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管碧瑩的出現猶如投入湖面的石子, 讓本就不平靜的生活再現漣漪, 鶴鳴等人憑空感覺到了一種緊迫感,于是不敢再耽擱,第二天就出發, 前去尋找第三名受害人。

衆人出了城直奔東面, 到了傍晚準備歇腳時突的聽到一聲尖響,擡頭望去時, 明亮的煙花在夕陽的餘晖中炸裂開來。

鶴鳴心頭一顫, 幾乎本能地認定是管碧瑩暴露了,于是想也不想翻身上馬,徑直朝煙花綻放處狂奔而去。

“鶴姑娘!”蘇清風愣了下, 旋即也跟了上去。

後面的劉文君和裴綠裳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也認命地攆了過去。

人的視覺是很具欺騙性的東西,煙花看着近在咫尺, 但鶴鳴足足跑了将近兩刻鐘才到, 地上已經亂七八糟躺了幾具身首異處的屍體。

顯然她并不是第一個趕到的,除了死去的幾人外, 場上還有另外兩名沒見過的武林人士正與馮元一和管碧瑩纏鬥, 而後兩人之間還時不時相互捅一刀子, 血花飛濺,場面堪稱混亂。

聽見有人到來,場上四人齊齊往馬蹄聲來源處望來,一見之下俱是面色大變。

那兩人倒像是認得鶴鳴和蘇清風, 不由大喜,又抽空報了各自名號,請他們立刻出手相處。

“援兵即刻就到,還請幾位速施援手,将這兩名魔頭就地誅殺!”

他們到的時候,馮元一和管碧瑩正打得不可開交,衆人完全不明白百鬼窟內部怎麽突然就內讧了,但機不可失,短暫的遲疑過後便沖了上去。

然而即便內讧,魔教的左右護法依舊不屑于借他人之手鏟除對方,竟又極度默契的聯手攻擊起正派人士來。

第一批正派人士武功不弱,但在馮元一和管碧瑩的聯手攻擊下卻也節節敗退,若是鶴鳴他們再晚到片刻,只怕就一個喘氣的都沒有了。

鶴鳴看着風一樣飄忽不定卻又淩厲異常的紅色影子,心情之複雜難以言表,胸膛內一股空前強烈的情緒不斷翻滾、膨脹。

平心而論,她不想管碧瑩死,但理智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即便沒有你,還會有別人,天下之大,絕沒有管碧瑩的容身之處。

管碧瑩忽然望了過來,但很快又将視線挪開,重新專心致志地對付起馮元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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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那種一邊打一邊放狠話的場景是不會出現的,因為高手過招,生死只在瞬息之間,全神貫注尤嫌不夠,又怎麽敢冒着被分散注意力和岔氣的風險換取一時痛快?

蘇清風沒有第一時間動手,而是看向鶴鳴,“要下場嗎?”

他知道鶴鳴的處境尴尬,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詢問她的意見。

鶴鳴心亂如麻,就在此時,又有一陣雜亂的馬蹄聲自遠處逼近:是第三批看見煙花前來支援的同道!

她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不然即便我方獲勝,整個武林也會因為自己的遲疑而對蘇清風、劉文君和裴綠裳的立場産生懷疑。

即便有再多苦衷,再如何身不由己,她也不能連累朋友。

思及此處,鶴鳴彎腰從地上拿起一把不知是哪位江湖同道的長劍,大聲喊道:“先殺馮元一,他是百鬼窟下任教主!”

話音未落,蘇清風已然動了,長劍一聲清啼,筆直地指向馮元一周身幾處大穴!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都懂,鶴鳴這一聲吆喝果然起效,就見方才還在平均對付馮元一和管碧瑩的人都立即将視線轉向了前者!而蘇清風一下場,就如同釋放了信號一樣,衆人不再遲疑,齊齊攻向馮元一。

而鶴鳴自己則迎上了管碧瑩。

四目相對,誰也不知該說什麽。

鶴鳴只覺得口舌發幹,心跳如擂鼓,不斷掙紮的情緒戳得她眼眶發脹,喉頭發堵,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她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讓管碧瑩跑嗎?可這麽一來,對以前被她殺死的人,對地上那些熱血未幹的義士們,何其不公!

管碧瑩忽然笑了,正如兩人當初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雨天,笑容溫暖柔美,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鄰家姐姐。

“你”鶴鳴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管碧瑩的六棱血镖就劈頭蓋臉地打來,洶湧的殺氣如夜幕下冰涼的海水,将鶴鳴緊緊包裹,令她不得不全身心地應對。

幾次呼吸的功夫,兩人就飛快地過了十幾招,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危機感非但沒有讓鶴鳴心生退意,反而湧起一股詭異的亢奮和戰意。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

然而管碧瑩看得出來,她并沒有全力以赴,于是兩人再次短兵相接時,管碧瑩輕聲嘆道:“江湖險惡,你這樣心慈手軟是不成的。”

鶴鳴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不禁微微錯愕,然而下一刻便瘋狂湧現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眼睜睜看着管碧瑩用胸口去接了自己的劍尖。

噗一聲輕響,兵器劃破皮/肉,切碎骨骼,然後帶着一汪血水透體而出。

腦袋裏嗡的一聲,鶴鳴渾身僵硬,血液都好像被凍住了一樣的冷。

她的雙手顫抖,幾乎要拿捏不住劍柄,可兩條腿卻像紮根進了土裏,一動也不能動。

管碧瑩的眼底映出她驚惶失措的表情,臉上竟然有兩行亮晶晶的眼淚滑落。

管碧瑩臉上的血色以驚人的速度消退,可她竟抓住鶴鳴的肩膀,就這麽頂着劍鋒,又拼命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捧着她的臉,癡癡笑道:“真像啊。”

有滾燙的血順着劍鋒流到鶴鳴手上,她被燙了一下,終于重新找回對身體的控制。

“你不要死!”她撒開劍柄,用力抱住管碧瑩的身體,可還是止不住她不斷下滑。

管碧瑩似乎還想笑,但口中噴出來的只是混着血沫的咳嗽。

“替她……活下去。”

有血濺到臉上,鶴鳴被燙得哆嗦了下。

管碧瑩死了,臉上挂着滿足的笑。

“啊,管碧瑩被鶴女俠殺死了!”

有眼尖的人看見了,不由歡呼出聲,将這個消息散布全場。

鶴鳴頭腦中一片空白,屬于明騰的情緒發了瘋一樣席卷全身,令她眼前一陣陣發黑,胸口疼得像被重錘一下下狠砸,幾乎喘不過氣來。

勝利的喜悅如海浪起伏,将她吹得東倒西歪,随時都要昏死過去。

不,不是我……

雷霆一擊鶴鳴鶴女俠手刃惡貫滿盈的魔道頭子管碧瑩,從今往後,她的名望和地位無可動搖!

管碧瑩用死成全了她。

但鶴鳴不想要。

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抱着管碧瑩的屍體蹲坐在地的樣子像個傻瓜。

她想喊,卻喊不出聲;想哭,卻好像已經沒有了眼淚。

“鶴姑娘?”

有人從遠處飛奔而來,焦急地喊着,聲音中有熟悉的安全感。

鶴鳴直拉拉地看過去,雙眼一點點重新聚焦,充滿了視野的是蘇清風第一次如此失态的表情。

她張了張嘴,然後終于不堪重負地昏了過去。

閉上眼睛的前一秒,她看見管碧瑩的靈魂在空中消散,無牽無挂。

鶴鳴以明騰的身份和視角重新回顧了她與管碧瑩短暫的一生:

“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管,沒有,沒有名字……”

“這塊美玉瑩潤如碧,你叫管碧瑩好不好?”

“管姐姐,你想過出去看看麽?”

“教主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管姐姐,我又殺人了,大家誇我,可我為什麽一點都不開心?”

“那麽,以後我替教主殺人。”

“管姐姐,你的心裏累不累?”

“管姐姐……”

“管姐姐……”

“管姐姐……”鶴鳴輕輕念了一聲,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醒啦?”睜開眼後第一個看到的,還是蘇清風焦急又帶幾分歡喜的臉。

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休息了,雙眼布滿血絲,頭發也有點亂,嘴巴周圍冒出了細細密密亂糟糟的胡茬,看上去很有幾分狼狽。

鶴鳴控制不住地流淚,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帶着哭腔道:“紮手。”

蘇清風愣了下,然後笑了,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梳洗,順便通知大家。”

在鶴鳴昏迷的兩天裏,蘇清風聽她喊了無數聲管姐姐,但他沒有問,其他人也不打算問。

死者已矣,何必刨根問底?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等蘇清風離開後,鶴鳴望着床帳上方怔怔出了會兒神,突然将被子拉過頭頂,捂住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第三批前來支援的人中恰好有江疏泉,他替鶴鳴把了脈,說并沒有大礙,昏迷只是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憂思過度,又值心緒起伏過度,急火攻心,昏過去倒是好事。不然一直這麽強撐着,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鶴鳴一睡就睡了兩天,不少人來了又去,江湖上已經将她以一己之力斬殺女魔頭管碧瑩的事跡傳遍了,“鶴鳴”兩個字一時風頭無兩。

馮元一死于衆人圍攻之下,至此百鬼窟最具威脅的幾個頭目盡數身亡,其餘喽啰群龍無首不過一盤散沙,便不足為懼了。

曾經稱霸一時的龐然大物百鬼窟,終于轟然倒下。

劉文君和裴綠裳多少猜到幾分,都很體貼的沒有多問,不知內情的江疏泉倒是随衆人一道恭喜了一回,但見她興致缺缺,也就沒有再提。

鶴鳴倒下時蘇清風的失态衆人都看在眼中,便刻意回避,讓他們盡可能多單獨相處。

晚上用過飯後,蘇清風主動道:“你要去看看麽?”

鶴鳴低着頭,看着幹淨整潔的雙手,覺得當日被熱血灼傷的感覺猶在。

良久,她點了點頭,“好。”

馮元一死後,曾有人想将他和管碧瑩的屍體挫骨揚灰,不過都被劉文君制止了。

“死都死了,何苦作此舉動?他們生前殺人都知道給個痛快,若你我有此行徑,豈非禽獸不如?”

衆人面上讪讪,見蘇清風也不贊同,只好散了。

武林正道的屍體由人各自帶回,馮元一和管碧瑩則就地草草掩埋。

人終有一死,管碧瑩生前張揚熱烈如霞似火,可死後也不過一個小小土包,再過些時日,便要化作白骨……

鶴鳴是很想來看看的,但真到了這裏,卻又不知有什麽能做的。

人都死了,還能幹什麽呢?

蘇清風也不催促,就這麽靜靜地陪她站着,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合,吹過來的風中帶了涼意。

天邊一點落日烈火灼燒一般的紅,像熊熊火焰拼盡最後一點威力,試圖将整片天都焚燒殆盡。

鶴鳴盯着看了會兒,很快雙眼便酸痛難當,重新低下頭去時,兩滴淚啪嗒落在無名土包上。

她從口袋裏掏出來一顆檸檬黃的糖果,端端正正地放了上去。

“走吧。”鶴鳴擡起頭來,沖蘇清風燦然一笑。

再見了,管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兩個小番外,這兩天就要完結啦,回首過去的三個月,百感交集,不管數據如何,這本書算是完成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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