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場高燒讓崇華身嬌體柔的體質暴露無遺。

胃裏空蕩蕩的,卻不怎麽覺得餓,也沒有胃口,勉強吞了幾口粥下去,就算把午飯湊合過去了。

身上的汗水幹了以後,就黏稠稠的難受,崇華看看時間估計崔貞一兩個小時內還回不來,就自己去了浴室。

放了熱水,浴室中煙霧缭繞,溫度偏高的熱氣濕漉漉的,讓崇華頭腦發脹,呼吸不暢,她快速地洗了一下,就裹着一塊大浴巾出來。

外面的溫度比裏面差了好多,崇華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覺得悶得厲害的胸腔好受了一點,她接下身上的浴巾,慢慢地把身體上的水珠擦幹。她太瘦了,瘦到能看到一層薄薄的皮膚底下的肋骨,崇華擦到那個位置,目光很快就被肋下的一個傷疤吸引。

那傷疤已經愈合了,顏色也和邊上的皮膚融合,但是摸上去,指腹仍然可以感受到那裏明顯的起伏。

恢複記憶以後,那些就發生在昨天、前天的事就像隔了好幾世那麽遙遠。看到這傷疤,她就想起周先生來了,他已經進去了,既然進去了,崇華當然會讓他在裏面養老,絕對不會讓他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若說沒恢複記憶前,崇華對他還有點心軟,現在她就只恨在當初把他趕出公司的時候手下留情,沒有直接趕盡殺絕,讓他還有機會買兇殺人。

不過沒他這一遭,她也沒機會見到阿娘。就沖這一點,崇華就決定好好謝謝他,把他心心念念的兒子送去和他團圓。

周榮一直活在父親的庇護下,周先生還沒倒臺的時候,他是有錢有勢,仗着有人護着,就喜歡做點打架鬥狠的事,現在周先生進去了,沒人保護了,可人的性格早就長好了,周榮哪兒能馬上就收斂下來。就他這德性,要弄出點事,相當容易。

這種人在崇華眼裏跟地痞流氓小混混沒什麽區別,要收拾他,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恢複記憶前她不會主動出手,恢複記憶後,她知道想要無後顧之憂,最好便是斬草除根。周先生能異想天開到買兇殺人,興許其中,就有周榮的撺掇。

擦幹身體,再穿上衣服,幾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崇華累得喘氣,她回到卧室中躺下,重重的嘆了口氣。頭發還是濕淋淋的,但她也不想管了。被子在她洗澡的時候就有酒店的人來換過,現在是幹燥而軟和的。崇華想着活動是不是快結束了,崔貞是不是快回來了。想到崔貞,因為算計而堅硬的心又柔軟下來。

她閉着眼睛,又睡過去。

再度醒來,是耳邊的噪音吵醒的。

崇華睜開眼,就看到崔貞拿着吹風機撥弄着她的頭發。她已經不是躺在枕頭上了,而是枕着崔貞的腿。

發現她醒了,崔貞暫時關了吹風機,無奈地說:“頭發還濕着,怎麽能睡覺呢?”

崇華仰着頭,遲緩地眨了下眼睛,就呆呆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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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沒有說話,崔貞也沒有再追問,她目光專注地看着她的頭發,骨感修長的指尖在她的發絲間穿過,無意間碰到她的頭皮的時候,崇華覺得像有一股電流,讓她的頭皮發麻,心頭戰栗。

又吹了幾分鐘,頭發就幹了,可是崇華不想起來。崔貞也沒趕她,就讓她枕着,然後拿出溫度計讓她測測體溫。

燒退了一點,還是有三十八度七,崔貞把溫度計放好,問她:“中午的藥吃了麽?”

沒有。崇華嫌苦,覺得出一身汗就能好了,就沒吃,小助理不敢太逼她,就把藥放在床頭櫃上,以示她完成任務了。

崇華心虛地沉默着。崔貞見她不想開口,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轉頭看到床頭櫃上的藥,就拿了過來,包裝還完完整整的,一個口子都沒打開。崔貞無奈,卻沒有說她什麽。

崇華松了口氣,又歡騰起來,生病也挺好的,阿娘心疼她,就不會說她了。

可是當看到崔貞起身去外面倒了杯水進來,崇華又難過起來,不應該讓阿娘再繼續這樣遷就她了。想到她為了照顧她推了工作留下來,崇華坐了起來,阻止了崔貞幫她拿藥片的動作,說:“我自己來。”

看了眼說明,把藥片按照劑量取出,然後就着水吞下去,沒有再讓崔貞幫忙。

崔貞依從她的意思,沒有插手,等到一杯水喝完了,她才接過杯子,放到一邊。

可是崇華發現,就算她不讓崔貞幫忙,仍然能感覺到崔貞在縱容她。就像剛學步的孩子,喜歡脫離大人的攙扶自己走,一些大人就會放開手,在邊上細致地看護着,縱容孩子自己去行走。

這樣的念頭讓她很沮喪。她想到上次電影首映,她從《囚徒》的殺青宴上溜出來去找崔貞,她們在空無一人的通道裏接吻,她甚至幾乎沒有忍住自己,可是崔貞仍然是平靜的樣子。

她對她沒有欲望,可是愛一個人怎麽會沒有得到她的欲望。

崇華懷疑起來。

第二天,她們回去。

崇華照舊在家裏休息,崔貞也盡量地推掉了不必要的工作。

這一天天過去,新年到來了,這差不多一個月裏,崇華沒做別的,就是用一個足夠周榮在監獄裏待上二十年的罪名把他送去和他的父親團聚。她把這件事和隋安說了,隋安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到了除夕前一天,隋安理所當然地喊崇華回家過年,還表示可以把崔貞帶回家。

她們家現在也沒幾口人了,隋安希望這個團圓的節日能一家人湊一起。

崇華問了崔貞,得知她現在的家裏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她和隋安、鄭嘉麗都算不上熟悉,現在就回家,也許會顯得別扭,假期就那麽幾天,與其讓阿娘和她的家人客套,不如還是在這裏過個輕松愉快的假期。

再加上今年鄭嘉麗沒有回自己家,留下來陪隋安過年。崇華很沒有心理負擔地拒絕了隋安,表示明年再一起過年。明年應該就熟悉了,她心裏想着。

她堅持,隋安也拿她沒辦法,只好在除夕的早晨把她和鄭嘉麗一起包的餃子送來,然後又回去。

大夏的習慣,餃子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吃的,但是這裏又好像是除夕夜的年夜飯上食用。崇華也弄不清,決定把餃子塞進了冰箱裏,明早再下。

看到她打開冷藏室,崔貞忙阻止她:“崇華,餃子得冷凍。”

崇華從善如流,知錯就改。

放好了餃子,崔貞讓她把垃圾扔到樓下去。

崇華聽她的話,收拾了一下,就帶着下樓了。

崔貞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無奈地嘆了口氣。崇華話少了很多,還是會笑,會溫柔沉迷地看着她,可是更多的還是沉默,那十一年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的眼底有一抹緘默的蒼冷,像冬日裏化不開的寒冰。書房裏關于夏侯沛的資料都被她收了起來,她們晚上睡在一張床上,她會蹭上來,希望能抱着她,可是再沒有進一步的接觸。

她開始抗拒她推掉工作陪她,很認真地跟她說過:“你不要為我,耽誤自己的事。”

她不再是恢複記憶之前那樣樂觀快樂的樣子。

這一切都讓崔貞很擔心,她寧可她什麽都不記得,也不想她因為過往的事而變得不開心。應該找個機會,和崇華好好談了。

但是崇華出去,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來。

她在樓下遇到了舒穎。與其說遇到,不如說是舒穎在這裏等她。

分開了三年,舒穎仍然是原來的模樣,長發披肩,眼型細長,看上去溫柔而妩媚。

事隔那麽久突然出現,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崇華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她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對于舒穎來說,她們只分開了三年,崇華的心裏一定還有她的地位,但對崇華來說,她們分開了三十多年,她的心裏除了崔貞再也裝不下別的任何東西。走到崇華面前,舒穎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懷念,她端詳着崇華的臉龐,眼中漸漸升騰起一層傷感的霧氣。

崇華沒有開口,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舒穎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頓時一陣難過,她抿了抿唇,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崇華琢磨着她為什麽出現,回答:“挺好的。”

她的語氣很冷漠。舒穎的心沉了一下,她悵然地笑了笑,低頭看着腳邊的地面:“你和崔貞,在一起了?”

崇華根據這句話馬上看透了她的來意,在舊情複燃四個字下重重地劃了一筆。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有什麽事?”

舒穎敏銳地發現,崇華有哪裏不一樣了,她的氣場,比以前厚重了很多,也更難辨喜怒,但這似乎又不是成熟帶來的結果。不過這些對舒穎來說都不重要,她只想讓崇華回到她的身邊。

“确實有一些事要跟你說,我在那邊的茶館訂了位置,你能跟我過去一下嗎?”舒穎用懇求的語氣說着,她看着崇華的目光裏也滿是懇求與期待。

崇華回答:“不用麻煩,有話在這裏說也一樣。”

“是關于崔貞的,你确定可以在這裏說?”舒穎馬上反問。

聽到這句話,崇華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不合時宜的笑,讓舒穎有瞬間的驚慌,但她忍住了,她手裏的籌碼,絕對可以讓崇華回到她的身邊。

“好。”崇華回答。

舒穎定下心。

那個茶館離這裏不遠,崇華第一時間摸出手機,發短信跟崔貞報備了一下去處,免得崔貞見她久久不回家而着急。

走進茶館的一間包間,桌上的茶都已經沏好了,正好可以飲用。崇華沒有碰那些茶。

舒穎只以為她已經對她防備到了這個程度,又氣又難過:“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讓服務員重新沏一壺上來。”

“不用。”崇華笑着說,“你的事情,現在可以說了。”

她的态度比起剛才柔和了許多,舒穎多少感到了一點安慰,但是她沒有直接說,而是問:“你真的和崔貞在一起了?”

崇華看了看四周,舒穎随着她的目光,顯出緊張的神色,低下頭,看着桌面,但很快,她就又追問:“跟我也不能說?沒有确定你是不是和崔貞在一起,接下去的事,就不好講下去了。”

“接下去要說的事,是建立在這件事的基礎上的?”

“算是吧,你快告訴我。”

崇華看着她:“你猜。”

三年不見,舒穎覺得眼前的崇華陌生而捉摸不透,談話的主動權竟然慢慢的掌握到了她的手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可是舒穎仍舊不願意放棄,她想了一下,猜測地說:“在一起了?”

崇華沒說對還是不對,舒穎抱着一線希望,又猜:“沒有。”

她進了這件包間,就不時地低頭看桌子,崇華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在她身後彎下身,舒穎心髒一陣猛跳,她欣喜期待地看着崇華,滿以為有了希望,卻在下一秒面色煞白。

崇華在她那段的桌子底下摸出一支錄音筆,按了播放鍵,她們剛才的對話一字不漏的播放出來。

“這就是你一再問我和崔貞的關系的原因?”想要錄音,然後變成證據來威脅她?崇華覺得真可笑。崔貞對自己的行程以及各項事務的保密工作做得多好,她是知道的,所以舒穎說她有關于崔貞的事要跟她說,她根本不信。

在舒穎驚恐的目光中,崇華将錄音筆折成兩段,扔在桌子上:“還有什麽,一并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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