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教主且慢!”

管碧瑩提氣一躍, 像團紅霧一樣直接翻到鶴鳴面前, “出來這麽久,教主也該玩夠了吧?”

鶴鳴嘆了口氣,“我真不是你們口中那個什麽教主。”

不管事實究竟如何, 她是鶴鳴, 也只會是鶴鳴,才不要當什麽背鍋俠。

馮元一跟着踱步過來, 聞言微微皺眉, 語氣也顯而易見的嚴肅起來,“教主,胡鬧也該适可而止。”

他身穿長衫, 生的也斯文,但身上卻有種淩厲而尖銳的氣勢,與柔和的外表截然相反。

你們是瞎嗎?鶴鳴都快被氣笑了,“我前不久剛剛來到這個地方, 根本都不認識你們, 更別說是你們的教主了。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有爹媽, 有弟弟, 出來混江湖也是為了, 嗨,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懂,反正過陣子就要回去的。”

管碧瑩看過來的眼神中透着包容, 如同在看一個嘴犟叛逆的孩子。她手中掐着一條漆黑油亮的長鞭,不仔細看時簡直像條蛇,而她就這麽一下下愛撫着,咯咯笑道:“那教主口中的爹爹、媽媽和弟弟又在哪裏呢?”

“這重要嗎?”鶴鳴嗤笑道:“就算見了,必然又要說是我請來演戲的,對不對?”

管碧瑩和馮元一都沒說話,但表情和眼神卻都是這麽個意思。

鶴鳴幾乎能看見名叫耐心的小賤/人逐漸離自己遠去,幹脆抓起頭發沒好氣道:“你們教主也是這個發色?”

還真別說,在這個沒有燙頭染頭概念的時代,她這種情況确實很有說服力。

管碧瑩下意識和馮元一對視一眼,後者卻道:“布料、紙張能染色,頭發自然也可以。”這個顏色雖然罕見,之前沒人這麽幹過,但不代表不行。

鶴鳴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正如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當一個人鑽了牛角尖,跟他說什麽都沒用。

兩個想認,另一個堅決不認,誰也不肯讓步,頓時陷入僵局。

天色漸晚,夕陽逐漸沉沒在地平線,光線也漸漸稀薄起來,最後一絲陽光掙紮着,遲遲不肯褪去。

晚風吹起道路旁的樹林,刷拉拉響成一片。這一帶人煙罕至,吹過來的風也好像比別處更涼些,店小二那“上一位客官出城決鬥給人打死了”的話再次回蕩在鶴鳴耳畔。

嗯……他說的決鬥場是不是就是這附近來着?

馮元一忽然輕笑一聲,随着晚風送出去老遠:“你當真不認嗎?”

鶴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死纏爛打艹!”

她話還沒說完,剛還笑吟吟的馮元一竟然擡手就是一掌!

這一掌來得又狠又快,鶴鳴幾乎能聽見破空之聲。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對方這麽做的理由,身體已經本能格擋。

空前的危機感席卷全身,一股涼意裹挾着白毛汗順着後腦勺直奔腳後跟,她的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這混球是真的動了殺念!

哪知馮元一這一掌卻是虛晃一招,中途袍袖一蕩,藏在後面的一只手才露出來,結結實實往她喉管處切去!

危急時刻,鶴鳴甚至來不及害怕,內力瞬間洶湧流動,她腳尖點地雙腿連轉,外套迎風鼓起,擰腰避開馮元一的攻擊,一手在前,另一只手臂卻忽然像月光下的海浪,輕柔又堅定的推了出去。比起馮元一雷霆閃電般的攻擊,她的速度并不算特別快,但卻在無形中封死了對方所有可能進攻的角度,兩人直接對了一掌。

一股巨力從掌心傳來,鶴鳴頓覺好像有人拿錘子往自己胸口掄了一計,五髒六腑都跟着顫抖,幾乎要噴出血來。

這他媽就是傳說中的“氣血翻湧”吧?

好在馮元一的情況沒比她好太多,踉跄了兩步才站穩,緊閉的唇間發出一聲悶哼。

“你幹什麽!”管碧瑩終于反應過來,長鞭一抖卷住馮元一再次提起的手腕,厲聲喝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她雖口頭不認,但容貌不假,所用的追雲逐月和千重浪乃本教教主代代親傳的絕世武功,絕不可能流傳在外。”

馮元一似笑非笑,“若她是教主,那便是叛教不歸,按例當誅;若她不是,百鬼窟絕不能容忍這樣一個人在外游走。”

若非本教教主,卻有着一張與教主別無二致的臉,又用着教主才會的功夫,放出去指不定要攪起什麽風浪。

管碧瑩一愣,微微有些動容,不過還是勸道:“教主是之前練功走火入魔,我已用了回魂香,她都會慢慢想起來的。”

這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向後跳出戰圈的鶴鳴狠狠喘着氣,聞言忍不住破口大罵,“合着我怎麽看都是死路一條,你偷襲還有理了?”

回魂香?就是那天自己聞到的香氣吧。

馮元一傲然道:“百鬼窟的人做事,講什麽道理?”

鶴鳴:“……好不要臉!”

道理是講給講道理的人聽的,而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對方無恥的如此清新脫俗,還真是無懈可擊。

瑩娘已經一只手提着黑貓從槐木牌中鑽出來,惡狠狠瞪着那兩個人,“老板,讓妾宰了他們!”

只要他們沒有陰陽眼,鬼殺人就是無解的!

卻見馮元一反手抓住管碧瑩的長鞭向外一震一送,一股柔韌的內力沿鞭直走,後者便不由自主地撒了手。他右手摘了腰間的裝飾扣一抖:原本平平無奇的青色腰帶竟是一柄寒光閃閃的軟劍,而那裝飾扣就是劍柄!

馮元一抖了個劍花,柔軟的劍鋒發出一聲嗡鳴,在半空中變成冷硬的一條,猶如一條銀色閃電,以雷霆之勢朝鶴鳴刺來。

腰間軟劍竟然是真實存在的!?鶴鳴看的目瞪口呆,嘴巴一張就是一串标準國罵,随後便摸出一張天雷符,語速飛快的念起來。

瑩娘的提議很有誘惑力,但商人骨子裏都流淌着瘋狂的冒險因子,很多時候危機也代表着機遇。鶴鳴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因為她竟然想借此機會将半路撿來的武功提純一下,順便再轟對方一雷!

憑什麽我只能被動挨打?今兒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可管碧瑩之前在碧潭州已經知道她的引雷術,這會兒一見天雷符,擡手就是一鞭。

“乾天坤地震雷巽風,雷公在上,引我艹你爹死了!”

鶴鳴念到一半的咒語被打斷,若非躲得快,那張符咒也要被抽成兩半。

眼看馮元一的軟劍就要戳到自己身上,鶴鳴嘗試着将內力游走全身,雙腳在地上輕輕一踏,整個人便猶如脫離地心引力一樣高高躍起,直接從他頭頂掠過。

然而對方反應極快,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劍!

鋒利的劍尖在空中急速顫抖,黯淡的黃昏中驟然炸開七、八朵雪亮的劍花,鋪天蓋地的殺氣将鶴鳴重重籠罩,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當初蘇清風使的一招,來不及多想便提氣在半空中扭轉腰腹,險而又險的避開致命一擊。

觀戰的管碧瑩似乎愣了下,馮元一咦了聲,臉上卻浮現出濃烈的趣味。

他的殺意也更濃了。

鶴鳴尚未站穩,下一劍就來了。

這一劍更快,幾乎能劃破黑夜,她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在叫嚣危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夜色中突然有什麽嗖的一聲射來,以驚人的氣勢直沖馮元一的背心!

馮元一眉心微皺,不得不放棄攻擊鶴鳴,迅速扭轉回去,朝着斜後方使了招“浪子回頭輕拂手”。

黑暗中有金色的火花濺出,馮元一的軟劍竟被壓出一個弧度,他冷哼一聲,手腕二度發力,擡手将那暗器打了出去。

“啪”的輕響過後,路邊的樹上多了一支尾羽不斷顫動的長箭。

這樣的速度和力道……管碧瑩瞄了一眼,神色微變,朝箭矢射來的方向喊道:“來人可是煞羽弓裴綠裳?”

遠處林間傳來女子爽朗豪邁的笑聲,“不錯,你的眼光倒不壞,正是本姑娘。”

管碧瑩朝那邊抱了抱拳,意味深長道:“天黑手滑,姑娘莫要誤傷了。”

裴綠裳的笑聲再度響起,話語中帶着顯而易見的不屑,“老娘本來趕路走得好好的,誰知竟遇上百鬼窟的妖人欺負一個女孩子,真是礙眼,礙眼極了!要是不射上幾箭,想來是飯都吃不下去的。”

“欺負?”馮元一嗤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那位煞羽弓的耐性極差,根本懶得打嘴官司,擡手又是一箭,馮元一被壓着向後拖行,格擋的竟比剛才還要費力。

而不等他再次開口,又是嗖嗖嗖六七支箭矢射來,幾乎組成一道淩厲的網,連帶着管碧瑩也被籠罩其中。

連珠箭!

煞羽弓裴綠裳,拳腳功夫大約只能算二三流,但輕功極佳,一手箭術更是獨步天下,沒有任何鳥兒能逃過,江湖人送外號“煞羽”。

裴綠裳大笑幾聲,聽上去十分痛快,“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我管她是什麽人,只要能叫你們不高興,老娘就高興了。”

三丈之外,有我無敵!這就是她的底氣!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鶴鳴當機立斷朝裴綠裳所在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再次驅動咒語:“乾天坤地震雷巽風,雷公在上,引我之勢,雷霆萬鈞!”

管碧瑩還想打斷,可剛上前一步,裴綠裳的箭矢就呼嘯而至,逼得她不得不咬牙退出去兩丈遠。

而下一刻,鶴鳴的天雷符已經甩了過來,剛還澄澈無雲的夜空突然間烏雲密布,管碧瑩暗道不好,只得硬着頭皮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後退。

就聽轟隆隆幾聲過後,她和馮元一原本所在的位置赫然被炸開幾個大坑,無故遭殃的小樹通體焦黑,無力的冒着青煙。

馮元一不知道天雷符的厲害,躲閃的稍慢一步,一只胳膊就被捎帶上了。

他低頭看着已然化灰的袍袖和皮開肉綻血流如注的左臂,面沉如水。

這是什麽功夫?

***********

而另一邊,跑到半路的鶴鳴被人攔腰抱起,在樹林間向着與馮元一和管碧瑩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鶴鳴只覺得自己的臉被無數枝杈抽打的啪啪作響。

裴綠裳的輕功确實很不錯,帶着一個人都能游刃有餘的竄上竄下,颠的鶴鳴五髒六腑都要嘔出來了。

“應該追不上來了,”她一口氣跑出來兩三裏地才停下,将鶴鳴像杵麻袋一樣放在地上,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弓箭手臂力驚人,鶴鳴龇牙咧嘴的揉着腰直起身來,“嘔~沒事,多謝!”

皎潔的月光從樹冠縫隙中漏下,溫柔的灑在鶴鳴抽痕遍布、高高腫起的臉上,裴綠裳勃然大怒道:“打人不打臉,更何況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百鬼窟的妖人實在無恥至極!”

鶴鳴沉默了。

姐姐,這分明是你剛才硬扛着我被樹枝刮的啊!

“好在是小傷,”裴綠裳湊過來看了看,“養兩天就好了。對了,你怎麽惹到百鬼窟的人了?”

鶴鳴張了張嘴,有點憂傷,“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

裴綠裳點點頭,“哦,那你長話短說啊。”

鶴鳴:“……簡單地說,就是他們認錯人還不肯承認,然後想要殺人滅口。”

裴綠裳吸了口氣,“果然比傳言中的還要無恥!”

月色雖好卻也看不大仔細,鶴鳴就見她身量高挑,膚色似乎也比一般女兒家深一些,更兼舉止豪爽灑脫,好似清晨的林風,整個人出奇清爽,不由心生好感。

平複呼吸後,鶴鳴試探着問道:“你認識那兩個人?”

裴綠裳邊走邊整理背後長弓,順手撥開路邊的樹枝,“以前遠遠見過,馮元一的軟劍也是出了名的。”

鶴鳴不禁心跳加速,貌似不經意的問道:“那你見過百鬼窟的教主麽?”

裴綠裳撓了撓頭,“那女魔頭年紀不大,出道卻早,一身功夫陰邪毒辣,同輩中人少有敵手,跟她打過照面的年輕人活下來的不多,大約也只有前輩們熟悉些。”

鶴鳴松了口氣,語氣也輕快了些,“莫非裴姑娘也要去武林大會麽?”

裴綠裳點頭,“你也是?不如我們一道走。”

鶴鳴正有此意,見她主動開口想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功夫不及你,只怕是個拖累。”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管碧瑩言明自己所用的輕功和武功都是百鬼窟教主專屬的,可見指向性很強。而武林大會彙聚天下英豪,保不齊就有那麽幾個曾跟“她”交過手的,萬一被認出來……

所以除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輕易用的好。

瑩娘陰陽怪氣的吐槽将她重新拉回現實:“哼,不知是誰見了女人就拔不動腿,這下可遂你的意了吧?”

鶴鳴:“……”瞎說什麽大實話!

然而裴綠裳卻杠鈴般豪爽地笑起來,“嘎嘎嘎嘎嘎!江湖之大,無奇不有,或許你功夫差些,但一手引雷術卻十分高明。我來之前途經碧潭州,隐約聽到有人可操縱雷電時還不大相信哩,難不成就是你?”

鶴鳴雙眼一亮,“正是在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鶴鳴,仙鶴的鶴,鳴叫的鳴!”

裴綠裳抱拳還禮,“好說,我叫裴綠裳,江湖朋友給面子,人送外號煞羽弓,三丈之外,有我無敵!”

她的言談舉止中都透出強大的自信,看上去簡直閃閃發亮,而鶴鳴看着腦海中從100變為101的江湖聲望值,不由越發開心,又順口問道:“那三丈之內呢?”

裴綠裳正色道:“自然是有多遠跑多遠。”

弓兵搞近戰,那不扯淡嗎?

鶴鳴:“……”所以剛才你就一直沒露面是嗎?

朋友貴在交心,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對彼此的印象卻很不錯,鶴鳴想了想,決定稍微透點底。

畢竟行走江湖,若說自己真的一無所長,那也太瞧不起武林同道們的智商了。而且她們很可能要在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作為同伴,适當的坦誠是很有必要的。

鶴鳴努力辨別着方向,“我稍後有點事情要忙,裴姑娘可先去城中歇息。”

裴綠裳道:“若不介意還是我陪你走一趟,你我速戰速決,免得那兩個妖人再找上來。”

鶴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實我,嗨,怎麽說呢,平時就是跟鬼怪打交道的多些,幫大家處理下陰陽事。”

這種事情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得了的,還是提前說開比較好。

“傳說中的陰陽人?”裴綠裳脫口而出。

鶴鳴:“……”

挺好的姑娘,可惜長了嘴。

作者有話要說:  天吶,我可太喜歡英姿飒爽的小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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