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4.
胃部一陣絞痛,漸漸蔓延至整個胸腔,史今猛地清醒過來,眼前是一片漆黑。這種要命的疼痛時常在他熟睡時襲擊他,一開始不堪忍受到現在演變成近乎麻木的煩悶。史今緩了好一陣才慢慢撐起身體,打開床頭臺燈,随手抹去額頭的虛汗。
又是這個夢。很多年了,夢裏一直重複着相同的情景,就像一個魔咒纏繞着他,無法掙脫。或許他根本不願掙脫,是心甘情願地深陷其中。
長安街、tian an 門、燈火輝煌的夜晚......高城那麽溫柔地摟着他......夢境一遍遍往複循環......史今真希望自己永遠沉醉在這夢裏。
看看表,清晨六點零五分,天剛蒙蒙亮。史今慢慢走到窗前将窗簾拉開一點,這個城市已經開始了最初的忙碌,人們腳步匆忙奔向各自的目标。
史今從卧室出來,看到伍六一已經洗漱完畢,套上外套正要出門的樣子。
伍六一一怔,立刻注意到史今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又疼了?”他緊張地看着史今。
“沒有,我去廁所。”史今徑自走進洗手間,不一會兒傳出沖水聲,然後是洗手盆那裏的動靜,史今在刷牙洗臉。
收拾好自己,史今對着鏡子照了照,臉色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事到如今只有苦笑。
史今從洗手間出來,伍六一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動過,目光直直看過來,史今微笑:“還沒走?”
伍六一想說我不放心你又覺得太過矯情,于是改口道:“天還早,再去躺會兒。早飯在廚房,你醒了用微波爐熱一下,吃不下也盡量吃。”
“行。”
“藥也熬好了,該喝還得喝,別跟自己過不去。”
“知道啦。”史今無奈地笑,“以前我總唠叨你,現在你成天唠叨我,風水輪流轉啊!”
伍六一略低頭,似乎有些尴尬,史今推他到門口。“再不走該遲到了!”
“那,我走了啊。”說話間打開門,伍六一扭過頭來,史今仍是沖他微笑,蒼白嘴唇勾出好看的弧度,竟有一種脆弱的美麗。伍六一一時情難自禁,突然将史今摟進懷裏,史今一驚,掙了兩下沒掙脫,嘆口氣也就由着他。這個擁抱持續了幾秒,伍六一便放開史今,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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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很想聽話地好好喝點粥,可是剛把第三勺送進嘴裏,胸口的悶痛又開始作祟,他只有放下勺子先捱過這一陣再說。最後,一碗粥史今勉強喝了半碗便擱置一邊,想想真對不住六一的辛苦,心裏邊兒愧疚得很。于是心思轉到那湯藥上,不管不顧地硬灌下去不少,胃裏一陣翻攪又吐了個天昏地暗。
如此折騰半天差點沒虛脫,史今臉白氣弱的倒在床上,沒多久又硬撐着坐了起來。伸手打開床頭櫃最底下的抽屜,印有胖兔子的包裝袋安然待在那裏。史今嘴角不由帶上一抹笑,從袋子裏拿出一顆來,打開包裝紙塞進嘴裏。
甜甜的奶香味在舌尖化開,很快擴散至整個口腔,史今滿足地靠在床頭,慢慢阖上眼睛。
公交車上擠得要命,伍六一找了個離車門近的位置啃面包。大清早的又煮粥又熬藥卻沒顧上自己,只好随便吃點兒湊合一下。車裏大部分都是擠公交的上班族,僵硬而疲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有的跟伍六一一樣,像完成任務似的吞咽着早點,有的低頭玩手機,有座位的幹脆閉眼睡覺,雖然十有八九是睡不着的。
到站了。伍六一第一個沖下車,冷不防被風灌得一個激靈,他縮了縮脖子,再把外套領子立起來,很快融入人流之中。
天氣十分糟糕,陰慘慘沒有半點放晴的預兆,陽光被隔絕在厚厚雲層之外,已經連續好幾天,霧霾始終籠罩着北京城。來到一片高檔住宅區的大門前,隐約可見“金苑公寓”的字樣。伍六一擡腕看表,差一刻鐘八點。
這裏就是他上班的地方。關掉了在東北那邊經營了多年的登山俱樂部,陪着史今來到北京,雖然有些積蓄,可兩個人總不能坐吃山空。在北京工作本就難找,伍六一又顧慮着史今的身體,必須抽出時間照顧他,權衡再三只找了這麽個小區保安的工作。兩班倒,一周輪休一天,每月兩千多的薪水在北京這樣的城市已經是最低水平。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一切只是暫時的,指不定哪天就離開了。
伍六一之所以能來到這北京完全是為了史今,為了他班長心裏那點兒可憐的願望——和喜歡的人待在同一個城市裏,就像是待在他身邊,直到死去。伍六一不知道史今的身體還能撐多久,他不敢想。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情就會如這霧霾的天空一般,陰郁得令人窒息。可能剛剛在公車上站了太久,受過傷的腿又隐隐作痛,撐着腰緩了一會兒,伍六一收拾好心情,邁步走進小區大門。
其實這工作蠻輕松,就是耗時間而已。高檔小區都有先進的監控和報警系統,安全保障絕對一流,伍六一的主要工作是對外來人員進行登記。
跟夜班的同事交接完以後,伍六一就開始來回來去地翻騰報紙。這年月連新聞都不新鮮,前兩天的事今天接着往報紙上寫是常有的事,往往同一條消息,睡醒睜開眼手機上看一遍,出來擠公交車上廣播又聽一遍,等拿到手裏這份報紙再看上第三遍,那就好比一口飯嚼完了吐出來再讓你吃下去,非但一點兒不新鮮,反而無比惡心。
一上午很快過去了,沒什麽來訪者就更無聊。午飯由物業公司提供,普通的盒飯加上黯淡的心情,伍六一吃得味同嚼蠟。吃過飯站起來活動下筋骨,腿不那麽疼了。外面霧霾散去不少,從保安室的玻璃窗望出去,遠處景物變得清晰起來。伍六一剛想走出門透個氣,一輛軍用吉普車闖入視野,在小區門前停了下來。
伍六一本就對軍用裝備敏感,這時不免多看幾眼。司機搖下車窗,準備辦理登記手續。二人一照面卻都愣住了。
“甘——小——寧!”伍六一一字一字叫出聲音,眼睛瞪得賊圓。
“哎呀,班副怎麽是你!”甘小寧跳下車,興奮得跟推門出來的伍六一來了個結實的擁抱。
遇上昔日戰友,伍六一的心情霎時好起來,見到軍人先看肩章的習慣已根深蒂固,所以此刻他兩只眼睛直往甘小寧肩膀上瞄。
“行啊,你小子混得不錯,都少尉了!咱三班除了三多,就你最有出息。”
“伍班副,這你可說錯了,人家馬小帥去年就升了中尉,我這屬于後進生,還多虧了營長提拔。”
伍六一笑着點點頭:“太好了,你和小帥都是好樣的。”他知道甘小寧所說的營長就是現在師屬偵察營的營長高城,當年他們的連長,就是史今常在夢裏輕喚的那個連長。
“伍班副,你怎麽在這兒?這兒的保安我都見過,你新來的吧?”
“來了一個多月了。初來乍到,也找不着啥好工作,先将就着。”伍六一嘿嘿笑着,又看了眼那輛威武的吉普,“少尉同志這是......外出公幹?”
“班副你就會尋我開心,我這是來接營長的。”
“他,他就住這兒?”伍六一非常意外,同時在心裏感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這兒是營長他岳父岳母家。”甘小寧說,“師偵營前段時間搞演習,營長不能回家,咱嫂子又懷孕了,住這兒方便照顧。這不昨天夜裏演習才告一段落,營長就急着來看嫂子啦。今天還得趕回營裏,那頭一堆事兒等着呢!”
“哦......哦。”伍六一腦子有點懵,正努力消化着甘小寧話裏的信息。高城幾年前就結婚了,可一直沒孩子。工作太忙,跟夫人聚少離多,懷孕這事兒總是碰不上,為這他父親軍長大人和他母親沒少着急。老七連戰友聚會時大家都忍不住調侃,說連長啥時才能整只小老虎出來,兄弟們都眼巴巴盼着抱抱呢!這時即便團裏威營裏橫的七連長也會流露出幾絲赧然,沒脾氣地笑罵一群渾蛋玩意兒。
僅有的幾次聚會史今一次也沒露面,伍六一記得當時高城拉着自己問史今怎麽沒來,自己只好幹笑兩聲說這不俱樂部那邊離不開嘛,班長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啥事都親力親為,就是個操心受累的命。高城沉默了一下,略有些悵然,随即又笑着說,不來就不來吧,你們都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甘小寧見伍六一走神,便說:“班副我先去接人,待會兒營長看見你肯定高興,我先去啦!”說完竄上車一踩油門開進小區之內。
伍六一呆呆看着那輛軍用吉普飛出視野,神思猶在九霄雲外。
二十分鐘後高城出現在伍六一面前,臉上滿是驚喜之色。甘小寧說哎呀班副你面子可真大,營長一聽說你在這兒趕緊就過來了,本來還想跟嫂子多待會兒,這下全讓你給攪黃喽。高城一瞪眼說甘小寧你越來越沒規矩,回營裏看我不收拾你,甘小寧誇張地一縮脖子做出害怕之狀,其實心裏哪有半點懼意。伍六一怔怔看着他們說話的樣子,不由想起當年的七連,腿似乎又疼起來,甘小寧是好命的,而自己和史今......
在小區門口那間略顯簡陋的辦公室裏,伍六一沖高城嘿嘿直樂,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是啊,說什麽呢?史今嗎?他現在最大的顧慮就是史今,如果高城問起自己如何回答!說史今就在北京,得了絕症快要死了,心裏還一直想着你......不行,伍六一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這話一旦說出會有什麽後果他不敢想,高城已經結婚,他的妻子懷孕了,這事不能讓他知道。
“六一,來北京也不告訴我,這不對啊!”高城的責備裏帶着明顯的寵溺意味。
“那啥連長,我不是怕你忙嘛。”伍六一覺得自己掩飾得很牽強,但也只能這樣說。
“見外!見外了啊!”
“不是......我這不......”
“哎你在那俱樂部不是挺好,怎麽不幹了?”高城微微沉吟,“......史今呢?他怎麽樣了?”話一出口竟然發現這才是見到伍六一之後最想問的,高城心裏莫名地有些慌。
“班長還在東北呢,俱樂部挺好,我這不尋思着也得到大城市見見世面,老把縣級市當首都那哪兒成啊!”
“真心話?”高城目光灼灼落在伍六一臉上,似乎不大相信。
“瞧您說的,我騙你幹啥。”伍六一答得坦然,心裏卻老大不自在,他實在不習慣在高城面前扯謊。
“你也不能就幹個保安吶。”
“那我還能幹啥,就我這條件,腿又受過傷,能找着工作不錯了。不管幹什麽,我也算來過大城市,見識過首都北京,指不定哪天還回去了。”
“回去,回東北?”
“對呀,回班長開的那登山俱樂部去。”
“......史今一直是靠譜的,他就這麽由着你瞎折騰?”高城不可思議地說。
伍六一是越笑越心虛:“嘿嘿連長,咋說是瞎折騰呢!我這是出來見世面,班長他可支持我了。”
高城無奈地搖搖頭,總覺着伍六一不太對勁兒,可究竟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正想接着聊,甘小寧在一邊提醒:“營長,沒時間了,再不走下午的會趕不上了。”
高城看看表也是一皺眉:“嚯,都一點多了,六一啊,我兩點半還有個會,得走了。這樣,你在北京的手機號給我留一下,哎你住哪兒啊,回頭我去找你。”高城匆匆站起來這就準備走,但顯然還在等伍六一的回話。
伍六一拿起筆在便條上寫下一串號碼,随後遞給高城:“我手機號,連長你先忙去,咱電話聯系。”
“好,你多保重。”高城接過紙條塞進口袋,轉身離去。
伍六一看着高城的背影,一直到他上了車,一直到車子漸漸遠去,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下來。他有些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心裏直犯愁,這事兒怎麽跟史今說呢?
而另一邊上了吉普車的高城顯然心情不錯,雖然覺着伍六一這家夥好像有事不願和自己說,但是戰友重逢的喜悅蓋過了心底那點疑惑,高城随手從口袋裏翻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塞進嘴裏嚼,眼角的笑紋便延伸開。
甘小寧從後視鏡裏瞟見高城的表情,笑着問:“營長,怎麽總看你吃大白兔啊?”
“我喜歡。”高城答得理直氣壯。
“班長也喜歡吃這個糖,你倆還真是......”甘小寧的笑容不由加深了幾分。
高城一瞪眼:“想說什麽?沒事兒幹的話回去跑個一萬米!”
“沒,沒有。”甘小寧吐了吐舌頭,趕緊專心開車。
高城心裏卻燃燒起異樣情緒,眼神變得幽深。自己以前從不喜歡這種甜膩的糖果,是什麽時候口味改變了呢?史今退伍之後,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大白兔奶糖的味道,甜甜的膩膩的,像那個人溫吞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可累死我了,後邊還沒編出來吶,接下來幾天會很忙,沒時間寫文,多等幾天吧。保證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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