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不與夏蟲語冰

方嫌雪對那人噴出的酒氣很嫌惡,垂眸淡淡道:“我不喝酒。”

“在這兒上班不喝酒,哄誰呢?”那群人顯然是把方嫌雪當成了不正經的人,嘻嘻哈哈地往他身邊靠近,想尋機會揩油。

“......”

“你要是不喝,我把你們領班叫過來,說你服務不周到,叫他扣你薪水。”

“乖,喝了這杯,我們當作什麽也沒發生。”

方嫌雪本來只是疏遠地躲避,但金項鏈男人一不留神就把手伸向了他的下巴。他徹底不再容忍,伸手狠狠地把男人的手反着一別按到牆上,男人想要掙紮,他擡腿踢在人的膝蓋下面,讓人腿一下子一軟。

他湊在男人耳邊冷聲道:“別惹我,我不想動手。”

方嫌雪的手鐵一樣鉗得人生疼,男人嗳嗳喲喲地沖旁邊的人喊:“愣着幹什麽?快把他拉開。”

身邊的人剛開始被方嫌雪的氣勢吓得怔住,一被提醒才驚醒過來,紛紛往這邊撲過來。方嫌雪順手提了瓶酒往牆上一砸,拿刺棱棱的半碎瓶子指着他們,眸裏滿是陰翳:“別過來。”

男人們雖然人多勢衆,但都是講究臉面、沒吃過苦頭的人,一想到可能被玻璃劃幾道深口子,還是有點忌憚。

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搓着手道:“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砸的酒多少錢?把你賣了都抵不了。識相陪哥們喝幾杯,睡一覺,今天的事就一筆勾銷。”

話音未落,那人便被一腳踹得貼在了牆上,脊柱痛得好像要斷掉一樣。他龇牙咧嘴地轉頭,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逆着光對他笑着,眸似寒星:“那酒多少錢?說來我聽聽?”

“操,多管閑事。”男人揉了揉後腰,轉過身拿起拳頭直奔葉隋琛面門而去,卻被葉隋琛輕易地攔住。

葉隋琛把他一推,照着他的胸口又來了個窩心腳,聲音漸沉:“你剛剛說讓他陪誰喝酒,陪誰睡覺?”

男人心口一窒,因為被制住語氣弱下去:“瞎......瞎說的。”

葉隋琛衣着不菲,襯衫袖子下的名表若隐若現,其他的人雖不認得他,卻猜想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只嘀咕:“敢情是早就釣上凱子了?難怪不喝。”

聽到那句,葉隋琛嗤笑一聲,伸手就開了幾瓶頂級的酒重重地擺在桌上:“多少錢我都替他賠了。你們要想喝,我陪你們喝個夠,錢都算我頭上。”

這話着實氣人,身旁的人正準備回幾句,岳洲帶着老板和一幫人過來勸架:“這是怎麽了?不至于不至于,和氣生財啊。”

都是一個圈子的人,葉隋琛本不想鬧得太難看,但他一看到方嫌雪被逼急那樣兒,什麽和氣啊修養啊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老板叫人把人拉開,挨個道歉,最後走到葉隋琛的面前道:“隋琛,對不住對不住,今晚的酒我請了,你......”

話還沒說完,葉隋琛便無視他往方嫌雪那邊走,這倒是讓老板一愣——葉隋琛的身家雖然比他顯赫,卻不是在乎錢勢的人,從來沒給過他臉色看。

岳洲把老板往旁邊拉拉,告訴他葉隋琛在氣頭上,讓他別管這事。

葉隋琛走到方嫌雪面前,胸膛因呼吸不穩輕輕起伏,他伸手,想把方嫌雪緊緊攥着的酒瓶從他手中掰下來,卻做不到。

“撒手,別傷着自己。”

方嫌雪的力氣很大,酒瓶在兩人手中僵持,方嫌雪眸子滿是激憤,讓葉隋琛忍不住想出言哄哄。

瓶子一點點被葉隋琛扯開,方嫌雪咬牙擡頭望他一眼,丢了酒瓶,提腿往外走。

那幾個男人方才聽到葉隋琛的名字,臉色早已變了,五短身材的那個扶着腰過來向他道歉,葉隋琛沒說什麽,拿了外套拍拍岳洲的背道:“先走了。”

岳洲也知道今天這酒是喝不成了,表示理解:“沒事,你去看看他吧。”

“嗯。”

葉隋琛追了出去。剛開春,氣溫帶着料峭春寒,他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氤氲在酒吧門口紅藍色調的冷光裏。

看到方嫌雪的背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他放緩了速度,喊道:“方嫌雪,等一下我。”

聽到他的聲音,方嫌雪微微頓了步子,置若罔聞地繼續埋頭往前走,步伐比先前還要更快了。

這小兔崽子。

葉隋琛沒了脾氣,快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道:“我開了車來的,一起回去。”

方嫌雪站定,斂眸不說話。

葉隋琛輕聲笑說:“瞧把你委屈的。”

他知道方嫌雪雖然已經二十三了,但幾乎沒什麽社會閱歷,和白紙一樣。遇到這樣的事,生氣傷心都是難免。

方嫌雪好看的眉頭蹙起來,只道:“我沒委屈。”

葉隋琛順着他道:“是,男子漢大丈夫,還能怕那幾個癟三不成?是哥說錯了。”他走到方嫌雪身旁:“那些人被打是活該,咱們不搭理他們就行了。”

方嫌雪掀了眼睫看他,眸裏有說不清的情緒,葉隋琛知道他是想到昨天的事了,直率地道歉道:“昨天的事是哥錯怪你了,哥沒了解清楚前因後果。以你的為人,沒人挑釁,你不會打架的,對吧。”

方嫌雪沒說話,昨天葉隋琛在學校裏那副劃清界限的樣子,可不像是這樣想的。

但他從不是會多說的人,而且不得不承認,葉隋琛毫無架子的道歉,讓他覺得自己沒理由再冷着臉對他。

葉隋琛見方嫌雪神情稍霁,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別站路中間,當心着車。”

手臂出傳來葉隋琛手心的溫熱,方嫌雪毫無防備地被他一拉,差點撞到他身上,兩人呼吸相聞,對視一眼之後,方嫌雪往後退了一步,葉隋琛也只好跟着站開。

方嫌雪覺得兩個人傻站着也不是個事,主動道:“回去吧。”

這意思是松了口,答應上他的車回家了?

葉隋琛笑着拿出車鑰匙:“行,載你回家。”

上了車,方嫌雪沒坐副駕駛座而是坐到了離葉隋琛比較遠的後面,側目看着窗外。

氣氛寧靜,葉隋琛也不開口,只是眼睛不時瞟瞟後視鏡裏後座上的男人。他的側顏弧度秀致,丹鳳眼狹長,顯得瞳仁越發漆黑。

“你在這兒是打工?”葉隋琛開口,聽上去并沒有半分責備他不告訴自己的意思,純粹是關心。

“嗯。”方嫌雪的聲音在密閉的車裏聽上去很有磁性。

“你缺錢的話,跟哥說,不用出來累死累活的。”

“我缺錢,為什麽找你要?”方嫌雪反問,語氣裏帶着嚴肅。

葉隋琛一時之間被問住了,他也覺得自己這話不太應當,好像在和自己以前養的菟絲花們說話一樣。

不過,他對方嫌雪,也不是沒打這種主意。

但方嫌雪顯然不是能用這種套路收買的人,他的家庭教育不會允許他無功受祿,這一層他怎麽忘了?

葉隋琛自知冒進了,改變策略道:“不是給你,是借你,等你畢業了出來,有了賺錢的能力,再還我。”

“我不讀了。”

“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不讀了?”葉隋琛拔高了語調,帶着年長的人的威嚴。

車內一時間靜默下來,誰都沒有再開口。

葉隋琛知道對話進行不下去了,心裏正犯嘀咕,想着要不要換個話題把這事揭過去,容後再談,便聽到方嫌雪道:

“要不然在這裏停車吧。”

葉隋琛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下意識照做,踩了剎車把車停穩後才回頭瞪他:“你要下車?”

“我走回去吧。”方嫌雪打開車門,出去。

這小子破事怎麽這麽多?覺得和他話不投機所以幹脆遠離他?葉隋琛氣笑了,也開門下車。

他走到方嫌雪面前,抑制不住怒火,再也沒法維持表面的體面:“方嫌雪,我就沒見過你這麽難伺候的人!叫你回去上學難道是害你嗎?為什麽不情不願的?”

方嫌雪只淡淡道:“你給學校捐了款。”

葉隋琛一時有些語塞:“南秘書告訴你的?”

方嫌雪默認。

葉隋琛心裏虛了一截,語氣生硬:“捐了款又怎麽了?我只是讓學校的人多多關照你,你以為我在賄賂?”

“難道不是嗎?”方嫌雪輕飄飄地掃着他。

“你的學籍本來就保留在學校,這都是符合規定的,誰都說不了閑話——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真的做了什麽,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葉隋琛覺得氣悶,他為什麽要在大晚上的馬路上和一個社會經驗為零的毛頭小子說這麽多,說了他也不會理解。

方嫌雪別過臉,好像很不耐煩聽他說話。葉隋琛覺得自己在他眼中就是個滿身銅臭的商蠹,沒有半點值得他留戀的東西。

他解開顆扣子,喘口氣高聲道:“要不是你哥哥把你托付給我,你以為我願意管着你嗎?”

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方嫌雪清高又自傲,聽到他這樣的話肯定以後沒有好臉色給他看了。可他向來也是不服輸的性格,誰敢讓他不痛快,他非得要讓那人也不痛快!

聽了葉隋琛的話,方嫌雪果然咬了下唇,寒聲道:“那以後,你不用管我了。”

“操!”葉隋琛難得爆了句粗口,每當他和方嫌雪在一起,體內的暴躁因子就會被激發。他頭也不回地上車,踩了油門就走,把方嫌雪丢在原地。

好啊,不讓我管你,那你有種別上我的車!

後視鏡裏的方嫌雪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葉隋琛甩了甩頭,企圖把他從腦海裏甩出去。

沒開多遠,葉隋琛便開始想,這大晚上的,夜露深涼,萬一給人凍感冒了怎麽辦?

而且,他嘴角的淤青還沒消散,今天手上恐怕也添了新傷,要是發炎了......

想着想着,他又罵了自己一句,轉動方向盤,掉頭回去找他。

到了原來的位置,方嫌雪卻已經不見了。

葉隋琛四處找了好一圈都沒半點人影,只好把車停在路邊,自己下來吹風。

他在夜風中點了支煙,一口接一口地抽了起來,思緒随着白煙,飄到了記憶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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