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很耀眼

“把你的手給我,你我都是錄在厄運的黑冊上的人。”

......

“這是一個燈塔,因為朱麗葉沉睡在這裏,她的美貌把這座墓窟變成了光明的歡宴的華堂。”

少年深棕色的瞳孔流轉着琥珀般的光澤,在這樣的春日寒氣中,一身中世紀禮服不冷不暖正合适,他輕輕說着念白,俯身向躺着緊閉雙眼的金發女孩借位吻去。

“賣藥的人果然沒有騙我,我會在這一吻中死去。”說完最後一句臺詞,他躺到女孩的身邊,阖上雙眼。

舞臺燈光漸暗,大幕緩緩拉上,觀衆席爆發雷鳴般的掌聲,尖叫不絕于耳。

“Edward!Edward!”

“Edward,睜眼!”幕布一關緊,“死”在“朱麗葉”身旁的“帕裏斯”就騰地一下站起來,跑過去搖“羅密歐”的身子。

感受到被人搖晃,葉隋琛馬上睜開眼從臺子上坐起來,向那黑發男生伸出手:“Alex,拉我一把。”

艾勵笑呵呵地把他拉起來,又望着金發的女孩道:“Jeanine,你演得真不錯!”

珍妮花也站起來,扯扯自己的大蓬裙,露出八顆整齊的白牙。她對艾勵說了聲謝謝,然後一雙眼睛一直黏在葉隋琛的身上。

葉隋琛雖然是亞洲人,但是長相宜中宜西,有東方的典雅和韻味,又兼具西方的時尚和紳士,所以在學校特別受歡迎。

他剛剛,差點真的親到她。

想到這裏,珍妮花的臉頰微微發燙。

話劇表演完回到宿舍,艾勵攀着葉隋琛的肩膀,好奇地問:“Edward,你收到了多少情書?”

葉隋琛瞟了眼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信封:“喏,都在那邊,我沒數。”

“裏面有珍妮花的嗎?”

“有吧。”葉隋琛這時候正在公共廚房專心煮面,沒空搭理他。

“噢......”艾勵沮喪地撐腦袋,“為什麽咱倆總是看上同一個女孩?這難道就是兄弟嗎?”

葉隋琛無奈聳肩:“我沒看上啊,是你看上的女孩總喜歡我。”

“切。好氣人。你要沒那個意思,就和人家解釋清楚。”

“我難道一封信一封信地回嗎?”葉隋琛把撈起來放涼的面又重新放進去,加上幾根青菜,又煮了一會兒才真的出鍋。

艾勵拿了自己的筷子急不可耐地坐在桌前等,催道:“你每次做面都這麽麻煩,要不是在這邊吃不到國內的東西,我才不等。”

“Rachel教我的,說這樣做面筋道。”葉隋琛給自己盛了一碗之後給艾勵也分了一碗。

艾勵知道,葉隋琛和他母親的關系就像朋友一樣,互相之間直呼其名,和他家不同。

不過他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那碗熱騰騰的面條。大家都說葉隋琛長相好、家世好,但只有他知道,那些東西和葉隋琛的廚藝比都微不足道。

正吃着,另一個室友回來了,給葉隋琛帶了封信:“又是你的Rachel!”他們不知道那是葉隋琛的母親,還以為是他國內的女朋友。

葉隋琛接過信,拿手帕擦擦手,拆開看。

除了他的名字全是中文,他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寫的什麽。

【Edward,媽媽親愛的小琛,下次你再用英文給我寫信,我就不回了。另外,複活節假期回來嗎?爸爸媽媽和璐璐都很想你。】

其實他有手機,雖然要國際漫游,發短信也不算特別麻煩。但他母親一副文人做派,非要像寫家書一樣每個月寫信給他,告知他家裏的事情,還要求他寫回信。如果光發短信,她也是不看的。

每每他抗議,母親就會說:“Edward,我怕你忘記漢字怎麽寫了。”

葉隋琛輕輕把信重新疊好,望着艾勵道:“假期我就不陪你去旅游了,我回去看看家裏人。”

“好吧,你這人真戀家。”艾勵有些失落,他原本是想約葉隋琛和珍妮花一起去東南亞的海島玩的。

三月下旬,葉隋琛英國的高中放複活節的假,他有兩周的時間可以回家休息。

一下飛機,隔老遠就看到葉父葉母帶着璐路在出口處等他,葉父朝他揮手:“小琛!”

葉隋琛加快腳步,一出去便被葉隋璐撲了個滿懷:“哥哥!想我了沒!”

“每天都想一千遍,璐路又長高了。”他疼惜地摸妹妹的小腦袋。

“別摸,我以後想長到一米六八呢!”

“爸爸,媽媽。”葉隋琛高興地喊道,跑過去和爸媽擁抱。好久不見,一家人卻能很自然地親近起來。

“哎,走,家裏準備了你喜歡的飯菜。”葉父葉母替他拿過行李,一臉喜氣。

夜明珠路81號別墅,葉宅,原址是一座教堂。它被從東南亞經商歸來的葉老先生所購,由他留洋的二兒子親自主持設計,成了無神論者的私宅。

在這裏,金錢取代了門第,成為了上帝。

葉隋琛的爺爺前幾年過了世,大伯成天打牌喝酒,公司的擔子全落在了他爸爸身上。葉父一個學建築的經起商來當然吃力,經常忙得不着家。葉母心疼丈夫,也要跟着去幫忙。

妹妹葉隋璐的私立初中依然要上學,因為國內和國外放假時間不同步。

所以,除了剛回國那天一起吃了頓飯當作接風洗塵,後面都沒什麽人陪他。

葉隋琛期待的和家人共度的溫馨假期落了空,成日躺在院子裏打發時間。

綠樹蓊郁,藤蔓攀着白色圍欄爬了滿牆。白玉蘭、栀子花、棕榈繞宅而生,整個庭院冷香萦繞,滿是陰涼。

這天,幾聲鳥鳴擾了葉隋琛的清夢,他閑閑地眯眼,看到管家領着個穿校服的少年走進來。

少年個子很高,眉毛淡淡的,嘴唇很薄,一雙丹鳳眼是整張臉唯一鋒利的所在。

感受到目光注視,少年也很快看向了葉隋琛的方向,眼裏有種神經質的靈氣。

葉隋琛一瞬間就想到neurotic。類似敏感、脆弱、憂郁,歐美文學裏形容有貴族血統的人物常用的一個詞。

管家遠遠地向他問好,他懶洋洋地起身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少年。他上衣靠近領口的幾顆扣子沒扣,衣領半敞,惹得少年快速別過頭去。

“他是誰?”葉隋琛的語氣好奇之餘帶着不客氣,想進他家門的外人很多,但真正成功的沒幾個。他想知道,這個清秀得像個女孩子的少年,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這是方家的小公子,到家裏來借書的。”

方家。葉隋琛倒是經常在母親寫給他的信裏看見這兩個字眼。

方爺爺是他爺爺暮年參加古董展覽的時候結識的朋友,方伯伯和父親也一拍即合。但他常年不在家,從來沒有見過方家人。

這個少年是第一個。

一來就找他家借東西,還是他母親最愛惜的書籍,葉隋琛對他印象說不上好。

少年望着他神色怔怔,他淡瞟一眼,趾高氣昂:“什麽書?我帶你去。”

葉隋琛并不是熱心,他只是怕家裏的書被翻壞了。

“《浮士德》。”

葉隋琛原以為這種初中生,會說劉墉一類,聽到書名詫異了一秒,神色很快恢複:“這本你家沒有嗎?”

“我家只有郭版譯本。”少年神情沉靜,獨自到別人的家裏面對陌生的人也很泰然。

“郭版的确沒有錢版好。”葉隋琛喜歡他這種不卑不亢的态度,而且他很久沒有遇到除了他母親以外在讀書方面和他口味一致的人了。他領着少年走進大廳,順着旋轉樓梯上樓進了書房。

葉家的書房和圖書館的擺放密度差不多,一排排木架子分門別類,房屋構造是葉父專門設計過的,普通住房的承重達不到要求。

葉隋琛熟練地找到那本書,遞給他:“書不許折頁、不許做筆記、不許卷着看,封面和扉頁也不許有折痕。”

“嗯,謝謝。”

少年接過,從中間輕輕打開側着頭看,長睫微顫,自說自話:“可惜我不會德文。”

“不會可以學,而且Rachel的批注不是擺設。”葉隋琛丢了一句,出了房門。

葉隋琛從始至終沒有問過少年的名字,少年跟在他身後出來,擡頭對他道:“我叫方嫌雪。‘方求白時嫌雪黑’的方嫌雪。”

葉隋琛一聽,是蘇轼的《書墨》。他不着痕跡地笑了,這名兒,有意思是有意思,只是女裏女氣的。

“葉隋琛。”他自我介紹。

方嫌雪眸子一閃,原來面前的人真的是葉隋琛。

父親稱贊“山眉海目,金玉滿堂”的葉家公子,葉隋琛。

他剛進宅子的時候,就看到遠遠的一個人卧在庭院裏的石頭上,還在想那是誰。這個時間,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性,出現在葉宅,只能是葉隋琛。

即使躺着看不清楚,葉隋琛的五官依舊英氣漂亮,起身走近他的時候,方嫌雪的整個身子都有點僵。

十幾年來讀過的書融到一起,才能勉強形容葉隋琛給他帶來的感覺:那是瓦格納的疏狂,布恩迪亞的孤獨,于連的野心,維特的自我,是無數本書主角雜糅成的一個人,身上有無法忽視的氣場。

方嫌雪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耀眼的人,底色是純金的,舉手投足都彰顯着人生迄今為止全方位的勝利。

他想見這個人很久了,從聽到父親形容的那一刻就想見,但他一直以來只能在學校聽到葉隋琛的妹妹葉隋璐的名字。

私立學校富家子弟很多,嚣張跋扈的有之,拉幫結派的有之,但葉隋璐是其中最不一樣的。整個學校,初中部加上高中部,沒有一個人不曾聽說過她。

方嫌雪對讀書以外的事情都沒什麽興趣,但是他每個早上也能注意到葉隋璐穿着昂貴精致的制服裙從豪車上下來,帶着幹淨無暇的笑容踏進學校。那笑是從小被家裏人用優渥的物質、充沛的寵愛富養出來的人才有的,沒有一絲陰霾。

班上的男生時常會聚在一起讨論,得出的結果永遠一致:學校裏最漂亮的女生,是葉隋璐;性格最招人喜歡的女生,還是葉隋璐。

原來這就是她哥哥,不算辱沒了父親的誇贊。

方嫌雪的目光有些灼灼,自作主張叫了聲:“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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