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誘惑
趙明月從家裏出來,到席場去上工。現在農忙時節已過,婦女們又開始去席場做事了,這是生産隊重要的經濟來源之一,每年年底大家分的錢,主要是送糧給公家以及賣葦席得來的錢。
去席場要經過一小片墳場,墳場的年代很久遠了,這些年廢止了清明節,無人打理祖宗的墳墓,所以那兒長了一大片雜草灌木,看起來有些陰森。趙明月心中坦蕩,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麽,每天都很泰然地從那兒來來去去。經過那兒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從一大片灌木叢中站了起來,陰恻恻地沖着趙明月笑。
突如其來的變故将趙明月吓了一跳,她扭頭一看,發現汪秋蘭衣衫不整的站在灌木叢中,渾身都是草屑泥土,頭發上也沾滿了草屑,雙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還朝自己扔石頭,一邊扔一邊罵:“賤人,騷貨!不得好死!”
趙明月皺起眉頭,徑直看着汪秋蘭的眼睛,勾起嘴角輕蔑地笑了一下:“汪秋蘭,當心這些又報複在你自己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想落井下石,但是自己找上門來,就不能夠便宜她。
汪秋蘭雖然瘋癫,絕對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她看見趙明月走了,突然發瘋一般朝趙明月撲過來,結果腳被墳地裏的荊條勾住了,一個重心不穩,猛地朝前一撲,栽在地上,一張臉被荊棘樹枝劃得破破爛爛的,痛得她鬼哭狼嚎的。趙明月聽見慘叫,也不回頭,不管她怎樣凄慘,自己也絕對不會心軟,上輩子她沒能報得了仇,這輩子汪秋蘭自己作死,難道不是上天在幫她報仇?
汪秋蘭的臉被劃傷後,家裏也沒人管,任其自生自滅,結果傷好了後,人差不多就毀容了,滿臉都是坑窪和傷痕,那樣子小孩子看了都怕,吓得哇哇直哭。
她病了,就不去上工,家裏就要白養活這麽大一丫頭,臉色能好到哪裏去。家裏出了個瘋婆子,別人看他們家的眼神都會有點不一樣,真是全家的臉都給丢盡了,汪秋蘭就徹底變成了一顆眼中釘。
汪秋蘭雖然有些瘋瘋癫癫,但是卻一直記得成永剛,常常跑到成家村去找成永剛,對着成永剛流哈喇子傻笑。大家就都取笑成永剛:“永剛,瘋婆子又來找你了。”
成永剛滿心都是嫌惡,這女人心思這麽歹毒,居然想咒趙明月死,現在又來纏着自己,簡直的活見鬼了,便對着汪秋蘭吼:“瘋子,醜八怪,滾!”
汪秋蘭還是沖着他笑,一點都沒被他的惡劣态度吓到,他走哪,就跟到哪兒。甚至有時候還袒胸露乳,想要勾引成永剛。
結果汪秋蘭沒勾引到成永剛,倒是勾引了不少地痞流氓。等到汪長福家裏人發現的時候,汪秋蘭已經懷着幾個月的身孕了,誰的野種也不知道,唐九妹又驚又怒,弄了偏方來給女兒打胎,然後一把鎖,将她反鎖在屋裏,再也不讓她出去招蜂引蝶。這些都是後話了。
這年九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領袖謝世了,全國人民都陷入了震驚和悲傷之中。趙明月知道,這事過去之後,馬上就要雲開月明了,壓在人們心頭的那塊大石終于快要卸掉了。
自從領袖謝世之後,人們的工作積極性和熱情似乎也削減了許多。在許多将領袖尊為神明的老百姓心中,偉人應該是能活萬歲的,怎麽也會死呢?
就在人們處于哀傷中還未恢複過來,這一年國慶過後,又發生了一件振奮國人的大事,si人幫倒臺了,運動結束了。趙明月長籲了口氣,壓在頭頂的那片烏雲終于消散了,禁锢已久的人心也開始釋放出來,大家見了面,雖然不能多說什麽,但神色都是喜悅的。
随着運動的結束,許多下鄉的知青都開始活動起來,找各種路子返城。知青宿舍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鬧,常常有來自附近村落的知青前來串門,都是在商量着回去的路子和方法。
趙明月的生活還在繼續,每天照常出工,她已經看到過吳婕好幾回了,她知道,沈旭躍肯定也在想法子回城。雖然知道他們上輩子的關系,但她還是忍不住失落,她不希望沈旭躍和吳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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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一結束,下面的革委會也都紛紛解散了,趙金雲雖然還是村主任,但是底氣卻沒以前那麽足了。趙明月開始暗地裏活動,準備聯合村民要求罷免趙金雲。只要全村擁有選舉權五分之一的人數,就能夠要求罷免村委會成員,這種事以前沒有人幹過,趙明月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當然,趙明月還沒滿十八周歲,沒有選舉權,但是她家裏人有,這事可以讓趙明朗去發動。村裏滿十八歲的人員估計在七八百人左右,也就是說,要找齊一兩百個人同意就行。只是這個年頭變數太大,人們都如驚弓之鳥,所以要聯合兩百個人也不太容易。就算是那些受過趙金雲欺壓的村民,也未必肯在紙上簽字按手印。
人們生怕什麽時候又突然有了變故,到時候趙金雲沒被扳倒,自己反而落了把柄,又要被欺淩壓迫。這些年裏各種運動實在是太多了,大家都怕了。
趙明月也深深理解大家的擔憂,但是趙金雲遲早是要被扳倒的,他不倒臺,被壓倒的就是這些無辜的人。
趙明月家裏每天晚上都在開會讨論,并且統計人數,忙了一個多禮拜,他們已經成功争取到了八十多個簽名,離目标還差一半。他們去走訪游說的人家,多半都是被趙金雲欺壓過的人家,也要多謝這幾年趙金雲作威作福,盡管有那麽多人害怕他,但也有不少人敢于簽字按手印。
這種事雖然是私下裏進行的,但是紙包不住火,也有那些拍趙金雲馬屁的人去偷偷告訴了趙金雲。趙金雲一聽這事就急了,得趕緊想辦法阻止才行。其時正好有煤礦來村裏招工,要招兩名礦工。趙金雲主動找到趙明月家裏來了。
“這一次煤礦來我們村裏招工,我覺得你們家明朗的條件非常符合,我幫你推薦過去了。”趙金雲滿臉都是笑容。
趙明月的父母兄長都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餡兒餅掉到自己頭上來了?趙金雲頓了一下又說:“我知道我這些年做得不夠好,有些地方有失偏頗,但是絕對不是故意針對誰的,所以你們千萬不要計較。煤礦的人明天就要來面試體檢,明朗你準備一下,我先回去了。”說完笑吟吟地走了。
趙明朗先是驚愕,然後突然驚喜起來:“爹,媽,這是讓我去做工人了?”
趙順生也有些激動:“好像是的。”
趙明月撇撇嘴,冷笑一聲:“你這還不明白,這是糖衣炮彈呢,不想讓我們拉他下臺,給你一個甜棗,讓你閉嘴。”
趙明朗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确實如此:“他是知道我們要搞他了,所以将這個好事扔給我,讓我們閉嘴?”
趙明月說:“就是這樣。”
“那我還去不去?”趙明朗面對巨大的誘惑,心動不已,做工人,跳出農門,是每一個農村人最大的理想和願望啊。
趙明月說:“不去。幹嘛要去,你去挖煤,每天在黑窯洞裏像個老鼠一樣,連太陽都見不到,沒準什麽時候煤礦塌了,直接就埋在裏頭了,你覺得這還是香饽饽嗎?”
趙明朗被吓了一跳:“是這樣嗎?”
趙明月轉過頭對父母說:“哥去做礦工,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太苦、太髒、太累、太危險!誰愛去誰去。”
趙順生拿出旱煙,裝上一鍋煙,開始吧嗒吧嗒抽起來。胡年春也從最初的喜悅中冷靜下來。趙明朗仔細想過之後,發現煤礦工人确實不是什麽好差事,唯一的優勢,就是個工人,在工農兵中排列最前。
趙明月又說:“趙金雲這是在想搞分化呢,明知道我們是領頭人,故意給我們這麽大一塊誘餌,讓我們放棄扳倒他,以後他好繼續作威作福,這能忍嗎?我覺得,現在運動已經結束了,國家在努力恢複正常運作,學校肯定馬上就會恢複正常上課,到時候高考也會恢複,我是想去上大學的,哥你是要上大學還是做煤礦工人,你自己選吧。”
趙明朗看着妹妹,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篤定一定會恢複高考似的。“明月,你說還會恢複高考?可是恢複高考了,我們也能參加嗎?我又沒上過高中,年紀也這麽大了。”
趙明月說:“一切都是未知,我們都不知道會怎麽樣,但是你現在要是去做了煤礦工人,把聯名罷免的事給放下了,你就背叛了那些簽字的人,日後趙金雲報複大家了怎麽辦?你就願意看着他繼續作威作福?要是以後能夠恢複高考,趙金雲還在這個位子上,我們也得被他卡死,蓋不了章,開不了介紹信,考上了也上不了大學。所以一定要将趙金雲拉下來。”
如果趙明月沒有重生,她肯定也會在這件事上迷惘,但是她既然已經看到了前面的光明大道,為什麽要去選擇一條暫時開闊事實上是一條羊腸小道的彎路呢,所以能避免損失,就一定要避免。
趙明朗長吸了口氣:“你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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