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三月暮春,溫陽斜西。
學堂裏傳出咚咚咚的聲響,徐青山合了書冊,拿着竹板在案牍上敲了敲,又朝門口擺了擺手,今日便下了堂。學生們一哄而散,臨走前還不忘同先生告別,徐青山前幾日夜裏喝了涼水,嗓子不受用,這幾日都是嘶嘶啞啞的,只好點頭示意,一一的看着學生們離去。
——先生告辭啦。
——先生明日再見。
——先生先生,明日我要同阿媽去姨娘家,就不來了。
——先生多注意身子,這個是爹讓我給先生的,平日裏用熱水泡來喝就好,管嗓子的。
最後一個說話是小春,學堂裏唯一個女孩,紮着兩個小揪辮子,圓鼓鼓的臉上有雙水靈的大眼。徐青山接過小春遞來的紙包,摸了摸小春的頭,咽了咽口水,說了聲多謝,嘶啞的同枯樹杈相互摩擦出來的聲音一樣,他又道:“你爹的病怎麽樣了,可有好些?”
小春點點頭:“好些了,熱昨個早上退的,還吃了不少東西呢。”
徐青山道:“那就好了,你回去告訴你爹,讓他多休息幾日,身子好了再來學堂。”
小春點點頭,拉了拉徐青山的衣角,說道:“李叔叔呢,我好久沒看見他了。”
徐青山蹲下身來,把小春頭上的小揪辮子緊了緊,才道:“你李叔叔去大鎮子上給人瞧病了,過兩天回來小春就能見着了。”說罷起了身,又給小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土道:“快點回去吧。”
小春哎了一聲,轉身就跑出學堂,跑到了大門外停下,轉身又朝先生揮了揮手,這才跑開。
最後學堂只剩下徐青山一個。
他先将書冊都收集整理好,放置在屋角的矮木桌上規整,而後又去取了抹布,一個一個的将堂裏的桌凳擦拭好,直到所望眼之處再也沒什麽可收拾打理的事後,徐青山嘆了口氣,站到了窗前。
夕陽又要落山了,他總得回家,可是家中空空蕩蕩,他又實在是不想回去。
他活了三十幾年,從未有過現在這般,對于那幾家老屋茫茫然的,沒有歸屬感。明明那幾間老屋他住了那麽多年,所有的一切都該是自然而熟稔,不應該生出多餘的情緒,可是徐青山就是覺得悶的慌,控制不住自己生出寂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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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一段路,徐青山不停的和人打着招呼。
一村人攀親帶故的關系,自然的會搭幾句話。
說話的是徐青山的大伯母,挎着筐從鄉間回來,在拐角的道上迎面碰上徐青山,招呼了起來。
“大侄子下堂了啊。”
徐青山點點頭,腳步停下。
大伯母朝徐青山家中方向看了看,被徐青山捕捉到了,于是也朝那方向看了看,見并沒有什麽異樣,好奇問道:“在看什麽呢?”
大伯母回過臉,拉着徐青山的袖子将人拉到了小道邊上。
“侄兒啊,我說李大夫還沒回來啊,快走了半拉月了吧。”
徐青山算了算日子,的确是半月有餘了,嘴上說道:“快回來了吧……”
大伯母“我聽說他這次去外鎮上是給縣老爺的夫人瞧病?那要是瞧好了,這縣老爺不得留下他呀。”
“留下他幹嘛,他一個小大夫瞧個病罷了。”
“哎,我說大侄子啊,你可不知道,我聽人說那縣老爺有個寡婦女兒,前些年嫁出去沒多久就死了丈夫,日子不好過就回了娘家,你說那縣老爺不得操着心給物色着新女婿呢……”
徐青山聽到一半算是明白了大伯母的意思,哭笑不得的打斷了大伯母的話:“我說你哪聽來這些事,沒理沒譜的。”
大伯母不樂意了,一手挎着框,一手掐着腰道:“怎麽沒理沒譜了,這打聽李大夫的可不是一個二個。”
徐青山從這話裏嗅到了些味道,一聽有人在打聽李往之,整個心都提了起來。
“打聽他?誰要打聽他……”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前村裏頭買布的就是送學生來學堂的……哎喲,這時候也不早了,我還得回去起火呢,不說了啊……”大伯母功成身退,拍拍徐青山的衣肩快步的拐了彎,消失在了徐青山眼前。
徐青山站在原地回味了大伯母的話許久。
前村只有一戶人家是做布料的,家裏頭有個能幹的長女操持着家業,放了風聲要找上門女婿,好些年前好想也和姑媽通過氣,不過那時候那姑娘年歲也小,他想也沒想就婉拒了,平日他對這些事也沒多注意,沒想到那姑娘還在等着上門女婿,還看上了李往之……
不過呢,李大夫已經上過門了,徐青山真心實意的希望那家人還是早早換個目标,莫要再癡心妄想了。
至于那送學生來學堂的,徐青山就有些頭痛了。
那是個傻姑娘,和小弟關系極好,天天送着小弟來學堂,每次她和小弟揮手的時候,徐青山站在窗口都能看到那傻姑娘的笑臉,笑的特別的燦爛。
那是個好姑娘,真正可惜了。
為那姑娘心中一嘆,徐青山大步朝前,回家去了,而此時的徐先生并不知道,在幾裏之外正有個人一路加快着腳程朝他的身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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