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節

點謝頂但是鼻直口闊精神矍铄的老爺子就是他的養父,那不用說,那個穿着波點連體褲和小公主童鞋的,就是那個并非他親生的女兒。祖孫三代,彼此之間都沒有血緣,但是如此和諧統一,這就是韓峻熹與衆不同的家庭。

不敢一直盯着人家看,怕引起懷疑,雲一鶴只是聽着兩人的交談,視線浮在手機屏幕上,心裏卻又一次開始胡思亂想。

他不知道韓峻熹會不會在某一時刻出現,然後小姑娘就會叫着爸爸撲向他的懷抱,不顧爺爺的擔憂而跑得太快以至于摔倒。他自己呢,則在下意識去扶的時候被那男人認出來,兩個人尴尬的、爛俗的、充滿戲劇性的重逢就這樣展開。更尴尬爛俗戲劇性的,是他承受不住而轉身想逃,那時,身後會傳來腳步聲,胳膊會被一把拉住,一個低沉中透着急切的聲音叫他的名字,沉默許久之後微微顫抖着說一句你果然來了什麽的……

想法愚蠢到讓他自己都想笑,腦子裏的大戲再度開場,演到最熱鬧時,他碩果僅存的勇猛與瘋狂也就被消耗殆盡了。

長長嘆了口氣,強調着對方都不想見他,他這是圖什麽許的?雲一鶴搖搖頭,收起手機,站起身。

他打算離開了。

還是回去吧,滾回家,吃個飯,去上班,第二天天亮之後,迎着早起上班的人群逆向走回自己的窩,洗澡,睡覺,做個光怪陸離的夢,夢到信以為真,沒辦法醒來。

他是那麽想的,也是那麽做的,可就在他一扶膝蓋站起身,邁步要走時,更富有戲劇性的情況就發生了。

全世界最匪夷所思的巧合,也不過如此。

小姑娘手裏玩的彈力球,就那麽一下子滑落,跳了幾下,就滾到了他腳邊。

熒光綠色的小球也就乒乓球那麽小,可還是被雲一鶴一腳踩了個正着。

整個人以極為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姿态險些滑倒,身子一歪,拼力搖晃趔趄了好幾下才總算沒有直接躺在地上,雲一鶴驟然間臉就紅了個透。

小姑娘吓了一跳,老爺子也有點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拉住想跑去撿球的孫女,抱起來,走到雲一鶴面前,當爺爺的張口先替孩子道歉。

“您沒事兒吧?!實在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蟲蟲,跟叔叔說對不起。”

眼睛還在盯着滾向更遠處的球,卻還是乖乖聽了家長的話,小丫頭有點焦急也有點委屈地小聲說了句“對不體……”。

“不要緊不要緊,是我沒看見。”趕快鎮定下來,雲一鶴笑着擺了擺手,想要盡早離開以便擺脫這尴尬到六次元去的境地。只是,很可惜,就在他已經準備邁步逃開時,就從斜對面,走過來一個高大的,結實的,單肩背着迷彩包,剛剛摘下鼻梁上的墨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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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開始無法呼吸。

“爸,怎麽今兒是您帶着蟲蟲下來啊,又改我媽做飯……”疑問的口氣還沒順利表達出來,話就戛然而止了,韓峻熹腳下一僵,再沒能往前邁一步。

“你媽剛從電視上學了一新菜,熱情一來說是無論如何得實際操作一下兒,這不就把我轟出來溜孩子了嘛。結果剛才蟲蟲差點兒拿球害了一人,也是巧了……”老人的話還沒講完,那言語中提到的,差點被彈力球擺了一道的人,就再也無法面對這種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可你家裏人不認識我而我也并不想讓他們知道我認識你的情況,只擺擺手,搖搖頭,再次說了句“沒什麽,您說那麽嚴重”,便看都不看韓峻熹一眼,轉身邁步,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匆匆走開了。

雲一鶴從心裏,到指尖,恨不能都在顫抖。

他真的是逃回自己車裏的,然後,他鎮定了好一會兒,才開車離開。

而他用他那低微到悲哀的小小幻想期待過的,會有個腳步聲追來,會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會有一個聲音叫他名字的情景,終究半個都沒實現。

那天,他沒回家,他直接去店裏上班了。

自我麻痹一樣喝着酒,看着臺上的演出,和熟客們潇灑地打着招呼聊着天,熬過了大半個晚上之後,他實在覺得頭疼欲裂,疲憊不堪,佯裝着泰然,回到辦公室裏。

然後,就在他進了屋,鎖好門,想先洗把臉再去躺一會兒時,就看見在他的辦公桌上,自己的手機正在亮着屏幕震動。

他走過去看了。

他沒什麽表情,只是微微蹙着眉心,腦子裏卻剎那間亂作一團地,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姓名——峻哥。

那個過了三年半仍舊沒有删掉的聯系人,在三年半之後,撥通了同樣一直存在通訊錄裏不曾删掉的,他的手機號碼。

沒有落淚的欲望,然而喉嚨都要哽住,手着了魔一樣伸過去拿起手機,一再遲疑,一再淩亂,拇指僵硬顫抖着,卻最終還是就那麽顫抖着顫抖着,按了接聽鍵。

*** *** *** *** ***

雲一鶴不明白,自己是用何等的勇氣,把韓峻熹叫到他家的。

就算,他用的是“帶着女兒來坐坐”的說辭,就算對方真的是帶着女兒來坐坐的。

韓峻熹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出現,一個字也沒問,就只是用那低沉粗糙的聲音問他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如果有,盡管說。然後,在他發現雲一鶴遲疑着,閃避着,并不想正面回答時,輕輕笑了笑,告訴他,那我就帶着蟲蟲去找你玩兒吧,等你有空了。

“我随時有空,峻哥你忘了我的作息可以多随便了?”也輕輕笑了笑,雲一鶴在對方說那就去的前一天給他信兒之後,結束了通話。

再之後,就是心神不寧的等待,和最終等來的結果。

那男人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看着那張明顯就是認真收拾過的臉,和那與之前相比更像個父親風格的穿着,百味雜陳。而韓峻熹,看着這套明顯就是拼命打掃過的房子,和這個衣着不能更漂亮體面的男人,都不知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麽。

也許,帶着孩子,就是這點好。

“來,蟲蟲,叫叔叔~”指了指面前的雲一鶴,韓峻熹捏了捏女兒摟着他脖子的小手。

小丫頭似乎隐約記得這個陌生人,看了看,有點害羞把臉半埋到老爸耳後,嫩嫩地叫了聲“叔叔……”。

“真可愛。”覺得有點被那一聲甜膩膩怯生生的招呼給萌到了,雲一鶴笑笑,示意了一下客廳的方向,“進來坐。”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了下來,韓峻熹環視了一下四周,有點感慨:“雲總,你這兒還是怎麽看怎麽氣派。”

“哪有。”微微低頭否定着,雲一鶴在發現對方看着後面不遠處一排鑲嵌着雕花磨砂玻璃的推拉門時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解釋了,“那兒是原來的臺球廳。”

“……哦。”當然記得那是原來的臺球廳,韓峻熹心裏緊了一瞬間,“現在改成什麽了?”

“客卧。”說着,就站起身來,雲一鶴走到那幾扇門前,輕輕推開一扇,順着平滑的軌道側移到一邊去的門将室內的布置展現出來。

裏面确實是卧室的感覺了,床,衣櫃,桌椅,單人沙發,一應俱全,天花板上是圓形的吸頂燈,床邊鋪着長絨地毯,整間屋子,已經再也找不到當初那極為有情調有氛圍的臺球廳的感覺。

怎麽想,怎麽看,都覺得有種一段故事完結的悲傷,韓峻熹告誡自己別瞎想,收回視線,他後撤了一步,繼而又轉身,走到正趴在陽臺落地窗邊往外看的女兒身邊。

“來,蟲蟲,別亂摸。”拉開扶着玻璃的小肉手,看了看好像也沒留下什麽太明顯的印子,韓峻熹回頭看向雲一鶴,“這丫頭沒到過這麽高的樓層,看什麽都新鮮。”

看着那不再趴玻璃,而是轉身擡頭瞧着他,繼而又揪着韓峻熹褲子躲到他腿後面去的小姑娘,雲一鶴挑起嘴角,搖搖頭:“你女兒小名叫蟲蟲?”

“啊,是。”

“為什麽叫這個?為了特別?”

“也不是,她大名韓佳螢,螢是螢火蟲的螢,後來就叫小蟲蟲了。”說到女兒的故事,那男人似乎亢奮起來,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他把肉肉的小丫頭抓到腿上坐着,有點粗糙的大手摸着那柔軟的波波頭,“取名的時候,是想到‘你是照亮我生命暗夜的最美的螢火’這句話,也是裝了個十三,就用了。”

“啊……明白了。”點了點頭,雲一鶴翹起二郎腿,單手撐着沙發扶手,端詳着那小姑娘,而小姑娘也好像在端詳他,看着看着,幹脆從老爸膝頭跳下來,繞過茶幾跑到對面,小手扶住了雲一鶴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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