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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會拒絕？」

「太好了。」一聽他答應，瑤華高興地差點跳起來。

◆◇◆◇◆◇◆◇◆◇

和小寶一起住了幾天後，才發現他這人性格确實很好，和誰都能混成一片。于是瑤華等人就把宋毅和傅若湘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他聽後表示一定會支持到底。

不過，傅若湘卻沒有從宋毅身上取走任何陽氣，他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死去。

無論宋毅怎麽求他，他都沒有改變決定。

終于，他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肢體冰涼地躺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消失，相同的感覺五年前也有過。

但不同的是，再次面對死亡，他泰然自若，沒有一點恐懼。

宋毅的陪伴，給他增添了很多勇氣，也在他最後的一段時光裏留下很多美麗的回憶。

進入神像後的第三十天，一個非常普通的清晨，宋毅發現他再也喊不醒傅若湘了。

他這才知道：傅若湘終于去了想去的地方……

☆、第 102 章

傅若湘死後，宋毅回到京城，在張玉軒面前親作「清風圖」。

這清風圖，其實就是當初宋毅回到揚州的契機。他正是為了完成張玉軒的這道題目，才回揚州尋找靈感。但沒想到的是，在揚州發生了很多事情，害他幾乎把清風圖忘記。直到傅若湘死後，他回到京城，才驀然想起自己還有這道作業。

在鋪開的畫紙上，宋毅輕輕落筆，徐徐勾繪，層層渲染。

他繪了整整一天，終于把清風圖完成。

圖上只有一條淺溪。

當他這副清風圖呈到張玉軒目下之時，張玉軒望圖落淚，嘆道：「揚州的一切我都已經聽說。我本以為這世上只有傅若湘一人能将水流畫得如此栩栩如生，沒想到你也臻至化境。看到你的這幅畫，就好像又看到十年前的他一樣，就好像……他還活着。」

宋毅道：「他的手因我而毀，我曾無數次地問自己，要怎樣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直到現在，我才終于找到一個答案。我要練出一只和他一模一樣的手，畫和他一模一樣的畫。」

題為「清風」，但畫上卻只有一條溪流。

溪流上泛起輕輕的波紋，仿佛有風吹拂。

觀此畫者莫不感到清風的陣陣涼意。

風本無形，如何繪出？——這正是張玉軒出給他學生的難題。

風雖無形，但風過水面，水能泛起碧波漣漪。由水，便能看見風了——這便是便宋毅給出的解答。

後來常有人看到宋毅獨自作畫，畫上只有微微泛起漣漪的水。

宋毅說：「也許我就像這水，而他像風。

「雖然風在畫上看不見，但只要水皺了，就能感受到風的到來。

「只有這樣靜靜描繪着粼粼水波的時候，我才能夠感受到……他仿佛就像清風一般，一直吹拂在我的身邊。」

◆◇◆◇◆◇◆◇◆◇

田園，木屋，書房。

一人坐在窗前靜靜抄寫，柳兒站在一旁研墨。

瑤華敲了敲門，抱着赤焰走進來，問道：「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再見他？」

正在抄寫的人擡起頭來，笑了笑道：「等我為那十二名死去的少年抄完一萬兩千份往生咒的時候，也許我會見他。」

瑤華又問一旁的柳兒道：「柳兒，不攔你的師傅呀？」

柳兒道：「事到如今，我也看清了，宋毅這人好像也不錯……」言外之意就是即使把傅若湘交給宋毅照顧，他也不會再有異議。當初怒咬宋毅那種事，想必以後也不會發生了。

赤焰望着窗邊那些大卷大卷的往生咒，頗有感慨地說道：「真沒想到，當初你吸了瑤華的那一口仙氣，竟讓你由妖鬼變回成人。莺莺說你是妖鬼的失敗品，原來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既然你還活着，為什麽要聯合我們一起騙宋毅你死了？」

窗邊人道：「讓他以為我死了也好，這樣他才會乖乖回京城去。不然，他的一生就全被我毀了。就算和他再一起，我也會良心不安。」

瑤華摸着赤焰的頭說：「其實我們今天是來向你辭行的，我和小狐貍也該重新上路了。」

窗邊人回過頭來，「你們去哪裏？」

瑤華道：「不知道，随便走走吧，也許會去一趟鳳凰山，見識一下那個山大王。」

說完，瑤華向傅若湘和柳兒揮了揮手，抱着赤焰轉身離開。

山神小寶為他們送行，依依不舍地說：「有空記得回來看我。」

瑤華、赤焰與他擁抱告別後，踏上新的旅程。

第三部 花留春幾日

☆、第 103 章

蓮舟是一只小狐貍，今年五百歲。

之所以叫『蓮舟』，因為他毛色如蓮花，是粉紅色的。

蓮舟的爹是一只白狐，娘是一只紅狐。大哥繼承了爹的毛色，叫勝雪；二哥繼承了娘的毛色，叫赤焰。只有蓮舟最特殊，同時繼承了爹娘兩狐的毛色，比紅白一點，比白紅一點，成了蓮花色。

蓮舟家住南天山，爹娘忙着修煉，幾百年見不到一次面，大哥行蹤不明，只有二哥赤焰陪着他玩。

蓮舟修煉了五百年，依然不能幻化成人，因為赤焰不肯教他變人的法術。

赤焰說，變成人形以後，必須靠吸收人類的精血才能存活，不像當狐貍這麽自在。他嫌蓮舟太笨，怕變成人後不但吸不到人類的精血，反倒會被人類欺負。

一年冬天，南天山下着大雪。

蓮舟又纏着赤焰要學變人的法術，但赤焰還是不肯教他，蓮舟氣得離家出走。

赤焰做過一次統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蓮舟要離家出走五百六十三次。

早上離家出走，午膳時一定會回來；中午時離家出走，晚膳時一定會回來；晚上離家出走，蓮舟怕黑，不到一盞茶工夫，就被野狼的叫聲吓回來了。

所以蓮舟這次出走，赤焰也沒當一回事。

但直到傍晚，蓮舟還沒回來。赤焰着急了，出去尋找。

而蓮舟早已中了獵人的陷阱，掉進坑裏，好不容易從坑裏爬出來，右腿卻被竹箭射穿。他吃力地爬着，在雪地上留下長長的血跡。

大雪飄然落下，覆蓋了雪中的鮮紅，獵人才沒有循着血跡追來。

蓮舟又饑又餓，蜷在雪地裏睡着了。

當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在一個類似倉庫的小房間裏。他看見了紅紅的火焰和煮得汩汩作響的鍋子，還看見一個黑黑的背影。

——是人！

難道那個人類想殺了他煮湯喝？

蓮舟吓得睡意全無，起身想逃，但剛站起來卻發覺右腿沉重，難以移動。這才想起自己受了傷。低頭一看，傷口上竟包着一圈厚厚的紗布。

——難道紗布裏包的是煮湯的調料？

蓮舟擡起右腿嗅了嗅，沒有嗅到醬油的味道。

這時那個黑黑的人影突然轉過頭來，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看到蓮舟擡起後腿的動作，還以為他想撒尿，急忙喊：「小狐貍，別把我娘的坐墊尿濕了！」

——咦？你也知道我是狐貍不是狗，狐貍撒尿才不擡腿呢。

蓮舟正想着，就被男孩從軟墊上抱了下來。

這時才發現男孩的目光非常清亮，不像饑腸辘辘的人類流露出的那種貪婪。

——他應該不會吃我吧？

蓮舟放心地爬到火堆邊，圍着鍋子轉了幾圈。

——好香的呀，是什麽好吃的？

男孩舀出一碗湯，放到蓮舟鼻子底下。

——原來是雞蛋湯。

雖然比起雞蛋，蓮舟更喜歡吃雞。但對于一天沒吃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蓮舟來說，雞蛋也湊合了。

熱乎乎的湯，從喉嚨一直燙到胃裏，好暖身呀。

蓮舟正在喝湯，男孩突然垂下一只手來摸蓮舟的毛。

從出生到現在五百年，蓮舟只被爹娘和哥哥們摸過，于是不高興地回頭瞪了男孩一眼，威脅性地龇了龇牙。但看到對方溫柔的眼神後，就不忍心咬他了。

——摸就摸吧，反正也不痛。

蓮舟順從了。

「小狐貍，你的毛好漂亮，像蓮花。」

——糟了，不好。

突然想起赤焰的話：當人類誇你毛色漂亮的時候，就是想剝了你的皮賣錢。

蓮舟急忙咬了男孩一口，逃出門去。

後腿還有些痛，跑不快。蓮舟害怕男孩會追來，不停回頭看，但男孩卻沒有追來。蓮舟一邊奇怪，一邊拖着傷腿以龜速逃跑。

這才發現自己在一幢大宅子裏。

宅子修得很華麗，看樣子，主人應該很有錢。宅中彌散着一股誘人的清香，蓮舟不知道那是什麽香味，只覺得很香很香。

☆、第 104 章

剛逃到門口，就聽見赤焰的呼聲，蓮舟急忙循聲找去。

赤焰抱着蓮舟回家。

途中蓮舟乖乖交待了這一日的經歷。

回家後，赤焰打了他一頓屁股，又好好替他重新包紮後腿的傷口。

「二哥，什麽是蓮花呀？」蓮舟在赤焰腿上縮成一個毛球問，他想起那男孩說他像蓮花。

「是一種粉紅的花。」

「漂亮嗎？」

「花都漂亮。」

「嗚……南天山上沒有花……」蓮舟傷心地嘟哝，他很想看。

「有呀，有雪花。」

「雪花不算啦。」

「還有山茶花。」

「山茶花？哪兒有山茶花？」

「山腰上的柳宅裏，種滿了山茶花。」

「柳宅在哪兒？」

「你不是剛從那邊回來嗎？」

「是那幢宅子呀？」蓮舟總算反應過來。

「是。」赤焰點頭道，「那家人做盆栽生意，最會種山茶，二十年前搬上山的。救你的那個男孩就是柳家的少爺，好像叫……柳慕風。」

「柳慕風？」蓮舟重複了一遍，記住這個名字。

◆◇◆◇◆◇◆◇◆◇

五年後，赤焰又做了一個新的統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蓮舟要離家出走五百六十三次，并且這五百六十三次，次次都在柳家。

用蓮舟的話說，赤焰哥壞死了，還是不肯教他變成人的法術，還是慕風好，每次都給他熬熱湯喝。

蓮舟最喜歡爬到慕風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身體圍住慕風的脖子，互相取暖。

慕風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是茶花的香味，因為他經常照顧茶花園。

兩年前，慕風的爹死了，生意漸漸走入低潮。柳家不再靠賣盆栽賺錢，而靠一份微薄的地産維持家用。家中傭人只留下兩名，一名照顧夫人，也就是慕風的娘；一名照顧小公子，也就是慕風的弟弟，柳慕朝。

柳慕朝是遺腹子，柳家老爺辭世時，他還懷在夫人肚子裏，今年剛滿兩歲。

人少了，宅子突然顯得冷清許多。

茶花園都是慕風在照料，每年都開花。花若玉杯，花色雪白，非常漂亮。

據說山茶都是紅色的，白色的茶花非常珍貴，是柳老爺子生前親手培育出的品種。

蓮舟最喜歡看慕風給茶花澆水的樣子，每當那時，蓮舟會想，如果自己有手就好了。如果自己有手，就可以幫慕風澆水，幫慕風照顧茶花了。所以他更加強烈地要求赤焰哥教他變人的法術，但赤焰還是嫌他笨，不肯教他。

于是，蓮舟又離家出走，跑去找慕風玩。

慕風一邊給蓮舟熬湯，一邊問：「小狐貍，你怎麽又來了？是不是雪太大，你獵不到食？」

蓮舟在慕風腿上蜷成一個毛球，叫了幾聲。

——我從來不自己獵食，都是赤焰哥煮好了拿給我吃。

雖然慕風聽不懂蓮舟的語言，但還是不懂裝懂地點了點頭，摸着蓮舟的毛。

有時候，蓮舟會覺得慕風很奇怪，因為他明明以為自己聽不懂他講話，卻還一直對自己講個不停。但後來，蓮舟漸漸覺得不奇怪了，因為自己明明也知道慕風聽不懂自己講話，還不是對慕風講個不停？

也許，講把心裏的話講個某個人聽，就是信任的開始？即使對方有可能根本聽不懂。

五年間，蓮舟對慕風講了白狐爹、紅狐娘的故事，也講了勝雪大哥和赤焰二哥的故事，但慕風對蓮舟依然一無所知。慕風對蓮舟講了他爹娘和他弟弟的故事，蓮舟卻都聽懂了。

當慕風講到開心的事情時，蓮舟也會開心；當慕風講到難過的事情時，蓮舟也會難過。

而當蓮舟講到開心的事情時，慕風卻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當蓮舟講到難過的事情時，慕風還是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每當這時，蓮舟心中就會泛起一陣苦澀。

如果自己能說人話就好了，如果自己能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慕風就好了。

看着慕風一天天長大，蓮舟越來越着急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變成人。

兩年前，蓮舟親眼看見慕風的爹病死床榻，聽見慕風在床邊哭得聲音嘶啞。

那時蓮舟才真正意識到，原來人類的生命是這樣脆弱而又短暫。

如果自己還來不及變成人，慕風就死了怎麽辦？

☆、第 105 章

「赤焰哥，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變成人呀？」

這個問題蓮舟平均每天都要問上十遍，但赤焰的答案幾百年來從未變過，「你又呆又笨，再修煉一兩百年吧。」

「一兩百年後慕風就死了。」蓮舟向赤焰豎起背上的毛恐吓。

「他會還轉世。」赤焰不以為然。

「可我就是喜歡現在的慕風嘛。」蓮舟氣乎乎地在牆邊蜷成一個圓球抗議。

赤焰把蓮舟從牆邊提起來說：「狐妖的修行越深，血液的顏色就越淡。當你的血液完全變成白色時，你就可以變成人了。」

「要多白呀？」

「要比柳慕風家的山茶花都白。」

于是蓮舟咬破自己的爪子，觀察從傷口流出的血。那血液比紅色白一點，比白色紅一點，又是粉色的。就像他全身的茸毛一樣，都是蓮花般的顏色。

「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像赤焰哥一樣，擁有白色的血液呢？」蓮舟傷心地想。

慕風，你等等我，在我的血液完全變成白色之前，你可千萬不要死呀。

我還想幫你給山茶花澆水，還想給你講赤焰哥哥的故事，還想炖雞湯給你喝，還想……還想做好多好事呀。所以，你再等等我吧。

然而就在那年，慕風下山了。在母親的一再要求下，去城中最有名的『千葉堂』學習。

◆◇◆◇◆◇◆◇◆◇

千葉堂很大，青色的石牆圍住了城西大半區。

裏面又分前後東西四院，前院是學堂，後院是夫子的住宅，東西兩院是學生住的地方。

千葉堂很出名，據說以前連皇帝也來這裏聽過講學。

千葉堂地位最高的先生姓『葉』，年過六旬，白須鶴顏，一副大儒形象。但他的女兒卻很年輕，和柳慕風同歲，叫『葉雪伊』，是個冰雪般的美人。她體質很弱，絕少出門，但千葉堂的學生卻喜歡偷看她，她是千葉堂裏惟一的女人。

蓮舟也曾悄悄趴在窗臺上，偷看那個一年四季都裹着厚厚衣服的女孩，她的皮膚白得像冰，擁有病态的半透明色，也不愛笑，臉上總是帶着冷漠的表情。

但蓮舟卻知道她是好人，因為她常常喂自己吃糕點。

柳慕風進入千葉堂後，蓮舟也追着他下了山，成天徘徊在千葉堂附近。

但這裏離赤焰哥住的南天山太遠，蓮舟常常找不到東西吃。于是就跑到雪伊門前轉來轉去，雪伊看見了，一定會喂他可口的糕點。

但有一次，蓮舟在偷看雪伊的人群中，發現了柳慕風。

柳慕風冬季下山，來千葉堂已經半年，現在是夏季，千葉堂中到處花香彌漫。這半年裏，他的個子長高許多，蓮舟站在腳邊擡頭望他，都會覺得脖子有點發酸。以前三步就能竄上柳慕風的肩膀，現在卻要花上五步。

蓮舟不喜歡慕風看雪伊的眼神，因為那會讓他産生一種緊張感。

有一次，雪伊在院子裏喂蓮舟吃豆沙糕，慕風走過來了，他對雪伊說：「難怪最近都看不見這只小狐貍，原來他偷偷跑到你這裏來了。」

雪伊好奇地擡起頭問：「你認識他嗎？」

「以前在南天山上，他常跑到我家來，我就熬湯給他喝。」

「狐貍也喝湯嗎？」

「喝。」慕風非常肯定地說，「而且還喝得很香呢。」

雪伊聽後笑了起來。

這是蓮舟第一次看見雪伊笑，都看呆了，就像冰雪融化後南天山上潔白的山茶。蓮舟又偷偷瞥了慕風一眼，發現慕風雙頰微紅，局促低頭，都不敢看雪伊的臉。

☆、第 106 章

蓮舟心裏有些難過，又咬破自己的爪子，但看見流出來的血依舊是粉紅色的。

他傷心地回到南天山上，對赤焰哥哥說：「慕風已經等不到我變成人的那天了……我還沒有變成人，慕風就喜歡上其他人了……」

赤焰見蓮舟哭得傷心，就教了他一個變人的法術。他告訴蓮舟，只要在心中默念咒語，去咬一個人的手指，就能變成那個人的樣子，但變身時間只有半個時辰。

這個法術比自己修煉成人、擁有自己的容貌容易多了。

蓮舟只花了三天就完全掌握。他又下山去了千葉堂，趁着夜色到處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咬誰的手指。

如果可以變成人形去見慕風，當然越漂亮越好。但千葉堂裏全是男人，蓮舟選了半天，還是沒有選出自己喜歡的臉。

突然，蓮舟想起了雪伊。

千葉堂裏最漂亮的人，當然要數葉老夫子的掌上明珠，葉雪伊。

蓮舟決定去咬她。

偷偷摸摸溜進雪伊的房間，看見雪伊正在熟睡。蓮舟在床邊注視了雪伊的睡臉好久，一想到自己馬上可以變成這樣，興奮得渾身發熱。他鑽進雪伊的被子，默念咒語，輕輕咬了雪伊的手指，逃出房間，徑直跑到池塘邊，望着池水倒映中的自己。

短短的四肢，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臉。

為什麽還是蓮舟，不是雪伊呢？

蓮舟以為自己被赤焰哥騙了，正想沖回南天山找赤焰哥算帳，但突然感到體內一股熱流湧起。這股熱流迅速竄過他的四肢百骸，撐開了他的身體。蓮舟被一片紅光包圍，身體好像火烤似的炙熱。

不久之後，熱氣退去，蓮舟試着擡手，他看見了光滑纖長的手臂。摸摸耳朵，摸到了一頭柔順的長發。再低頭望望池水，看見池水中出現了一張和葉雪伊一模一樣的臉。

——真的變成雪伊了？

蓮舟怔怔望着池水中的倒影，既興奮又害怕。

他突然打了大大的一個噴嚏，摸摸發涼的手臂，不禁又打了一個哆嗦。雖是夏季，但夜風一吹還是好冷呀。以前當狐貍時有毛裹着，但現在是人了，不穿衣服可不行。

正在蓮舟犯愁到什麽地方找衣服時，他聽見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蓮舟還不太會用雙腳走路，就循聲爬了幾步。

但腳步聲突然大了起來，還傳來一聲低喝：「誰？」

——是慕風！

蓮舟聽出慕風的聲音，吓得抖了一下。

「什麽人？」慕風的聲音變得急促，向蓮舟方向沖來。

蓮舟吓得『撲通』一聲躲進池塘。別看他是狐貍，但他生下來就會游泳，不過姿勢不太好看，是狗刨。紅狐娘之所以給他取了一個帶『舟』的名字，就是希望他長大以後能游得漂亮點。

「什麽人？出來！」

慕風已經追到池塘邊，高高舉起燈籠，蓮舟知道躲不過了，只好從池水裏探出頭來，輕輕說了聲：「是我……」

這聲音也和雪伊一模一樣，有種冰雪般的清涼感，慕風一聽就認了出來，但怎麽也不敢相信，驚訝地問道：「小姐？是小姐嗎？」

事到如今，蓮舟也不敢說不是，只好将錯就錯道：「是我……慕風，你把燈籠放下吧……」

慕風急忙放下燈籠，向池邊沖來，「小姐，你怎麽會在池塘裏？我救你上來！」

☆、第 107 章

「不要！你不要過來！」蓮舟吓得一頭紮進水裏。

雖然他的相貌和雪伊一樣，但身體卻是男人，如果被慕風認出來自己是冒牌貨就麻煩了。

「我……我失足跌下池塘，衣服全濕透了。慕風，你幫我找件衣服來好不好？」蓮舟從水下探出一顆小腦袋，膽怯地望着慕風。

慕風立即脫下自己的衣服，別開臉，像螃蟹似的橫着走到池塘邊，把衣服放到蓮舟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小姐，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說完就走到一棵大樹下，背對池塘站着。

蓮舟盯着慕風看了好一會兒，确定他絕對不會回頭後，才小心翼翼爬上岸，穿上慕風的衣服。

衣服一穿上，就不覺得冷了。慕風的衣服好暖和呀，體溫殘留未退，還留有那股南天山上山茶特別的幽香。

蓮舟把慕風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不停嗅着慕風的味道，就好像自己被慕風抱住了似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幸福的笑容。

「我換好了，你過來吧。」蓮舟回頭對慕風說。

慕風這才走了過來，「小姐，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池塘邊來幹什麽？」

「嗯……」蓮舟想了想，沒想出合适的借口，就反問慕風道，「你不也是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池塘邊來了嗎？」

慕風道：「我是在巡夜，今晚輪到我當職。」

「哦，這樣呀……」蓮舟這才想起千葉堂的學生夜裏都要輪流巡視院子，怕有小偷溜進來偷東西。想必剛才慕風是把蓮舟當成小偷了，所以才會那麽緊張。

「小姐，水涼，你小心不要受寒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蓮舟急忙搖頭，他好不容易才變成人類，可以穿慕風的衣服，可以和慕風說話，才不要就這樣被送回去呢！況且，房間裏真正的葉雪伊還在熟睡，自己回去不就穿幫了嗎？思及此，蓮舟急忙道：「我不怕冷，我剛才追着一只小狐貍來到這裏，但他跳進池塘就不見了……」

「小狐貍？是粉紅色的那只嗎？」

蓮舟急忙點頭道：「嗯，就是那只。慕風，給我講講那只小狐貍的故事吧？」

慕風回憶道：「五年前，我在院子裏掃雪時發現了他，當時他中了陷阱的竹箭，後腿受了傷，我就把他帶到倉庫裏包紮。誰知道他醒來後，咬了我一口後就跑了。」

——誰叫你說我毛色漂亮？我還以為你想剝我的皮呢。

蓮舟也回憶起他和慕風相遇的情景，笑了笑，又問：「慕風喜歡那只小狐貍嗎？」

「喜歡。」

「有多喜歡？」

「他就像我最好的朋友，靜靜聽我傾訴。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也總陪在我身邊。兩年前，我爹去世時，那小狐貍還不知從哪裏叼來一只大靈芝交給我……」

——那靈芝是從赤焰哥那裏偷來的，只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挽回柳老爺子的命。

「慕風，那是什麽？」蓮舟指着池中一株植物問。

「是蓮花。」慕風回答。

「原來這就是蓮花呀。」

蓮舟驚訝。以前他只見過南天山上的雪花，和柳家院子裏的山茶。雖然第一次遇見慕風時就聽他說，自己的毛色和蓮花的顏色一樣，但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種植物。

「怎麽這蓮花是青白色的？」蓮舟撇了撇嘴，他的毛色可比這青白色的蓮花好看多了。

☆、第 108 章

慕風道：「那是因為現在天色太暗，等明天日出以後，就變成粉紅色的了。」

「真的嗎？」蓮舟想和慕風一起看粉紅色的蓮花。

「小姐難道沒有見過蓮花嗎？」慕風奇怪地望着蓮舟。

雪伊從小在千葉堂長大，就算再少出門，也不可能沒有見過粉紅的蓮花。

「嗯……這個……」看出慕風的懷疑，蓮舟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解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用傻笑糊弄過去。

所幸這招還好用，因為慕風一看到他笑，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蓮舟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承認赤焰哥說得果然有道理，就自己這張編不出理由的笨嘴，就算變成人，也沒有媚惑人類的本領吧？還是當狐貍安全。

但是當他一想到慕風是看到雪伊的笑臉才羞赧說不出話時，心中又泛起酸楚。

究竟什麽時候，自己才能變成人呢？

什麽時候，才能擁有自己的容貌呢？

他希望慕風眼裏看見的是他，而不是雪伊。

但現在，如果沒有雪伊的容貌，他甚至連和慕風說話都不可能。

蓮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但這種不安很快就消失在和慕風的談話裏。

他們就在池塘邊聊了好久，一直聊到蓮舟感到手臂癢癢的，一摸才發現，自己的粉毛已經冒出來了。這才想起赤焰哥說過，這種法術只能維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又會變回狐貍。蓮舟和慕風談得太開心，連時間都忘了，差點就在慕風面前現出原型。

蓮舟匆匆向慕風告別。

臨走前，還興致勃勃地問：「慕風，我們明天白天來這裏看蓮花好不好？」

「小姐？！」慕風驚訝地睜大眼睛，受寵若驚。

「不過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可是小姐，葉先生他……」慕風可不想被雪伊的爹趕出千葉堂去。

「不用擔心，我有辦法。」蓮舟向慕風眨了眨眼，裹着慕風的衣服跑開了。

「小姐！」慕風在他身後低低叫了一聲。

蓮舟回頭向他揮揮手，一臉燦爛的笑容。

蓮舟剛跑到後院大門，就又感到一股熱流在全身湧動，身體迅速縮小。眨眼工夫，就變回了原來的小狐貍。

蓮舟用嘴巴折好慕風的衣服，叼着衣服在院子裏轉了轉，最後找到一個隐蔽的樹洞把衣服藏起來。

蓮舟就用慕風的衣服當被褥，在樹洞裏睡着了。

夢裏聞到了南天山上幽幽的山茶花香，還有慕風身上溫暖的味道。

這就是蓮舟五百年來最開心的一個晚上。

☆、第 109 章

第二天，蓮舟早早來到雪伊的窗外徘徊。雪伊以為他餓了，就拿了桂花糕出來喂他，蓮舟趁機咬了雪伊的手指一口，竄入樹林，不一會兒就變成了雪伊的樣子。他找出昨天藏在樹洞中的衣服穿好，又去偷了一條褲子和腰帶，系上頭發，打扮成學生的模樣偷偷溜進前院。

前院是老師講課的地方。早上一般是講大課，全院數百名學生被集中到一個大會場裏。就像寺院裏高僧講法一樣，老師高坐在大堂前方講課，學生們盤腿坐在蒲團上聽講。由于人數太多，很容易濫竽充數，特別又是大清早，學生們大多睡眼惺松。

蓮舟溜進會場，很快從人群中認出慕風。

他抱着一張蒲團，俯低身體，從夫子眼皮底下溜到慕風身旁，把蒲團放到慕風和旁邊一人中間。這一舉動無疑引起附近人的白眼，慕風也一把抓住蓮舟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後來就到後面去，這裏擠不下了。」

連慕風都來責備自己，蓮舟有些難過，撅嘴擡起頭來。

一擡頭，慕風這才認出蓮舟，驚訝得倒抽幾口涼氣，嘴唇抖動着發出一聲：「小……小……」

「噓噓。」蓮舟生怕他叫出『小姐』，急忙捂住慕風的嘴。

慕風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對向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人傻笑點頭。

這時，講課的夫子也注意到臺下的騷動，用戒尺敲了桌沿幾下，以示警告。臺下立刻安靜下來，衆人閉嘴乖乖聽講。

但蓮舟卻不老實，坐在蒲團上，不停向慕風的方向靠，一直靠到兩個人緊緊擠在一起。蓮舟把頭枕在慕風肩上，還不時用下巴蹭慕風兩下。他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因為他早已習慣粘在慕風身邊，用身體的摩擦來向慕風撒嬌，就像以前還是狐貍時那樣。

但臺上的夫子卻瞪着慕風，狠狠地咳嗽了幾聲。

慕風急忙推開蓮舟。

蓮舟不解地望着慕風，用眼神詢問慕風為什麽推開他。

以前蓮舟和慕風語言不能溝通時，蓮舟就通過眼神來向慕風傳達信息，慕風大多數時候都能看懂。但現在，慕風一看蓮舟就臉紅，躲開蓮舟的視線，低頭望着地板。

蓮舟不死心地彎下腰，從下面仰頭望慕風。

慕風吓得『哇』的一聲大叫，脖子像彈簧似的向後一彈，背脊立刻直了起來。

「慕風……」

蓮舟傷心地看着他，正想說話，卻聽見臺上夫子用戒尺拼命敲桌子的『哐哐』聲。

「你，還有你，」夫子生氣地用戒尺指了指慕風，又指了指蓮舟，怒道，「到外面去罰站！」

◆◇◆◇◆◇◆◇◆◇

院子裏，慕風和蓮舟一人提着兩只桶水，在井邊罰站。

會場夫子講學的聲音隐約還能聽見，雖是夏日，但陽光并不熾烈，再加上院子裏綠樹蔭庇，除了提水桶的手有些酸外，并不算太重的懲罰。

「小姐，你怎麽這副打扮？」慕風終于鼓起勇氣問了出來。

蓮舟穿着慕風昨天給他的那件衣服，頭發也系得像個男孩子。

「不這樣怎麽進得了講堂嘛？」蓮舟實在沒力氣了，把水桶放到地上，揉着酸痛的肩膀。

「小姐，你爹他知不知道……」

「唉，當然不知道。」蓮舟向慕風揮揮手，「如果他知道了，我就再也不能偷跑出來了。慕風，你一定要幫我保密，不能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