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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眉間擠滿了他的所有不安。

過了好久，才聽見傅若湘低聲說道：「也許天意注定讓我們在五年前徹底錯過，又何必現在掙紮強求？我當初以為只要繼續活着就能繼續愛你，但後來才知道，像這樣不人不鬼地活下去，根本沒有繼續愛你的資格。我想過死，但又覺得很不甘心。我已經用心髒換來再次存活的機會，我不甘心再死一次。但就因為我的不甘心，才害了十二條無辜的人命。」

這五年來對對錯錯、生生死死都想亂了，找不到對錯生死真正的概念。

放棄自己的生命讓傅若湘覺得不甘，但繼續活着又只能糾纏在越來越深的罪孽之中。

今天當藏書室地板下的那個大坑被衆人發現時，傅若湘五年來的猶豫竟忽然堅定下來。

只見他驀然擡眼，用最平靜的聲音講道：「我已經決心不再吸取任何人的精氣，這一切都該有個結束……如果你真的為五年前的事情感到後悔，想要補償，那麽就請……尊重我的意志。」

留下這句話後，傅若湘轉身走開。

宋毅愣了好一會兒，才急忙快步追上。

他倆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瑤華和赤焰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天，那傅若湘果然不是人。」赤焰總算明白為什麽柳兒是妖但身上沒有妖氣，而傅若湘不是妖身上卻有妖氣的原因，「原來傅若湘不是沾染，而是吸走了柳兒身上的妖氣。所以柳兒這個剛化成人的小妖能把妖氣掩飾得如此之好，其實根本不是他有意掩飾，而是被傅若湘吸走了還渾然不覺。」

瑤華也道：「他說他想讓一個人站出來揭穿他，難道他把我引到藏書室去，就是想讓我發現藏書室的秘密？揚州城的人對他太過信任，所以他才選了我這個和他接觸不多又懂法術的外鄉人來撕破他的假面具。」

只要這麽一想，傅若湘好多奇怪的行動都能說得通了。

他之所以在藏書室吻了瑤華，其實也只想讓瑤華快點察覺出他妖鬼的身份。

聽到這驚人的真相後，赤焰和瑤華都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論起來，但一旁的柳兒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他默默低垂着頭，渾身都顯得沒有力氣，特別是那雙平時精光閃閃的眼睛，這時也像是蒙了一層草灰似的沒有光彩。

「柳兒？」讨論正歡的瑤華終于留意到了柳兒的失意傷心，安慰道：「別難過了，你也聽到了，這是你師傅自己的選擇，如果你真的喜歡他，你就尊重他的決定吧。其實死也不是壞事，特別是對一個死人來說，黃泉之國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不，師傅不是妖鬼！他一定是在說謊！」

柳兒突然發出一聲大吼，撞開瑤華，一頭向樹叢裏紮去。

☆、第 81 章

如玉堂裏風景好，花多草多樹也多。

柳兒鑽進樹叢以後倏忽不見了身影，任憑瑤華和赤焰怎麽找都沒能找到。他們在小樹叢裏找了整整一天，一直找到夕陽西斜，還是沒有發現柳兒的蹤跡。如玉堂裏其他人大概都被吸引到發現幹屍的藏書室附近去了，所以其它地方幾乎無人走動，非常安靜。

赤焰和瑤華找遍樹叢也找不到柳兒後，又把搜索範圍稍稍擴大，向其它方向找去。

為了避免被當成吃人的狐貍精，赤焰特意變成人形和瑤華并肩走在一起。這樣就算是宋毅或者傅若湘指着自己大叫狐妖，自己也可以說他無憑無據，血口噴人。

「這柳兒……」赤焰找了大半天，早已找得不耐煩了，抱怨道：「雖然我也知道他對傅若湘感情很深，突然得知傅若湘是妖鬼以後難以接受，但他也不用躲得連個影子都找不到吧？害我們操心……」

當初柳兒還是一只小老虎的時候，誤入獵人陷阱，是傅若湘救了他。後來柳兒為了傅若湘差點咬死宋毅，被關上夜仙山。夜仙山崩塌以後，他從天界墜入凡世，又是傅若湘救了他。

傅若湘就像柳兒命中注定的貴人，兩次都把柳兒從鬼門關外拉了回來。

所以可想而知，柳兒對傅若湘的感激之情有多深了。而且不只感激之情，柳兒對傅若湘還有欽慕之情。說白了，就是暗戀。但可惜傅若湘眼中只有宋毅，只把柳兒當成吸取精氣的儲備糧。但傅若湘萬萬沒有想到，他從柳兒身上吸走的不是陽氣，而是妖氣。

瑤華自言自語道：「既然傅若湘救了只剩半條命的柳兒，那麽死去的那十二名小侍，是不是也是在瀕臨死亡的時候被傅若湘救起的呢？」

「誰知道呢。」赤焰聳了聳肩，懶得多想。

瑤華道：「也許傅若湘是想用這種方法，來稍微減淡一點心中的殺人的罪惡感吧。他救活那些本該死去的人，又從那些人身上吸取陽氣。所以就算那些人最後因為陽氣盡失而死，也只能完全說是傅若湘害死的。」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赤焰、瑤華齊齊回頭一看，發現三四名書生正急急忙忙向某個方向跑去。

「小哥，怎麽了？」赤焰伸手拉過一個人問。

那書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喘氣一邊道：「聽說妖怪抓到了！」

「什麽？」赤焰大吃一驚。

「是宋大人抓到的。」書生補充。

赤焰和瑤華對視一眼，腦中都冒出相同的疑問：宋毅究竟抓了誰？

他們剛要問出口，就聽見那名書生道：「是傅若湘……」

「傅若湘？」這怎麽可能？

「……身邊的小侍。」書生這才把一句話說完。

「柳兒？！」赤焰和瑤華的吃驚一點也不亞于先前聽到傅若湘的名字。

書生狠狠瞪眼道：「沒錯，就是他，他是妖怪。」

赤焰和瑤華聽後都陷入一片沉默。

宋毅抓了柳兒，這下麻煩了……

☆、第 82 章

當瑤華和赤焰趕到中央大書堂的時候，那裏早已聚滿了人。

幾乎如玉堂中所有人都到齊了，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身子把書堂圍了個水洩不通。

瑤華和赤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擠開重重人群，順利深入到書堂的中間地帶。

擡頭一看，宋毅、傅若湘和柳兒都在。

柳兒被衆人圍着，怯怯地低着頭，臉上的表情極為平淡，沒有一點被識破真身的驚懼，也沒有被冤枉的憤恚。只是不聲不響地低着頭，不知道有什麽打算。

見了他這副模樣，瑤華有些擔心地小聲對赤焰道：「他該不會是想頂了傅若湘的罪吧？」

事到如今，十二具幹屍都被發現，肯定要找出一個兇手才能讓這件事情平息下去。

柳兒對傅若湘感情很深，難免不會犧牲自己來隐瞞真相。

「難道傅若湘不管嗎？」赤焰注意到傅若湘只靜靜站在宋毅身後大概五六步遠的地方，沒有半點開口的打算。也許正如他不久前對宋毅說的那樣，他沒有自己承認一切的勇氣，所以才需要有個人來懷疑他，來指責他，不然他就無法走到衆人面前說出自己是妖鬼的事實。

瑤華猜道：「也許他不知道柳兒是為了保護他才不辯解吧。」

傅若湘對柳兒的了解很少，甚至不知道他就是五年前自己從獵人陷阱救起的小白虎，更不知道柳兒還是一只白虎妖。不然，他也不會把柳兒當成吸取陽氣的對象，最後吸了一堆妖氣在身上還渾然不覺了吧。

而宋毅一心只想維護傅若湘，不在乎犧牲任何人。所以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會把柳兒拖出來誣陷成吸人精氣的妖怪，也是孤注一擲的最後辦法。

聚集在書堂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有的說柳兒來歷不明，很可能就是妖怪；有的說柳兒心地善良，不像是有害人之心；還有的說柳兒大概是被妖怪控制了，有什麽難言之隐。

一時之間，一個人一個看法，大家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整個書堂鬧哄哄的就像一個菜市場。

那些綿綿不絕的議論聲把宋毅吵得心浮氣躁，忍不住大吼一聲：「都別吵了。」

這一聲後，書堂才立刻安靜下來。就連竊竊私語的瑤華和赤焰也都乖乖閉上嘴巴。

宋毅上前抓住柳兒的肩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說的？那十二具幹屍是你所為吧？」

柳兒還是低着頭，什麽話也不說。他的态度就像理屈詞窮時的無聲默認一般，讓書堂中那些原本認為他是無辜的人擔心不已。而那些認為他就是妖怪的人，則嚷着說把他打回原形。

「柳兒，如果你再不吭聲，我只當你是默認，就要把你綁起來押送交官府了。」宋毅捏緊柳兒肩膀的手下意識又用了用力。雖然從一開始，他就打算用誣陷柳兒方法來隐瞞傅若湘的秘密，但現在見柳兒只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肯争辯，宋毅心中竟陡然升起一股罪惡感，矛盾起來。

「宋大人，別浪費時間了。如果他是無辜的，肯定早就開口了。快點把他送交官府，免得多留他一天又要多出一具屍體。」人群中發出一陣起哄聲。

「柳兒。」宋毅的聲音壓低了幾分，用只有柳兒能聽清的聲音道：「是你自己不肯解釋，不要怪我。」

說着正要把柳兒提出書堂，但這時柳兒卻擡起了頭，緩緩說出幾句話來。

他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小，小得只有宋毅一個人可以聽見。

其他人都疑惑地望着他們，不知道柳兒到底說的什麽。

但宋毅聽過柳兒的話後，臉色忽然變得僵白。眉間慢慢蹙緊，神情中帶着一絲驚訝，也帶着一絲無奈和不忍。平薄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從唇邊吐出的，卻只有一聲無聲的嘆息。

「柳兒到底說了什麽？」瑤華趕緊拉住赤焰問。

赤焰好歹是只狐貍精，聽力強過一般人。如果說這書堂之中只有一個人能聽見柳兒的話，那麽那個人一定是赤焰。如果說有兩個人能聽見，才會多算一個宋毅進來。所以，既然現在宋毅能聽見柳兒的話，赤焰完全沒有理由沒聽見。

只見赤焰緩緩彎下了腰，湊在瑤華耳邊小聲道：「柳兒剛才說：我什麽也不解釋，因為我知道你想救師傅，不想他死後還被人罵妖怪。我也想救師傅，所以你就把我當成犯人吧。」

☆、第 83 章

瑤華聽後的表情和宋毅如出一轍，驚訝之中帶着幾分無奈的嘆惋。

看來柳兒已經抱定自我犧牲的打算，想替傅若湘承擔下十二具幹屍的罪名。他不想讓傅若湘死後還被人咒罵成害人的妖怪。

如果傅若湘想用死亡來為這一切畫上句點，那麽柳兒只希望，傅若湘最後在衆人心中仍能以一個人的名義死去，而不是一個背負了十二筆血債的罪惡之身。

這就是柳兒一直沉默的原因。

也正是宋毅嘆息的原因，他沒想到柳兒竟對傅若湘有一番真摯之情。

但事以至此，宋毅已經無路可退。

既然柳兒也已有覺悟，那麽宋毅也只能配合他把這場替罪之戲演到終點。

只聽宋毅對身旁的人道：「拿繩子來。」

下一步，他就要綁住柳兒往官府送了。

但就在這時，瑤華沖動地向前走了一步，阻攔道：「宋大人請慢，你口口聲聲說柳兒是妖怪，但你的證據在哪裏？你就這樣綁了他，是不是太武斷了？宋大人，雖然你貴為朝臣，但也不能冤枉好人，你憑什麽說柳兒是妖怪？就算他是，你又憑什麽說人是他殺的？ 」

大家都知道瑤華是懂得道法的人，這會兒見瑤華跳出來替柳兒說話，不由迷惑起來。

其實瑤華并非想揭穿傅若湘，只是覺得柳兒就這樣成了替罪羔羊有些可憐。

為什麽一定要找人替罪？就算不犧牲柳兒，也一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正是抱着這樣樂觀的想法，瑤華又把剛才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宋大人，如果你說柳兒是妖怪就拿出證據。」

「證據？」宋毅聽後發出一聲冷笑，掀起自己的袖口，把手上那道陳舊的傷口展示給衆人，說道：「這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據。同樣的傷口還出現在天香樓莺莺姑娘的手上。但不同的是，我這傷痕是五年前被一只貓妖咬傷的，而莺莺的傷口則是幾天前被這個柳兒咬傷的。如果你還不信，可以去天香樓把莺莺請來，比照一下我倆的傷口是不是如出一轍。」

瑤華也笑了起來，替柳兒辯護道：「原來如此，原來宋大人就靠兩道傷口就說柳兒是妖怪。但那十二具幹屍死亡時間各不相同，時間跨度長達五年。而柳兒則是十天前才來到如玉堂的，他怎麽會是兇手？」

現在的情況是，宋毅狠下心來要誣蔑柳兒，傅若湘沒有勇氣向衆人坦白真相，而柳兒自己也抱定頂罪之心。這樣一來，知道真相的幾個人中，都有隐瞞沉默的理由。如果瑤華再不站出來維護柳兒，只怕柳兒真就要被當成吸人精氣的妖怪處死。

但就算真相掌握在瑤華手中，但瑤華卻是一個外人。而宋毅則是生在揚州城，長在如玉堂的本地人，身份尊貴，素性剛正。現在他倆各執一詞，針鋒相對，聽衆潛意識裏都更願意相信宋毅的話，而把瑤華當成一個無所事事的江湖神棍。

所以瑤華每說一句話後，人群裏只傳來小聲議論。而宋毅每說一句話，都能聽到鬧嚷嚷的一陣附議之聲。人心向背，不言而喻。

只聽宋毅回應瑤華的質問道：「既然這貓妖五年前就已出現在如玉堂中，還咬傷了我，那麽這五年來，他當然可以潛伏在如玉堂中人跡罕至的地方，靠吸收陽氣修煉人形。五年前，他還是一只白毛小貓，但是五年後，他卻以一名童子的身形出現在如玉堂中。這法術的突飛猛進，難道不正是藉借歪門邪道修煉的最好證明麽？」

一席話後，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要把柳兒就地處決的叫嚷。

要不是赤焰提氣大吼幾聲「安靜！安靜！」只怕真有人要沖出來把柳兒亂棍打死。

待四周鼎沸的人聲漸漸變小之後，瑤華才接着講道：「宋大人，你剛才的一番話聽起來的确頭頭是道，但實則漏洞百出。大人你一定不懂道法修習，只夠蒙一下外行。其實按照常理來說，妖怪修煉人形根本不靠吸人陽氣。而吸人陽氣的……從來不是妖怪，而是鬼魂。」

「鬼魂」這兩個字剛一出口，宋毅明顯被震了一下，顯得有些呆愣。

想必鬼魂這兩個字，令他想到了傅若湘的真實身份。

☆、第 84 章

「大人，你剛才說的一切不過是你的個人臆斷，根本不足以稱其為證據，如果你再不能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出來，我就要上官府告你誣陷好人了。」瑤華乘勝追擊，把宋毅駁斥得啞口無言。

其實要靠犧牲柳兒來維護傅若湘的名聲，宋毅自己也感心中有愧，現在被瑤華一番嚴辭厲句反駁之後，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原本支持把柳兒送去官府的人，也都因為宋毅的沉默而沉默，勝利的小旗轉眼間就已握入瑤華手中。

只見瑤華拉了拉柳兒的胳膊，把柳兒拉到自己身後保護起來。只等宋毅再退一步，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柳兒帶走了。

「仙君……」

一聲低呼從耳邊傳來，瑤華下意識回過頭去，竟看見柳兒輕輕對他搖頭。那憂郁中透出覺悟的目光似乎在說：仙君，你根本不需要維護我。

「柳兒……」瑤華發出一聲低呼，沒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對柳兒來說只是多此一舉。

這時宋毅也已從呆滞狀态中回過神來，上前一步，逼近瑤華和柳兒問道：「既然你如此肯定柳兒不是真兇，那麽你可知道真兇到底是誰？」

「是……」瑤華的目光下意識移向宋毅身後。

就在宋毅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傅若湘正混站在人群之中。

在場所有人都随着瑤華的目光把視線向傅若湘的方向移去，但那個位置至少站了五六個人，他們無法判斷瑤華看的究竟是誰。

但宋毅、柳兒和赤焰三個知道內情的人，全都知道瑤華目光的焦點此時正聚在傅若湘身上。

傅若湘沒有低頭，也沒有回避，只是沒有任何反應地靜靜站着。

正因為他的神态舉止太過正常，竟沒有任何人懷疑他就是瑤華目光的終點。

其實這并非是傅若湘強裝鎮定，而是他早已有了某種覺悟。

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眼神中此時正流露出淡淡的解脫。只要瑤華再擡一擡手，指住他，或者說出他的名字，他就可以無所顧忌地站出來，向衆人承認他并非人類的事實。

但是，天話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遲疑了。他并非想要指證傅若湘，而只想帶走柳兒。既然傅若湘吸食人陽氣是迫不得已，既然傅若湘已經決定悔過自新，決定拒食陽氣，以這種自殺的方式來忏悔自己犯下的錯誤。那麽瑤華又怎麽忍心打碎他最後和宋毅在一起的短暫時光？

「瑤華。」見瑤華久久不語，赤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只要點一點頭，我就替你講出真相；你只要搖一搖頭，我就立刻帶你和柳兒離開這裏。」

赤焰心想：如玉堂中只有一堆細皮嫩肉的書生，就算動起手來，也沒人攔得住他。

但瑤華沒有回應赤焰的話，只靜靜凝視着傅若湘鎮定的臉。目光就像被吸住了似的，竟有些移不開了。

這時宋毅忽然向側面走了一步，用身體隔開瑤華的視線。

宋毅顯得有些緊張，嘴唇抿緊得只剩下一條直線。從瑤華的眼神中，他就已經看出瑤華知道真相。只怕瑤華再一張嘴，傅若湘的名字就會脫口而出。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瑤華指出傅若湘，無論如何也要阻止！

宋毅下意識屏住呼吸，只等瑤華開口的一瞬間，就立刻把他的話打斷。

書堂中頓時變得無比安靜，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各種各樣的目光不停交流穿梭。

忽然，只聽柳兒發出一聲：「仙君。」

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全又轉到柳兒身上。

只見柳兒從瑤華身後走了出來，站到書堂中心，擡頭将衆人環視了一圈後，才用無比清晰的聲音承認道：「我是妖怪。五年前咬傷了宋大人後一直藏在藏書室之中，這五年來吸光了晚上前來歸還書本的十二名侍童的陽氣，并且把他們的幹屍藏在地板之下。」

說着，他緩緩彎下了腰，兩手撐在地上，弓起的背部忽然低了下去。

不僅是背，就連他的整個身體都在迅速縮小。

衣服就像幻覺一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軀四肢上覆蓋的白毛。

才一眨眼的工夫，柳兒就由一名少年變成一只白毛老虎。

☆、第 85 章

瑤華萬萬想不到柳兒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變回原形，這下無論真相如何，所有人都會出于對妖怪的恐懼，而會把柳兒當成真正的兇手。就算瑤華再怎樣為他解釋辯駁，只怕都沒人聽得進去了。

情況倏忽逆轉，勝利的小旗就像一陣涼風似的棄瑤華而去。

見柳兒現出原形，人群齊聲爆發出「啊」的一陣驚呼。

「柳兒！」瑤華沖上去試圖抱住柳兒，但柳兒卻一頭撞開瑤華，向人群沖去。

然而尖叫一聲接着一聲，此起彼伏。

柳兒雖然是只老虎，但體形卻很小，就像一只大型的兔子。一頭紮入人群之後，人群立刻就變成一鍋沸騰的水，亂成一團。霎時只聽得書堂掀起一片尖叫，簡直快把屋頂都吵擡起來。這邊一片是胡亂揮舞的胳膊，那邊一片是大群人的擁擠推搡。

而柳兒則徹底被人流淹沒，瑤華、赤焰和宋毅都尋不到他的身影。

這時只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幾乎同一瞬間，只見幾名膽子大的書生已拿着木棍沖了進來。

那些平時讀盡聖賢書的文人雅客，這會兒也都變得兇神惡煞，對妖怪的恐懼讓他們變得殘暴不堪。高高舉起的木棍狠狠落下，就像痛打落水狗似的把柳兒包圍起來攻擊。伴随着棍子揮舞引起的呼呼風聲，柳兒的悲慘嗚嚎也夾雜在人群的喝喊聲中傳了出來。

「住手！住手！」瑤華高聲大喊。

雖然他現在被人群擋着，看不見柳兒的情況，但光聽柳兒那斷斷續續發出的幾聲悶嚎，他就感到一陣心驚肉跳。柳兒雖然是個妖怪，但卻全無害人之心，本就抱定替傅若湘頂罪的他，這會兒就像一個沙包似的成了衆人發洩恐懼的對象。

人群的尖叫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亂棍揮打的響亮聲響和小老虎嗚嗚的哀嚎。

「住手……住手，不要打了……」瑤華的聲音越來越無力，他急得就快哭了。

但無奈他的身子太弱小，根本擠不進那緊密無比的圍觀助威的人群。

混亂之中，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掌，他身子一仰，向後倒去。

眼看就要撲通摔倒，一只手在危急之際扶起了他。

「瑤華。」赤焰關心地望着他。

瑤華吸了吸鼻子，他真的難受得就快哭了。好，既然如此，不得不使用絕招了。只見瑤華閉上眼睛，凝神靜氣，一圈淡淡的紅光浮現出來——他準備用仙術把這些圍觀的人群震開。

但還不等瑤華發威，就只聽赤焰爆發出一聲大吼：「都給我住手！」

聲音剛落，只聽「蓬」的一聲，一團青藍色的火焰出現在半空之中。

火焰保護着柳兒似的，把那些揮舞木棒的人全都逼得向後退去。

「鬼呀！鬼呀！」

人群又尖叫起來，那些原本拿着棒子的人全都被吓破了膽子，大嚷着「鬼火呀，鬼火呀」，抱頭鼠竄。

趁着衆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的空隙，瑤華急忙撥開人群向中間沖去，一邊沖還一邊大喊：「柳兒！柳兒！」

瑤華不怕赤焰的狐火，不一會兒就沖到柳兒的身邊。

這時柳兒已經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虛弱的身體就像一個血肉模糊的肉包子般趴在地上。原本那雙精光炯現的琥珀色的眼睛也緊緊閉着，呼吸的聲音很大很粗，聽得出來他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維持呼吸。

「柳兒……」

看見柳兒被打成這樣，瑤華的心都開始滴血了。

還好赤焰及時用狐火吓走了那些逞兇的書生，不然只怕柳兒再多挨幾下就要斷氣了。

柳兒身上的白毛也全都染上了一層紅色，濃膩的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中。

瑤華蹲在柳兒身旁，但卻不敢去碰他，因為他找不到柳兒身上一處可以讓他落手的地方。柳兒血跡斑斑的身體滿是傷口，無論瑤華把手放到哪裏，都會弄疼柳兒。

「柳兒……」瑤華自責地低下了頭，努力忍住眼眶中緩緩湧起的鹹水。

這時赤焰也走了過來，蹲在瑤華身邊，撥弄了一下柳兒的下巴，低聲喊道：「柳兒？」

☆、第 86 章

柳兒的喉嚨中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緊閉的眼睛狠狠擠了幾下後，才終于睜開一條縫隙。他的眼眶之中非常幹澀，沒有一點水分。那虛弱的目光似乎說着：就算再痛也不哭，就算就這樣被打死了，也只當是把五年前被傅若湘救起的命又還回去而已。

柳兒這種對死亡的覺悟，令瑤華倍感難受，他怪自己沒能保護好柳兒。

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想從宋毅手中把柳兒就出來，沒想到弄巧成拙，最後竟逼得柳兒只有通過現出原形來掩護傅若湘的秘密。如果自己沒有多嘴，就算讓柳兒被送去官府，也多的是方法救他出來。但正因為自己一時沖動，才害柳兒受到一頓毒打。

看着柳兒那虛弱的模樣，聽着柳兒喉嚨裏發出的艱難呼吸，瑤華心中猶如被刀剜割般痛。

青藍色的狐火懸浮在半空之中，無聲無息地燃燒着。

詭異的青色光芒把整間書堂都鍍上了一層玄秘的顏色。

在那淡淡青光的映襯下，在場所有人的臉都透出幾分恐怖。再加上他們此時此刻呆滞驚愕的表情，就更顯得吓人。毫不誇張地說，簡直比妖靈還像妖怪。

柳兒重傷無力地趴在猩紅的血泊之中。瑤華想碰他又無處落手，擔心又內疚地望着他。赤焰在看到柳兒的慘況後也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一時之間，原本喧鬧無比的書堂突然安靜下來。

書堂中沒有一個人動，所有人都被吓得靈魂出竅般變成了一具一具僵硬的石像。

只有懸浮在半空之中的狐火緩緩飄來飄去，就像有了人性一般擔心着柳兒的情況。

忽然，只聽人群中一聲驚叫：「妖……妖怪！」

瑤華、赤焰擡起了頭，只見一名被吓得臉色鐵青的書生正指着他們大吼。

他這一吼，仿佛把所有人都從驚愕的狀态中吼腥過來。大家也都跟着他尖叫起來，指着瑤華和赤焰嚷道：「妖怪呀……他們是妖怪！他們都是妖怪！」

這些凡夫俗子又怎麽懂得辨別什麽是仙什麽是妖，他們只會把他們不能理解的事情用「妖術」兩個字來簡單解釋，對和他們不一樣的生物本能地排斥和畏懼。

剛才柳兒現出原形時已經把他們吓得半死，這會兒又見赤焰燃起狐火，就更把他們吓得魂不附體。

巨大的恐懼充斥大腦，擠走了他們所存無幾的最後理智。

人群在沉默之中突然爆發，就像洪水沖破堤壩般洶湧而來。

他們不再畏懼狐火，向瑤華、赤焰圍了上去。

剛才幾個拿着棍子打柳兒的人沖在最前面，眼看那些還沾着血跡的棒子已向瑤華揮來，赤焰趕緊把瑤華拉入懷中，緊緊抱了起來。

為了保護地上氣息奄奄的柳兒，赤焰不僅保住瑤華，還彎下身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柳兒。

眼看那些木棒就要落到赤焰背上，只聽「呼」的一聲，木棒上突然竄起火苗。

「啊！啊！」舉着棒子的人發出一陣哀號，他們手中的木棒眨眼之間就被燒成了灰燼。

一股強大的氣流從赤焰身上發出，就像狂風一般，把那些圍攏而來的人全都掀飛出去。

瞬間只聽得一片哀號此起彼伏，那些人全被刮到三步之外。

赤焰在空地中緩緩站起，一手抱着鮮血淋淋的柳兒，一手護着還沒回過神來的瑤華，壓低雙眉對衆人發出警告道：「狐大爺現在早就從良了，不想和你們這群廢人一般見識。識相的就乖乖趴在地上不要動，如果誰敢追上來，小心頭破血流。」

留下這句威性十足的話後，赤焰轉身向門外走去。

衆人全被剛才的狂風吓破了膽，沒有一個人敢起身阻攔，只能眼睜睜看着赤焰的身影消失在屋外昏暗的暮色之中。

☆、第 87 章

「那群人，實在太可惡了！太可惡了！」

客棧內，赤焰一邊給柳兒包紮傷口，一邊氣得大罵。

柳兒經此大難，至少折了百年妖壽。雖然好歹算是保住了小命，但是全身上下都被包了厚厚一圈紗布。只留下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

瑤華把一只燒雞腿放到柳兒嘴邊，勸他吃東西。

但柳兒卻連一點胃口都沒有，虛弱憔悴地趴在床上。床單上都染上了他的血跡，他好些虎毛都被血痂凝在了一起，根本無法徹底清洗，現在身上還留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柳兒一直不肯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傷得太重不能開口的原因。他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半開半閉，毫無神采。喉嚨裏也不斷發出低低的嗚嗚聲，不知道是呻吟還是悲泣。

見他這副模樣，瑤華很是心疼。放下手中的雞腿，坐在床邊，輕輕撫摸着柳兒的背。

「柳兒，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在那麽多人的面前現出原形？這下不僅是如玉堂，就連揚州城也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難道你又要回山林中嗎？或者遠走他鄉？」瑤華的指尖在柳兒露在外面的耳朵處輕輕撥了撥，不知道柳兒到底把他的話聽進去沒有。

「柳兒。」赤焰收拾好藥箱後也來到床邊，揉了揉柳兒的腦門道：「就算你今天可以頂了傅若湘的罪，被當成吸人陽氣的妖怪打死，但是傅若湘不靠殺人就活不下去，你就算犧牲了自己也救不了他。既然他已經抱定了絕食一死的決心，你又何必再搭上自己的一條小命？」

赤焰話音剛落，只見柳兒一張嘴，「阿嗚」一口就咬住了赤焰的手。

把赤焰痛得直叫喚，「臭老虎，我才幫你包紮了傷口，你就這樣恩将仇報呀？」

要不是考慮到柳兒還是重傷之身，只怕赤焰早撲上去和柳兒對咬了。

瑤華以絕對主人的姿态敲了一下赤焰的腦門，教訓道：「小狐貍，別鬧了。柳兒現在有傷在身，加之心情也不好，你不要亂說話惹它生氣了。」

「哼，我看他剛剛咬我那一口可是又準又恨，哪像什麽有傷在身？」赤焰見瑤華幫柳兒教訓自己，不由有些吃醋，背過身去生悶氣去了。

瑤華現在只顧着柳兒，根本不理赤焰。只見他抱起柳兒，把柳兒放在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