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陸旭

桃花謝了。

江笙站在桃花樹下有些恍惚，他伸手摸着桃花樹粗壯的枝幹，粗糙的觸感卻讓他有些安心。

陸旭有半月沒來了。

而此時，陸府——

“你們給我滾開！我要去見阿笙！”

陸旭被堵在院子裏，一衆下人為難又害怕的攔在他面前，雙方僵持着。

“陸少爺，你今日的功課還沒做完。”蒼老幹澀的嗓音從屋子裏傳來，一個藍衣鶴發的老人慢慢從屋子裏走出。

陸旭臉色一變，小臉氣的通紅，兇狠的瞪着老人，“我做完了！你不讓我去見阿笙，你又要給我加功課！我要叫爹趕走你！”

“陸少爺，看來老朽教你的你都忘了，出言不遜，舉止粗魯，身為相爺之子卻沒有一點禮數，你今天的所有功課加倍，你若不服，等相爺來看他罰的是誰。”老人不緊不慢的說。

陸旭到底還是小孩子，聽見父親的名諱焉了下來，不甘不願的折身轉回屋子，邊走邊嘀咕：“臭老頭，今天小爺先讓着你，明天就不會給你面子了……”

老人也就是教導陸旭的先生，等陸旭進了屋子後轉身對下人吩咐道：“去查查那‘阿笙’為何許人也，再派人去告知相爺。”

“是。”

陸旭坐在案前捏着毛筆一筆一劃的抄寫着，但很快他就丢了筆趴在案上晃着兩條小短腿。

“也不知道阿笙現在在幹嘛……上次去的時候桃花都謝了，阿笙好像有些不開心呢……”

陸旭還是忍不住想去找江笙，他是當朝丞相之子，丞相年近四十才有的他，可他不是丞相最喜歡的孩子，他是嫡子卻非嫡長子，在他前面還有幾個庶兄庶姐，現在他又多了個弟弟，陸旭相信還會再多的。

他不喜父親的側室，推開了她送來的湯食，卻沒想到她竟然跌坐在地上，腹中孩子險些不保，也因為此他被送到了這裏反省。

陸旭也是有些不安的，他雖然不喜歡那個女人，但他卻沒想害她，好在人沒出事，他也聽話的來了這裏。

他沒有玩伴，這裏沒有同齡的孩子，鎮子裏的又都不願與他玩耍，他氣悶之下就去了後山，也在那兒遇見了江笙。

天黑時陸旭還是偷偷摸摸地出了府，跌跌撞撞的去了後山的山神廟。

只有那個人關心他，只有那個人在意他，只有那個人疼惜他，只有那個人……

看見摸黑上山的陸旭時江笙是驚訝的，驚訝過後就是心疼，這傻孩子……

“你怎麽來了？”江笙連忙上前迎他，問道。

陸旭委屈的趴在他懷裏說道：“阿笙我好想你，他們把我關在家裏，今天那老頭又給我加功課了……阿笙，你跟我回家好不好？這樣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了！”說到最後陸旭一臉期待地看着江笙。

江笙一愣，無奈又苦澀的摸摸他的頭，說道：“陸旭，我不可能離開這裏的，你以後還是少來我這裏了，我們畢竟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阿笙你不要我了嗎？你也要丢下我嗎？”陸旭慌張的說着，眼睛裏慢慢溢起水光，小手緊緊抓着江笙的衣服。

江笙心疼的抱着他輕拍他的的背，“不是的，我怎麽會不要你了呢？只是我終歸不是人，和我在一起對身體總有些不好……”

“我不怕！我會好好吃飯鍛煉身體勤加習武，阿笙你不要不要我！我以後也不說這樣的話了，阿笙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見我！”陸旭連忙說道，可憐巴巴地看着江笙。

江笙嘆了口氣，“我不會不要你，也不會不見你，你以後要來要家裏人同意，不許再晚上來了！這裏的晚上不比白日，萬一你出了事我怎麽辦？”

陸旭破涕為笑，重重點頭，“嗯！”

江笙也對小陸旭沒轍了，山神廟什麽都沒有，他不可能讓陸旭在這裏過夜，如果只是離開一晚對江笙影響也不大，于是江笙抱起陸旭就向陸府飛去。

陸旭窩在江笙懷裏，雙手緊緊摟着江笙的脖子，驚奇又興奮地看着迅速掠過的風景，在江笙耳邊笑道：“阿笙！好好玩啊！原來這就是飛的感覺啊！”

江笙笑笑，也不多說，帶着陸旭悄無聲息的落在了他的院子裏。

陸旭家的府邸江笙還是第一次來，即使只是一處落腳的地方比不得京城主府卻也精美華貴，府裏一石一草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一樣，朱紅的房柱，青色的石磚，灰白的牆壁，豔麗的壁畫，橘紅的燭燈……如畫般的景致令人驚嘆。

江笙放下陸旭，陸旭領着他進了屋，陸旭的屋子整齊幹淨，角落熏着香，屋內飾物無一不是精品，一排排的書架整整齊齊碼放着一本本或薄或厚的書籍，木質大床看起來大且舒适，放衣服的櫃子也很大，裏面放的全是陸旭的衣物。

這樣一間屋子是挑不出多少錯處的，無論是誰都不會太過反感這間極有格調的屋子，可那是對于成年男子來說，對于像陸旭一樣大的孩子，未免太過冷清孤寂，這裏沒有一樣孩子的玩物。

江笙皺起眉，陸旭卻寶貝似的從桌子上拿出一疊宣紙送到江笙面前，“阿笙，這些都是我寫的字哦！”

江笙接過打開一看，裏面的字一筆一劃寫的工整，仿照書本寫的竟相差無幾，甚至微斜的字尾已具自己的風格，陸旭不過學了幾月卻已有了如此成績，實在是天資過人。

江笙感嘆地摸着他的頭，說道：“很好看，你可要努力不可懈怠了。”

“嗯。”陸旭笑的開心，而後像是想到什麽有些扭捏，“阿笙，你今晚能不回去嗎？我……我想和你一起睡……”

江笙看着不好意思低下頭耳尖通紅的陸旭忍不住笑出了聲，“好，你快去洗漱洗漱吧！”

聞言陸旭驚喜的擡起頭，咧嘴笑着出門去叫人。

陸旭沐浴的時候把江笙帶過去了，婢女被趕走，在陸旭期待的目光下江笙無奈的幫他搓洗身體。

陸旭乖乖的坐在桶裏，江笙讓他擡手就擡手，讓翹腿就翹腿，讓轉身就轉身，乖巧的不得了。

洗出來後江笙為陸旭擦幹身子套上感覺的亵衣亵褲，抱着小孩回了房間。

在床上躺好後江笙熄了燭火，陸旭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江笙神色愈發柔和。

江笙自從那晚去過陸府後就沒在去過，他去看過那個教書的先生，是個知識淵博的人，教陸旭的東西也很有用，江笙溫言勸陸旭聽那老先生的話，這樣一來倒有那麽一兩天陸旭可以來找江笙。

轉眼就要入冬了，也慢慢變冷了，樹葉掉了一地，樹枝光禿禿的，看起來有幾分蕭瑟。

江笙照例在樹下等待着陸旭，這次陸旭不再是空手了，帶着一包香甜軟糯的糕點。

“阿笙！今天是我五歲生辰，你陪我過好不好？”陸旭拉着江笙，将手裏的紙包遞給江笙。

江笙一愣，怔怔接過紙包，“五歲生辰？”

“嗯！我們一起吃好不好？”陸旭在江笙懷裏蹭了蹭。

江笙很想說他吃不了，但看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神還是點頭了，“去廟裏吧，外面冷。”

“好！”陸旭笑着說。

江笙坐在蒲團上，陸旭坐在他的懷裏，他拿着糕點喂陸旭，陸旭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陣，便學着他的樣子撚起一塊送到他的嘴邊，江笙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小口，陸旭開心的笑了。

江笙看着小孩開心純粹的笑容也笑了，他沒有可以送陸旭的，就答應了陸旭一個要求，陸旭像第一次那樣扭捏着提出一起睡的要求，江笙笑着點頭。

在陸府江笙抱着小孩躺在床上，小孩和他說話，說着說着就睡着了，江笙往上拉了拉被子也閉上了眼。

也許是因為生辰的原因陸旭特被準許睡懶覺，江笙在天亮後就起床坐在了桌前，翻看着陸旭的課業。

“阿笙……陸旭迷瞪瞪的起了床，江笙聽到動靜轉身剛想道早卻發現陸旭沒有看他，然後他就聽到了陸旭的話：“咦？阿笙已經走了嗎？”

江笙心裏驀地一冷，他看不見他了，陸旭看不見他了！

似是為了求證，江笙這一天都在陸旭面前晃悠，可陸旭就是沒看見他，吃飯讀書寫字練武，陸旭做的很認真，江笙看着心卻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後來江笙回了山神廟，心不在焉的打掃着山神廟，險些把供桌上的東西打翻了。

“阿笙——阿笙？你在哪兒？”陸旭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江笙愣了一下就出了廟，他站在樹下，看着陸旭茫然地到處找他，他已經可以确定陸旭看不見他了。

“五歲前的幼童可以看見鬼怪……”

這句話突然浮現在腦海裏，江笙想陸旭可不就剛好五歲嗎？還是他和他一起過的……

心裏一陣苦澀，江笙什麽也沒做，沒有施法讓陸旭看見他，也沒有出聲，默默看着陸旭從之前的茫然到焦急，再到恐慌，再到委屈……最後是無措和害怕，還有些微的絕望。

江笙看着陸旭哭的滿臉鼻涕淚水，哭聲越來越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然後哭暈了過去。

江笙嘆了口氣，抱起陸旭送到了陸府門口，看不見未必不是好事。

可江笙到底還是低估了陸旭的韌性，陸旭從那天後天天都來，課也不聽了，一天到晚跑到山神廟裏，每次都是陸府的下人把他抱走的。

江笙就這樣看着陸旭一點一點變瘦，一天比一天虛弱，眼神一次比一次無神。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

陸旭再一次上來山神廟的時候江笙現身了，看見江笙的時候陸旭整個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

江笙嘆口氣抱住他說道：“對不起，我沒有不要你，只是你看不見我了……”

陸旭怔怔的揪住他的袖子，“看、看不見？為……那以後還會嗎？我不要看不見阿笙……”說着鼻子一酸眼眶一紅就哭了出來。

江笙連忙抱着哄着：“我會讓你看見的，不……會看不見了……”江笙不确定的說。

陸旭沒有察覺不對，他把臉埋在江笙的脖頸處，從鼻子裏溢出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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