋戒一個禮拜。

胡年春拍拍女兒的手:“不管如何,你沒事就好了。別人怎麽樣,那是她自找的。我們做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知道嗎?”

趙明月點頭:“我知道了,媽。汪秋蘭送到醫院去了沒有?”

“沒有,請了赤腳醫生來家裏看病呢。唐九妹不可能為個丫頭花錢去醫院的。”胡年春鄙夷地撇了撇嘴,誰家跟自己家這樣,對兒子女兒一視同仁啊。

這一天趙明月的心情挺好,高高興興地去上工。早稻基本上都收完了,現在就剩下插晚稻了,趙明月在秧田裏拔秧,天氣雖然炎熱,但是站在水裏也還算是過得去,不覺得難以忍受。

沈旭躍和一群男知青過來挑秧,一群年輕人在田邊開玩笑:“這是哪位洗的秧啊,泥巴全都在上頭,這是想壓斷我們的腰呢?”

田裏拔秧的姑娘們嘻嘻哈哈:“是明月洗的。”

趙明月直起腰來:“我這裏水太淺了,全都是泥漿,洗不幹淨。辛苦大家了。”

趙明月人漂亮,笑得又甜,一衆男知青立馬沒了脾氣:“沒水了?沒水趕緊叫人來車水啊。”

“車水的人還沒來呢,回家吃飯去了。”隊上的工作都是分了工的,車水的專門負責車水,挑擔的專門挑擔,拔秧的負責拔秧。

沈旭躍看了一下,秧田裏的水确實很淺,他說:“沒水那趕緊去車水,我去車水,你們先挑着這些秧去給他們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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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男知青都挑着擔子走了,沈旭躍走到池塘邊,回頭說:“誰來跟我一起車水。”

姑娘們都說:“趙明月!”

沈旭躍笑着說:“那就趙明月吧,趕緊來幫忙。”

趙明月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姐妹們,面上裝作不情願地從田裏上來,在水車後的水坑裏洗了手腳,又擦了一把臉,将臉上不存在的泥漿抹了去,這才走到沈旭躍旁邊。

沈旭躍問她:“你會車水嗎?”

趙明月咧嘴笑:“不太會。”她還從來沒車過水,不過平時常看人家車,似乎也不太難。

沈旭躍将一個把手遞給她:“很簡單,多試幾次就好了。我先來,你跟着我的動作就好了。”沈旭躍将把手推下去,趙明月順勢往身前一拉,水車就轉動起來了,很快,水就上來了。

沈旭躍贊許地說:“對,就這樣的。”

兩個人很快就配合默契,水嘩啦啦地被車上來,然後流進水溝裏,奔騰到秧田裏,姐妹們都在下面歡呼:“明月,來水了,真行,再加把油。”

趙明月頭一回車水,興奮得小臉通紅,咯咯咯直笑。

沈旭躍聽着她咯咯咯的笑聲,不由得心情大好,車水的力度也就更大了。

不多久,負責車水的人來了,看見沈旭躍和趙明月在車水,連忙說:“呀,怎麽讓沈書記在幫我車水呢,實在太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吧。”

沈旭躍說:“你先接趙明月的手吧。”

趙明月将把手給了他,下到池塘裏去洗手洗臉,聽見沈旭躍問那人:“還有一個人呢?”

“你是說汪長福啊,他家裏姑娘犯病了,在家給她治病。”

趙明月站住了,不知道汪秋蘭病情如何。

沈旭躍皺起眉頭:“汪長福女兒犯的什麽病?”

對方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羊癫瘋還是什麽。在家裏發瘋。”

沈旭躍說:“病了送醫院啊。”

對方說:“這我就不清楚了。”

趙明月估計也聽不出什麽新情況來了,便回去繼續拔秧。秧田裏的女人們都在小聲地讨論汪秋蘭的事。

“……我說好多天沒看到秋蘭出工了,原來是病了嗎?”

“得的什麽病?”

“不知道,說是羊癫瘋。”

“我看不像羊癫瘋,倒是有點像神經病,可能是真瘋了。今天早上聽見她在家裏罵人。”

“啊,這好端端的,受什麽刺激了?”

“我聽說前陣子她讓人去說媒,那家沒答應,她就有點不對勁了,總是一個人在一旁咕咕哝哝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想嫁人想瘋了?”

“不知道啊,挺可憐的。”

“有什麽可憐的,她那個臭脾氣,我看這都是報應。”一個平時經常被汪秋蘭擠兌的姑娘說。

一個年輕媳婦說:“秋蘭那張嘴,确實有點損。”

趙明月默默地聽着,一句話也沒有,這一切,都是汪秋蘭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啊。

汪秋蘭的病越來越重,村裏的姑娘媳婦們都結伴去看望她,然後就個姑娘發現汪秋蘭最小的妹妹拿着一個布頭縫的小人在玩,她覺得那小娃娃怪怪的,拿起來一看,上面還寫着趙明月的名字,一問,說是她姐姐給她做的。

那個姑娘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對勁了,這不是以前人們用來紮小人詛咒的小人嗎,小姑娘不知道那是她姐做法事縫的,還以為是給她縫的小布娃娃呢。上面還寫着趙明月的名字,那不就是汪秋蘭在詛咒趙明月了?

這事很快就傳到趙明月耳朵裏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趙明月當然不可能就這麽饒過他們,要不是她去找了別人來破解,此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不就是她了嗎?

趙明月将村幹部都叫了過去,上汪家讨公道去了。汪秋蘭的神智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別人問到她這件事的緣由時,她還在罵:“趙明月,我要殺死你!”

汪長福和唐九妹看着神志不清的女兒,百口莫辯,只推說不知道女兒會幹這種事。胡年春則說:“汪秋蘭才多大,十幾歲的丫頭,她怎麽懂這個,這必定是有人教才會吧。”矛頭直指唐九妹,唐九妹氣急敗壞:“你是什麽意思,你說是我教的?”

胡年春平時性格随和,但是遇到別人欺負她的子女時,她就變成了一個護崽的母老虎:“你女兒這麽歹毒,用這種方法來詛咒我女兒,你說是誰教的?不是你教的方法,也是你沒教好她,心這麽毒辣,也不怕遭報應。”

唐九妹怒吼:“你說誰遭報應了?”

胡年春冷笑一聲:“躺在床上的那個,難道不是被報應了?”

唐九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然後突然發起瘋來,在地上又滾又哭,嚷嚷着說趙家的人欺負他們。然後她的子女全都扯開了嗓門,開始嚎啕,整個屋子都吵翻了天。大隊幹部全都被迫退到屋外去了。

沈旭躍面色凝重地說:“汪秋蘭用封建迷信方法詛咒其他人,不管這種事是不是真實有效,這種行為也一定要查處、杜絕,所以要把她家的東西全都清查一遍,将那些封建餘毒全都清理掉。”想到趙明月被汪秋蘭詛咒,他就特別氣憤,這女人也未免太惡毒了,絕對不能輕饒!

大家都沒法反對,有人思想不夠進步,腦子裏還有封建迷信思想,這種想法人們管不着,但是用這種方法來害人,那就一定要嚴格查處杜絕。

人們在汪長福家裏搜出了許多符紙、法器、道袍,這些東西其實在運動伊始時就都被收繳清查了一遍,不知道唐九妹是怎麽把這些偷偷保留下來的。然後一把火将這些都燒掉了。

至此,趙明月的生活才徹底得以平靜。人們茶餘飯後,說起汪家,都有點害怕,看見汪家的人,都不敢打招呼,一是不喜歡,二是生怕哪裏招惹了他們,然後引來殺身之禍。

汪秋蘭詛咒趙明月被反噬,當時只是暫時性的神智不清,在家養了半個月,就恢複正常了。但是家裏父母兄妹全都埋怨她,父母動辄責罵,弟弟妹妹也不和她說話,村裏的人更不敢和她接觸,生怕得罪她而招來禍事。

汪長福夫婦急于将她嫁出去,托了媒人去說媒,也不挑男方的條件,只要肯出一百塊錢彩禮就可以,起碼這個女兒不能白養了。說實話,一百塊錢彩禮也不多,好一點的人家,年收入也有一百好幾的,取個媳婦花家裏一年的收入,也還是情理之中的事。

最後媒婆終于幫忙訪到一戶人家,那家裏條件不怎麽好,男方個子矮小,年紀也略大了,快三十歲了,聽說只要出得起彩禮就能娶到一個年輕還算漂亮的媳婦,就砸鍋賣鐵湊了一百塊錢,将汪秋蘭給娶回去了。前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都沒等到過了農歷七月。農村有“五亡六絕七死八活”的說法,五六七三個月是不适合辦喜事的,兆頭不好,通常都是要等到八月以後或者五月之前才辦喜事。

結果汪秋蘭去了那家不幾天,就被人送回來了,還要汪長福家裏退彩禮錢。原因是汪秋蘭不肯同房,還抓傷了人家的身體。這事鬧得很大,汪長福夫妻倆不肯退錢,說是女兒的名聲受到了損害,男方糾集了很多人來助威,最後汪長福夫妻倆退還了一半的彩禮。

因為這件事,汪長福夫婦對汪秋蘭非打即罵,汪秋蘭徹底被孤立起來,性情大變,常常歇斯底裏地發脾氣,行為也漸漸變得瘋瘋癫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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