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念成魔（八）

蒼玄書院接到了沉音出現在碧華派的消息，于是派了林一羽前去。然而，當林一羽趕到碧華派，沉音已經走了。

碧華派中，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林一羽在密室之中，發現了幾個僥幸逃生的碧華派弟子，其中就有他之前見過的蘇婵娟和納蘭玦。

蘇婵娟看見林一羽紅色的眼睛，發出一聲慘叫，“他是魔，他要殺了我們！”

納蘭玦警惕地看着林一羽，将其他弟子護在身後。

林一羽淡笑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納蘭玦見林一羽理智尚存，稍稍放心，“你……為何會堕入魔道？”她也算見過林一羽幾面，此人心志堅定，為人正派，不像是會堕入魔道的人。

“說來話長。”林一羽頓了頓，“你只要知道我是為了殺死天魔就可以了。”

納蘭玦沉默片刻，說：“我信你。”

為了殺死天魔，而堕入魔道，這需要怎樣的決心和意志？

林一羽看了看四周，不适宜人休息，“我暫且帶你們回蒼玄書院吧。”

納蘭玦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多謝”。

“我們先讓你師父和師妹們入土為安吧。”林一羽放緩了聲音。

提到死去的人，納蘭玦維持不住冷淡的表情，眼睛裏含滿了淚水。

在将碧華派掌門埋葬入土之後，納蘭玦在墳頭磕了三個頭。她指天立誓道：“弟子一定重振碧華派，如違此誓，神人共厭！”

埋葬了碧華派衆人的屍體之後，林一羽帶着幸存的碧華派弟子回到了蒼玄書院。

納蘭玦将碧華派中發生的事告訴了呂青衫，呂青衫聽了嘆息不已。

碧華派整個門派，一夕之間，就覆滅于天魔之手。

“你們就暫且住在蒼玄書院，等天魔的事情結束後，無論是想要拜入蒼玄書院，還是想重振碧華派都可以。”呂青衫和碧華派掌門有幾分交情，于是他對碧華派的弟子起了照顧的心思。

“多謝呂山主，我們自是要重振碧華派的。”納蘭玦神色堅定。

蒼玄書院門檻極高，不知多少人想要拜入蒼玄書院而不得。但他們若是拜入蒼玄書院，那碧華派就從此不存了。

呂青衫之所以讓碧華派弟子拜入蒼玄書院，是因為他沒有門戶之見。但對于納蘭玦來說，碧華派比什麽都重要。

呂青衫看了納蘭玦一眼，“你倒是有志氣，你師父沒有看錯你。”

“師父之前，也有意傳承我衣缽。從今天起，我便是碧華派的掌門。”納蘭玦擲地有聲地說。

“好！”呂青衫贊道，“你身上，頗有幾分當初你師父的風範。”

“和師父相比，我自然是萬萬不及的，但我願意為碧華派窮盡心力。”納蘭玦誠摯地說。

呂青衫心中對納蘭玦更是贊賞，“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我先謝過山主了。”納蘭玦對着呂青衫行了個禮。

三大派弟子苦苦搜尋，甚至折損了不少人手，終于找到了魔宮的位置。

林一羽單人只劍，來到了魔宮的門口。

衆魔聞到他的氣息，躁動不安。

“魔主，是魔主！”

“魔主回來了！”

“魔主不是死了嗎？”

噪雜的聲音，充斥在林一羽的耳邊，吵得他頭疼，刺激着他殺戮的欲望。

石座之上的沉音，睜開了眼睛。

林一羽走入了魔宮，他面無表情，走得不快也不慢。

一只魔察覺到了林一羽身上人類的氣息，抑制不住撲向了他。

林一羽輕輕一揮劍，那只魔便身首分離，血濺在他的臉上。他想，原來魔的血也是紅的熱的。

他開始殺魔，一劍便是一只。這些曾經強大的魔，在如今的他眼中，猶如蝼蟻一般弱小。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魔宮的正殿，身後是屍山血海。

當他走入正殿，他發現正殿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沉音，另一個是宋雲濤。

宋雲濤看見林一羽，遲疑地開口：“三師兄？”他有些認不出林一羽，眼前的林一羽不像是他記憶中的三師兄，反而像一個魔。

林一羽看向了宋雲濤，“原來你沒死。”如果是以前，他知道宋雲濤沒死，一定會很開心，但是現在的他的心波瀾不起，毫無反應。

“三師兄，你……入魔了？”要不是親眼所見，宋雲濤真的不敢相信。

“我想，他是為了殺我，使用魔劍，所以才堕入魔道。”沉音坐在石座上，用手撐着臉，“即使你殺了我，難道你覺得正道會放過成魔的你嗎？”

“我已有了覺悟。”林一羽淡淡地說。

沉音大笑，“愚蠢至極！”

宋雲濤看了看沉音，又看了看林一羽，“怎麽會這樣……”

沉音笑了半天才停下，他看着林一羽，眼眸深幽，“你已堕入魔道，何不與魔為伍。你我聯手，天下無敵，我可以讓你與我平起平坐。”

還沒等林一羽開口，宋雲濤就喊道：“三師兄，你不能答應他，千萬不要受了這魔頭的蠱惑！”

林一羽搖了搖頭，“我不會答應的。”

沉音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石階，走向林一羽，“當你握住魔劍，你就與常人不同了。人是無法懂你的，只有魔才能懂你。哪怕你付出性命，你在他們眼中也是異類。”

“我知道。”林一羽握緊了手中的魔劍。

沉音張開了雙臂，“世人将魔視為邪惡的化身，我卻覺得魔代表自由。在魔的心中，禮教、倫常、道德都是虛無，無拘無束，随心所欲。你何必苦苦壓抑自己，随我入魔途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快樂！”

林一羽問：“你有重視的東西嗎？”

“你覺得呢？”沉音反問道。

“我有。”林一羽頓了頓，“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就像落入懸崖的人手中抓住的一根繩索。我知道這根繩索并不是很結實，最終我還是會落入深淵。但是，在這根繩索斷裂之前，我要帶你一起落下去。”說完，他揮出一劍。

魔劍之威，驚天動地。

沉音自出世以來，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如果說這世上曾經有一個他畏懼的人，那個人就是萬魔之主。沒有哪一個魔，不害怕魔主。而魔主的劍，對于魔來說，也十分恐怖。這柄劍，沾染過無數魔的血。

他傾盡全力，接下了這一劍。

“有兩下子。”自從林一羽獲得魔劍之後，還無人是他一合之敵。沉音能接住他一劍，讓他略感意外。不過，其他人和沉音相比，也就是蝼蟻與強壯一些的蝼蟻的區別罷了。

林一羽又揮出了一劍，這一劍，山河變色。

沉音祭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把刀。然而這把刀與魔劍相擊，馬上就斷裂了。他一咬牙，身體化為魔龍，向林一羽沖去。

林一羽再次揮出了一劍，他出劍的速度并不快，然而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沉音恢複人形，身體仿佛斷了線的風筝，倒飛出去。

林一羽慢慢地走向沉音，然後在他身前停住，用劍指着他。

沉音吐出了一口血，“你其實也感覺到了吧，每當你殺死一個魔，你就強了一分。魔能通過殺死其他魔，來奪取對方的力量。哪怕你殺了我，我也不會真正地死去，而是變成了你的一部分。”

魔劍貫穿了沉音的心髒。

沉音用手抓着魔劍的劍刃，手上流出血來。他大笑道：“我是你的一部分了，你永遠擺脫不了我！”

林一羽抽出了魔劍，看着沉音一點點化為飛灰。他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強了，殺死沉音與殺死其他魔不同，沉音給了他更多的力量，然而他也堕入了更深的深淵。

宋雲濤看着林一羽，不知為何有些畏懼他，怯怯地說：“三師兄……”

林一羽看向宋雲濤，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們回去吧。”這個笑容是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兩人出了魔宮，一路上宋雲濤時不時看向林一羽。

林一羽轉身，對着魔宮揮出一劍。魔宮崩塌，成了一片廢墟。

林一羽和宋雲濤兩人回到蒼玄書院，等待着林一羽的，卻不是歡呼與贊揚，而是無數柄對着他的冰冷的劍。

林一羽緩緩走着，走到呂青衫的面前，“我已經殺了天魔沉音。”

呂青衫沉默了一會，說：“你做得很好，你是令我驕傲的弟子。”

林一羽擡手，用魔劍指着呂青衫。

四周發出吸氣聲，圍在林一羽身邊的劍更靠近他了。

林一羽露出諷刺的笑容，手一松，魔劍落在地上。

有人圍了上來，給林一羽戴上了手铐和腳鐐。他們押送他去了地牢，用鐵鏈把他捆在了一顆石頭上。

林一羽感覺自己背部和石頭相貼的地方很疼，這顆石頭大概有克制魔類的功效。

他早就料到，自己會落到這樣的結局。

他不是什麽英雄，不過是一個魔罷了。即使他殺死了沉音，拯救了天下蒼生，但他依舊是魔。當他拔出魔劍的那一刻，這一點就無法改變了。

而他自己也無法确定自己哪一天是否會神智全失，大開殺戒。

他的耳邊一直響着各種聲音，随着魔氣侵染越深，這些聲音也越來越響。他們每時每刻都在他耳邊說話，誘惑着他徹底堕入魔道。

“你現在無所不能，做什麽都可以，為什麽壓抑自己？”

“做魔不好嗎？與其作為污點死去，不如做一個自在的魔。”

“你年紀這麽輕，前途無量，因為拯救蒼生就要死，你甘心嗎？”

那根讓他不墜入懸崖的繩索，就快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