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坦白

如果你生來就是孤單的，那麽你或許會像慕嫣一樣，希望有一個人能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希望有那麽一個人，可以讓自己心甘情願地、傾盡一生地為他努力着。

從前，這個人是楚穆泱，此後，則是她尚在孕育中的孩子。

當在醫院裏，笑得一臉溫柔的女醫生責備地說“慕小姐，你的的确确是懷孕了，都快9周了，你怎麽才發現！”的時候，慕嫣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然，如此開心幸福，讓人想要大叫，想要高興到哭泣的事情，怎麽會在她最傷心失意的時候發生呢？

所以她誰也沒有告訴，所以，她希望能夠快點和楚穆泱離婚。不然她總覺得不安，覺得楚穆泱會來搶走她的孩子。

這可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與她有血脈關系的人，她怎麽會不疑心大增？怎麽會不提前防範一切？怎麽會不想用盡一切辦法要将他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就算是她那般愛慕的楚穆泱，也不能将這孩子帶走。哪怕她心裏很清楚，楚穆泱是孩子的父親。

她太需要一個真正的親人了。

可是，可是眼看自己最幸福的小秘密就要被大家所知道了。楚穆泱在言語上雖然總表現得他多麽嫌棄孩子，尤其是軟趴趴的嬰兒，然而行為上，他實則也是喜愛小孩子的。

以後他還可以和韓安晴生兒育女，她自己，卻或許只有這一次機會。

慕嫣眼看瞞不下去了，擔憂得站立都有些艱難，加上近幾日孕吐太頻繁，本就虛弱的身體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就跪了地，吓得楚氏夫婦和梁玉琦三人的小心髒都跟着跳了跳，手忙腳亂地将她扶起，更堅定了要送她去醫院的決心。

慕嫣緊緊抓住好友，閉眼又睜眼，才說：“爸，媽，琦琦，不用去醫院了，這是正常情況。”說完嘴角上翹，溫柔地拍了拍腹部，像是在跟肚子裏的小生命說：乖。

太擔心她的幾人一時還沒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尤其梁玉琦，一聽慕嫣這樣說馬上發火：“慕小嫣你當我是笨蛋嗎？都這樣還正常？信不信我揍你幾拳，把你打得不正常？！！”

慕嫣一點兒也不害怕發怒中的好友，仍笑得滿臉溫柔，還拍了拍好友的手，眨眨眼頗有幾分調皮地說：“孕吐啊，當然是正常的啊。”

梁玉琦還有點兒懵：“孕吐？孕吐是什麽？這麽個吐法肯定不正常的，你今天都吐好多回了。”

慕嫣擡手遮眼，對好友的智商頗有些擔憂。那邊本來還沒反應過來的一家三口在梁玉琦連說了兩個孕吐後卻是明白過來了。

柳茹激動的一把拉住慕嫣的手說：“懷孕了？我要當奶奶了？小嫣這是真的？”

連向來冷淡的楚穆泱臉上都有了幾分開心。

慕嫣在幾人灼熱又急切地目光中點了點頭：“是真的，兩個多月啦。”她只要想到這個就忍不住笑意在臉上蔓延，因孕吐而變得慘白的臉上都多了幾許明媚。

“旭和，旭和你聽見了嗎？”柳茹轉頭去找丈夫，楚旭和适時地遞上雙手給她握住：“你要當爺爺了，旭和。我要做奶奶啦！”

梁玉琦拉着慕嫣的手大叫：“慕小嫣你要當媽媽啦，我要做小姨了？！！不不不，我要孩子叫我幹媽！！”然後又抱住慕嫣，在她耳邊說，“慕小嫣，恭喜你，你終于有親人了。”語氣哽咽，連眼睛都有些紅了。

慕嫣被她的情緒感染，靈動雙眸裏也有淚光閃動，臉上卻滿滿都是笑意：“嗯，親人。”

楚穆泱站在一旁，看着幾人開心得語無倫次的樣子不由地露了幾分笑，再看着被三人圍住絮絮問候妥帖護着的慕嫣滿臉溫柔。他雖然始終放不下韓安晴，可此時此刻，他心裏是柔軟的，甚至和那三人一樣，滿心裏只有慕嫣。

他意識到，自己要做爸爸了。他以為他不喜歡孩子，甚至跟慕嫣說過，他們以後不生孩子。可是這一刻，他卻發自內心地歡喜，甚至有點忍不住地想去摸一摸慕嫣的肚子。

激動的心情逐漸開始冷靜之後，柳茹才想起來升級當爸爸了的兒子被擠到了外面。悄悄看一眼兒子，發現兒子看着慕嫣笑得滿臉溫柔歡喜的表情，心裏有點讪讪，更多的卻是欣慰：好久沒看見穆泱發自內心的笑過了。頓時眼睛發澀，淚水差點就湧上來。

拉過兒子的手，再将慕嫣的手交到兒子手裏，柳茹嚴肅地說：“穆泱，以後只要是慕嫣要求你做的，你一律都不能拒絕。她願意嫁給你本就是你的福氣，還為你生兒育女，你更應該妥帖照顧小心保護，不能讓她受一點兒委屈。要是讓我知道了，看我不揍死你。”

楚穆泱和慕嫣，甚至梁玉琦，一時間都默了。梁玉琦明白，如果要為好友出一口惡氣，此時是最好的機會，可是現在氛圍這樣好，好友被公公婆婆如此疼愛，她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來做事。

慕嫣……她看向慕嫣，慕嫣也是喜歡這種時刻多停留一會兒的吧。

于是惡狠狠瞪楚穆泱一眼：哼，伯父伯母早晚會知道你是怎樣傷害了我家慕小嫣的。

楚穆泱看着慕嫣，對方那種眼眸晶亮淚光湧動的模樣他看過很多回，心裏無奈嘆氣：這麽個性格……楚穆泱，你當初到底有多混賬，狠心去招惹這樣一個女孩子？

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混賬事，心裏有愧疚，楚穆泱張口欲言，慕嫣卻搶在他前面說：“媽，穆泱對我很好的。”

梁玉琦看她那副笑容美好的樣子就來氣，在慕嫣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低聲說：“傻子！”還是不解氣，再掐一把。

慕嫣不看她，只是将手搭上她的手，輕柔的動作帶着安撫的意思。梁玉琦只好對着天花板翻白眼。

慕嫣被孕吐折騰得厲害，楚旭和和柳茹夫婦沉浸在升級做爺爺奶奶的興奮裏，梁玉琦正在跟好友賭氣，楚穆泱卻是最清醒的，所以開口讓慕嫣休息。

幾個人剛扒了幾口飯就因慕嫣孕吐的事擔憂得放了碗筷，這會兒再回到餐桌上卻都沒覺得餓，尤其是柳茹，還特意去廚房再做了兩道清淡的菜給慕嫣。慕嫣勸不住她，楚旭和說：“沒事，她高興的，讓她折騰去。”

不知是因為終于可以不用再隐瞞懷孕一事從而心情放松，還是因為柳茹專門為她做的菜很清淡，慕嫣沒再吐不說，胃口也好了些。只是楚穆泱有時候投在她身上卻明顯在走神的目光讓她有些不自在，心裏還藏着害怕，因為她記得楚穆泱說過他不想要孩子。那自己懷了孕，穆泱會讓她打掉嗎？

或許就是這種害怕，讓她在生理期遲遲不來以及偶爾嘔吐的情況下下意識地拒絕往懷孕上面想。那天如果不是在衛生間裏吐得暈過去，她也不會想到去醫院。

吃完了飯又再坐了一會兒，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楚穆泱提出要走。柳茹正拉着慕嫣傳授孕媽經驗，聽了瞪兒子一眼，回頭又對慕嫣笑：“小嫣就留在這住着，反正家裏也沒什麽事，正好跟我們做個伴。”

慕嫣見她眼裏是真心地歡喜，心一軟就要答應，卻被楚穆泱搶了先：“不了，過幾天再來。”

柳茹還想留，又想起兒子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想着小兩口回家肯定有話要說，只好說：“那好，今天就不留你們了。”然後又拉着兒子的手囑咐，“慕嫣懷了孩子，你要對她更關心知道嗎？你敢讓她受一點委屈，自己主動來領罰。”又叮囑慕嫣，“你別太慣着他，他哪裏不好了盡管跟我說，你舍不得下手我可沒什麽舍不得。”

慕嫣微笑點頭：“好。”

三人出了門，楚旭和和柳茹一直把他們送進電梯。電梯門一關，梁玉琦立即将楚穆泱擠到一邊，趁他沒注意還踩了他一腳，見他疼得皺眉心裏憋着的一股氣終于散了，滿臉都是得意。

慕嫣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好跟楚穆泱道歉。

三人出了電梯便往停車處走，楚穆泱猶豫了半分鐘還是開了口：“慕嫣，坐我車，我們談點事。”

梁玉琦一聽立即擋在慕嫣前面：“有事現在不能說嗎？誰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事啊。”拉着慕嫣往自己的車去：“慕嫣別理他，他肯定是想威脅你不讓你把你們要離婚的事告訴伯父伯母。”

慕嫣也有事想和楚穆泱說，但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向來是沒什麽抵抗力的，但有了孩子，她覺得自己不再受他蠱惑了。所以拉住梁玉琦的手與她短暫的眼神交流後站到了楚穆泱面前，與他面對面。

慕嫣看着楚穆泱，好一會兒沒說話。她知道這個人不喜歡她，但是她相信感情是可以在長久的相處中培養出來的，所以她特別有耐心，不遺餘力地對他好，只等着有一天，這所有的好一點一點地填滿楚穆泱的心，從而對她生出感情。

只是，她忽略了其中的變數——韓安晴随時有可能回來，将楚穆泱心裏的其他情緒抽走，只留下對她的感情。

慕嫣想起那天在醫院裏醫生說的那句“胎兒情況不好，有可能流掉”，她被這句話及時叫醒，不然她也許能一直這麽自欺欺人下去。

慕嫣看着楚穆泱的眼裏忽然沁出傷心。她笑了笑，将這情緒小心地掩去，撫摸着腹部說：“你知道我很喜歡孩子，所以，這個孩子我不會打掉，我會把他生下來。雖然我沒你有能力，但是我會将他照顧的好好的。我不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不會讓他成為和你安晴之間的麻煩。”

楚穆泱的身體微微一顫，心裏那點因為要做爸爸了而生出來的隐秘的小開心一下子就消散了：我在她心裏居然糟糕成這樣嗎？繼而又苦笑：“我沒想要你打掉。”

梁玉琦本來做好了他敢說讓慕嫣打掉孩子的話就撲上去揍他的準備，聽他這麽說便放松了下來。她知道慕嫣有多喜愛孩子，更清楚她有多想要一個親人，所以，誰敢奪走慕嫣的孩子，她就敢跟誰拼命。

慕嫣連日來的擔憂終于消除，身體和心理一同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幾乎控制不住。她笑得幸福滿足，溫聲跟楚穆泱道謝。

楚穆泱卻一心看着她的滿頭銀發凝眉思索，目光裏滿是疑惑，很想問慕嫣你什麽時候也學別人染起發來，又隐約覺得這個問題不能問出口。

最終也沒有問出口，連要和慕嫣說的事也沒說。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慕嫣就被梁玉琦拉着走了，說什麽跟渣男待久了會得渣人病，嚴重的話還可能影響到肚子裏小孩。

慕嫣哭笑不得，只來得及跟楚穆泱道別。而楚穆泱在看着梁玉琦把車開走了之後才反應過來，立即鑽進了車跟在梁玉琦的車後，一直跟到了梁家。

自然，早發現被跟蹤了的梁玉琦下車後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還附送一個中指。

坐在車裏的楚穆泱摸了摸鼻子，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更不知道自己心裏為何會有一股失落感。但他沒有多想，看到那兩人進屋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