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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直以來的天真和自信是那樣不堪一擊。

「慕風，」突然好想哭，蓮舟使勁眨眼睛，希望可以讓淚水不要滾出來，「雪伊已經死了，但是你卻活着，你不要為了一個死人讓自己也像死人一樣好不好？……雖然我不能代替雪伊，但是我希望看到你像以前一樣，你不要再傷心了好不好？……我要怎樣做，你才能原諒我？」

蓮舟在心中暗下決心，無論慕風此時提出怎樣的要求他都會盡一切可能完成。

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只是長久的沉默。

沉默之中，慕風轉身離開。

雪花飄散在他們兩人之間，寒風仿佛一把利刃，将兩人之間的裂痕越割越大。望着慕風背影的蓮舟，不知不覺間發現那背影已經模糊，擡手一摸，才發現眼眶早已被淚水盈滿。滾燙的淚水流過冰涼的面頰，帶來一種灼燒般的奇怪痛感。

如果是以前，還有赤焰哥可以期待。但是現在，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教給蓮舟讓慕風原諒他的方法。蓮舟一直坐在地上，雙腿軟綿綿的甚至不能站起，慕風帶給他的打擊遠比想象中厲害。

雪花紛紛落下，在蓮舟頭頂落了薄薄一層。

院子裏非常安靜，靜得聽不到任何人聲。

偌大的柳宅，現在只有三主二仆和一只狐妖住在裏面，想不空寂都難。

不知道在雪地中坐了多久，蓮舟終于感覺到有些冷了。他擦擦眼淚，正想從地上爬起來，誰知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還沒來得及轉頭去看，頭頂便撐開一把紙傘，為蓮舟隔斷飛揚的落雪。

☆、第 127 章

蓮舟吃驚地擡起頭來，他看見一名比慕風年長五六歲左右的女子。女子相貌并不突出，但是臉上淡淡的笑容卻仿佛冬日裏溫暖的陽光，令蓮舟感到一股暖意。

女子對蓮舟笑了笑，把傘柄交到蓮舟手裏就轉身離去。

蓮舟呆呆地握住傘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似的盯着她的背影出神。他認得她是柳家的婢女之一，名叫琴香，專門伺候老夫人的起居。比起另一名伺候小少爺柳慕朝的婢女霜月，慕風好像更信賴琴香，家中大事總是先和琴香商量以後再做決定。

眼看琴香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長廊盡頭，蓮舟急忙追了上去。

琴香聽見蓮舟腳步聲，轉過頭來。

蓮舟氣喘籲籲地停在她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手上拽着那把紙傘，傘柄還殘留着琴香的掌溫，這溫度令蓮舟感到心暖。因為這是自他進入柳宅以後，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被關心着的，第一次感到，原來在自己注視慕風的同時，自己也被注視着。

不久前才被慕風冰涼言語擊碎的心，這時仿佛又重新凝聚起來，重拾自信。

蓮舟抓緊渺茫的希望，吸一口氣，向琴香問道：「我……我要怎麽做，慕風才會原諒我？……我要怎樣做，你們才能接受我？」

他急迫的問話中夾雜着明顯的喘息，一聽就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上面那句簡單的話語。雖然蓮舟賴在柳宅不走，但他接觸的人卻只有慕風一個而已，對其他人蓮舟都帶着一種近乎恐懼的感情而不敢靠近，害怕被對方傷害。

這是蓮舟第一次對慕風以外的人說話。

琴香平靜地望着蓮舟着急的表情，嘴角依然帶着那安慰人心的笑容，她輕輕說道：「與其問別人，不如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蓮舟聽不懂她說的話，茫然地搖了搖頭，更加着急地低嚷道，「我不知道。」

琴香道：「你不知道不是理由，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慕風也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你要怎樣做，我們才能接納你、承認你。所以，不要問我們這個不知道答案的問題，而應該問你自己，你能做什麽……如果你真的想要贖罪，真的想為雪伊的死彌補一點什麽的話，就先從你能做的事情開始吧。」

這樣告訴蓮舟後，琴香轉身離開。

還不等蓮舟反應過來話中的意思，琴香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長廊盡頭。

望着空無一人的廊道，蓮舟仿佛突然被點醒了般，終于明白慕風信賴琴香的原因，因為此時的蓮舟也感覺到，琴香的話的确很有道理。與其追問慕風怎樣才能原諒自己，不如從自己可以想到的、可以做到的事情上，慢慢減輕自己的罪孽，為慕風撫平雪伊的死給他帶來的傷害。

☆、第 128 章

自己能為慕風做什麽呢？

蓮舟坐在廊邊的護欄上，雙手托腮地靜靜望着頭頂盤旋的飛雪。寒風拂動他的長發，因為想得太過出神，竟沒有感到雪風的寒冷。

四周非常安靜，腦中也漸漸沉寂下來，回憶就像畫面，一幅一幅從眼前閃過。

第一次和慕風見面是在十五年前，那個時候的慕風大概只有七八歲吧？他救了被竹箭射傷後腿的自己，把自己帶到倉房中上藥，還給自己煮了一鍋熱乎乎的雞蛋湯。那蛋湯的味道，至今回想起來還覺得溫沁人心。

對了……蓮舟突然直起身子，一個想法驀然跳出。

既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那麽就從模仿當初慕風為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做飯開始吧。

柳家人手不夠，每天的飯菜都是琴香和霜月兩名婢女輪流在做，如果自己可以攬下燒水做飯這活兒，肯定能幫上他們的忙。

思及此，蓮舟急忙向廚房跑去。

在廚房裏轉了半天，只看到幾顆白菜和幾個土豆。心想自己為柳家做的第一頓飯當然不能這麽寒碜，于是又跑到院子裏的雞棚去尋找材料。

呵呵，這次終于捉回一只肥肥的大母雞。

蓮舟提着咯咯叫個不停的母雞回到廚房，由于還沒到做晚飯的時間，廚房中空無一人，正好給了蓮舟發揮的機會和空間。

蓮舟把母雞按在案板上，母雞撲騰着翅膀不停掙紮。蓮舟按也按不住它，雞毛就像雪花一樣在半空盤旋不止。翅膀扇出的狂風比屋外還強烈，蓮舟幾乎睜不開眼睛。

「壞母雞！不要亂動。」蓮舟一邊吃力地按住母雞，一邊伸手去拿案邊的菜刀。

但他從小就在赤焰的嬌慣中長大，連米都沒有淘過，更別提殺雞了。一手牢牢按住掙紮不止的母雞，一手緊緊握住刀柄舉過頭頂，但是努力了好幾次，怎麽也砍不下去。

哎呀，真麻煩，人類為什麽只吃熟食呢？如果像我們狐貍一樣吃生雞就好了。

蓮舟一邊想，一邊給自己鼓氣。

但那只母雞叫個不停，殊死掙紮中竟然一口啄上了蓮舟的手背。蓮舟痛得『哎喲』大叫，反射性地抽回手，手背上已經流出血來。

母雞終于重獲自由，急忙跳下案板，在廚房裏到處逃竄。

蓮舟一看母雞逃了，拿着菜刀趕忙追過去，把母雞堵在廚房的一個角落。

母雞『咯咯』叫着，目光竟變得非常銳利，瞪着蓮舟，好像拿出最後一戰的勇氣和覺悟似的向蓮舟撲來！

蓮舟竟被這只母雞的架勢吓愣了一下，待他反應過來時，母雞已經撲打着巨大的翅膀向他腦門飛來，雞爪還向蓮舟的眼睛抓去。

「哇啊啊啊！」蓮舟吓得慘叫連連，急忙閉眼抱住腦袋，身子縮成一團，連菜刀都握不住，『锵』一聲墜落地上。

母雞好像看出蓮舟沒什麽本事，膽子就更大了，直接跳到蓮舟頭頂，啄個不停，還用爪子抓蓮舟的頭發。

蓮舟心想，哼，自己明明是只狐貍，怎麽能屈服在一只母雞之下，于是擡手去抓母雞的腳，和母雞在牆角搏鬥起來。

他們這一戰打得非常激烈，把廚房裏的櫃子缸子全都打得稀巴爛，弄出巨大的聲響。

但蓮舟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只想快點捉住這只兇惡的母雞。

最後還是蓮舟占了體型上的優勢，成功把那只筋疲力盡的母雞提在手中。

☆、第 129 章

——呵呵，這下看你還逃！

蓮舟臉上挂着勝利的喜悅，伸手去摸地上的菜刀。但把菜刀握在手裏，還是下不了決心砍下。只要一想到母雞在菜刀下血流不止的樣子，就覺得恐怖。

——對了，我還是咬死你好了。

蓮舟突然想起自己還有牙齒。自己的牙齒又長又鋒利，比菜刀好用多了。于是張嘴一口向母雞的脖子咬去。母雞仿佛也預告到死亡的降臨，拼命用翅膀打蓮舟的頭，雞毛四處飛旋。但蓮舟就是不松開它，尖銳的牙齒咬入母雞脖子。母雞的掙紮漸漸減弱，撲打不停的翅膀也謾罵停息。

只聽『滴答』一聲，雞血落地。

蓮舟嘴唇變得鮮紅，殷紅的鮮血順着他的唇角滴落。呵呵，終于咬死你了。蓮舟正在得意，突然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啊——」的一聲，連屋頂都差點被擡起來。

蓮舟驀然扭頭，看見柳家那名伺候小少爺的婢女霜月，正雙腿發軟地跌坐在門邊。

「啊……」蓮舟也吃了一驚，喉嚨中發出一個輕輕的音節。

奄奄一息的母雞從他嘴邊落地，倒地不起。

「啊啊啊！」

誰知霜月的尖叫更大，臉色『唰』一下變得比冰雪還蒼白，她看到滿嘴是血的蓮舟正望着自己，吓得連站都站不起來，急忙掉頭向屋外爬去，一邊爬還一邊大喊，「妖怪！妖怪呀……救命呀，妖怪要吃人了！」

「我不是妖怪……」

蓮舟坐在地上小聲說，心裏有些難過。但霜月驚懼的表情和恐怖的尖叫還停留在他眼前耳邊，他覺得自己的解釋根本無用，自己想做什麽也只會造成誤會。心中陡然涼了半截，擡手擦擦嘴角的雞血，傷心地低喃着：「我不是妖怪……」

◆◇◆◇◆◇◆◇◆◇

那之後，蓮舟收拾好亂糟糟的廚房。把碟碗的碎片掃進撮箕，在廚房等待慕風的責難。本以為會被一頓臭罵，但是一直等到夜幕低垂，也沒有等到慕風現身。

難道自己已經連被責罵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蓮舟傷心地想，悄悄走出廚房。

經過院子時，突然看見一個人影匆匆離去。

蓮舟一愣，急忙追去幾步，這才看清那人影正是不久前被他吓跑的婢女霜月。

霜月手上挎着一個大大的包袱，腳步匆忙，快得就像逃跑似的。而讓霜月怕得想逃的東西，自然就是蓮舟自己。

想到這裏，蓮舟低頭不語。

他不但沒能幫上柳家，反而吓跑了柳家的一個丫鬟。這下照顧老夫人和照顧小少爺的工作全都落在琴香一個人身上。然而琴香……又能堅持多久呢？不僅要做那麽多家務，而且還被迫和一個妖怪生活在一起，她也一定很快就會受不了了吧？

還有慕風……

只要一想到慕風，蓮舟的心口就有一種酸酸的痛。自己沒有幫上慕風一點忙，反而害柳家成為人人退避不及的不祥之所。霜月一走，柳家住着吃人妖怪的謠言肯定會四處流散開來，到時候就算柳家想再雇下人，恐怕也沒人敢來吧？

自己真是沒用……

☆、第 130 章

蓮舟默默望着霜月的背影在雪地中越變越小，直到最後什麽也看不見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一無是處。要怎麽做才能讓慕風原諒自己？才能讓柳家接受自己？這個一直困擾着蓮舟的問題再次浮現，慕風冷漠的表情和激烈的言辭又在耳邊響起。

『如果你真想幫忙，就離開這裏。只要你離開這裏，就是對我們柳家最大的幫助。』

難道真的只有離開自己，才是對柳家最大的幫助嗎？

難道只有離開這裏，才能讓柳家恢複如初嗎？

離開這裏……離開慕風，忘掉這段感情，從記憶中抹去那個把他從雪地中救起的男孩，忘掉那個和他一起看蓮花、給他喂食、溫柔撫摸過他的柳慕風……

離開的想法只是稍微浮現，眼淚就忍不住要落下。

霜月走了，慕風的弟弟以後誰來照顧呢？

蓮舟很想自告奮勇地補上霜月的空位，但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立刻被他自己否定。

因為慕風一定不會同意他接近柳慕朝，不會同意他接近柳家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認為他是一個吃人的妖怪，是他害死了雪伊，吓跑了霜月，讓柳宅變成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兇宅。

該走的人不是霜月，而是自己……

蓮舟終于明白這個道理。

雪花無聲無息地從天空落下，院子中白茫茫的一片。

為什麽要變成人呢？為什麽一定要變成人呢？如果還是以前那只小狐貍該多好……就算慕風娶了雪伊，但只要慕風還對他說話就好，還對他笑就好……只要慕風不要像現在這樣總是用厭惡的表情望着自己，他娶誰都好……

蓮舟一邊想，一邊向院門走去。

但還沒有走到兩步，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喂，小狐貍，你想走嗎？」

蓮舟回過來，看到琴香正站在廊邊屋檐下。

現在整個柳宅之中，只有琴香一個人會主動找蓮舟說話。

她望着雪地中的蓮舟，有些生氣地說：「你哥哥咬死雪伊，你又吓跑霜月。闖下這麽大的禍，竟然什麽都不做，就想這樣逃走嗎？」

「我，我不是想逃……我只是，只是……」忍住傷心，蓮舟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道，「只是想讓你們恢複以前的平靜，如果沒有我……慕風就不會生氣了吧？如果沒有我，柳家就不會沒人靠近了吧？你們就能雇到新的丫鬟伺候小少爺了……」

「笨蛋。你只懂闖禍，怎麽就不想想怎麽補過？」琴香板起臉來責備。

「我想過，但是……」只要想到那個好像臺風過境的廚房，蓮舟就信心全無。

琴香走上前來，把呆呆立在雪地中的蓮舟拉回廚房，「我不管，反正是你把霜月吓跑的，以後霜月的工作就由你做。首先，你要馬上熬出一鍋粥來。」

「我，我不會……」蓮舟小聲地說。

「不會我教你。」琴香不由分說地一掌把蓮舟推進廚房。

蓮舟望着強勢的琴香，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第 131 章

說是讓蓮舟去熬粥，但其實到了廚房以後，都是琴香一個人在忙碌。

倒不是蓮舟偷懶，而是琴香嫌他笨手笨腳，讓他在一邊呆着看，不準他亂碰亂走。

蓮舟只要想起剛才自己把廚房弄成的那副髒亂模樣，心裏就非常愧疚，自然不敢胡亂插手，畏縮縮地立在一旁看琴香一個人忙來忙去。

不一會兒，粥熬好了，琴香又炒了一碟青菜。

雖然菜色簡陋，但經琴香一炒，立刻香氣四溢，讓肚子本就咕咕叫個不停的蓮舟口水直流。

琴香回頭對蓮舟笑了一下，把盤子端上桌，又盛了兩碗粥道：「小狐貍，過來坐吧。」

「咦？」蓮舟愣了愣，依然不管亂動，杵在原地問道，「我們兩個吃飯嗎？」

「嗯，當然。」琴香點頭，又去取筷子，「老夫人和少爺的飯菜我一會兒端去。」

筷子取來了，見蓮舟還呆呆立在原地，琴香便走過去硬把他拉到桌邊坐下，問道：「餓了吧？看你那副饞樣。」

蓮舟低下頭，有些不敢看琴香。

對方對他太好了，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那個……」蓮舟猶豫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問道，「我可以叫你琴香姐嗎？」

見他那副怯生生的模樣，琴香不由笑了起來，點頭道：「想叫就叫吧。」

蓮舟受寵若驚地擡起頭，眼中閃爍着感動的光彩，模樣看上去可愛極了。

「對了，小狐貍，」琴香一邊給蓮舟夾菜，一邊問道，「你為什麽留在柳家不走？」

因為琴香對自己太好了，蓮舟也不隐瞞，照實說道：「我……我喜歡慕風……」

琴香一點也不意外地自言自語道：「我猜就是這樣。」稍作停頓，又問，「那麽是你讓你哥哥咬死雪伊的？」

「當然不是！」蓮舟驀然擡頭，睜大眼睛解釋道，「我沒有讓赤焰哥哥咬死雪伊，我只是……只是說不想讓慕風娶雪伊為妻。赤焰哥聽後就讓我睡覺，說等我一覺睡醒，慕風就不娶雪伊了……但是等我醒來以後，卻發現……雪伊已經死了……」

覺得自己難辭其咎，蓮舟傷心地低下了頭。

「如果我早知道赤焰哥想咬死雪伊，我一定會阻止他的……但是，好奇怪……赤焰哥明知道狐妖咬死人要受天火制裁……他為什麽還要咬死雪伊呢？明明不讓雪伊嫁給慕風的方法很多，赤焰哥那麽聰明，又不是想不到……」

琴香聽後嘆了聲氣，自言自語道：「雖然葉家小姐是個傻女，但突然被狐貍咬死……還是太可憐了……」

「傻女？」蓮舟愣了愣。

記憶中雪伊可是很有名的才女呀。她的父親是千葉堂裏最有名望的老師，她從小就受書香熏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人又長得這麽漂亮……惟一的缺點恐怕就是體質太弱了吧？這樣的雪伊，怎麽被說成是個傻女呢？

蓮舟正想着，就聽見琴香自言自語般道：「葉家小姐十二歲時摔破了頭，從此人就變得瘋瘋癫癫，二十多歲還沒人說媒。少爺也是太癡情，柳家光景本就慘淡，他還執意娶一個瘋女回家……」

「摔破了頭？」蓮舟眼前突然晃動起來，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那天晚上，雪伊滿臉是血的模樣清晰得就像發生在眼前，「瘋瘋癫癫？沒人說媒……」

這些，為什麽和當初赤焰哥告訴自己的不一樣？

赤焰哥不是說雪伊只是失憶嗎？不是說自己的謊言因為雪伊的失憶而未被慕風拆穿嗎？

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雪伊已經瘋了？

蓮舟心口突然一陣抽痛，終于明白赤焰咬死雪伊的原因——是赤焰不想讓自己太過內疚和自責，他代替蓮舟成為傷害雪伊最深的罪人。他害怕自己知道真相後會難過，所以才想以咬死雪伊這種方法，來隐瞞雪伊變瘋的事實。

赤焰哥……我對不起你……

只要一想到赤焰被火焰包圍時還望着自己的情景，蓮舟就眼眶發酸。

自己以前不但不理解赤焰的苦心，反而還從心底有些怨恨赤焰咬死雪伊，認為是赤焰害自己被慕風讨厭。一想到這點，蓮舟就心如刀割。不知道赤焰哥現在怎麽樣了？他被天火燒傷……不知道傷勢如何……他為什麽不出現了呢……

☆、第 132 章

「小狐貍，吃飯的時候不要哭。」見蓮舟一副快哭的表情，琴香急忙勸道，「怎麽了？想起什麽傷心的事了？」

為了不讓琴香看到自己皺巴巴的臉，蓮舟急忙垂下頭，拼命搖頭。

「小狐貍，雖然少爺現在對你很冷漠，但是總有一天，少爺會了解你對他的感情。」

琴香溫暖的話語讓蓮舟從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這是自雪伊死後，第一次有人對自己說這種話，第一次有人鼓勵自己。忽然間，仿佛找到支撐一般，蓮舟又重新打起精神。

他眨巴了一下淚水打轉的眼睛，小聲問道：「琴香姐……你，你為什麽不怕我？」

見他問得那樣小心翼翼，琴香忍不住笑了起來，「怕你？為什麽怕你？」

「因為我是妖怪呀……我是狐貍……」

琴香屈指敲了蓮舟的腦門一下，笑道：「你個子這麽小，還不到我的下巴高。就算我們真打起來，你也贏不了我，我為什麽怕你呀？」

蓮舟摸摸腦門被敲痛的地方，撅了撅嘴，但突然卻笑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了。心中的牆壁，仿佛被琴香這一敲敲碎了般，令蓮舟敞開心扉，不由說道：「琴香姐，你身上有股我很喜歡的味道，就像……就像我的哥哥一樣。」

「哦？」琴香瞟了蓮舟一眼。

蓮舟滔滔不絕地講道：「我有兩個哥哥，大哥是一只白狐，叫勝雪，幾百年前他為了從鬼差手中追回愛人的魂魄，觸犯天條而被天火燒過，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二哥是一只紅狐，叫赤焰……」提起赤焰，蓮舟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表情倏忽間暗淡下來，低聲道，「可是他也觸犯天條被天火制裁，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琴香可能有些不想聽蓮舟說這些，轉移話題道：「小狐貍，我去看看老夫人，你吃過飯後幫忙收拾碗筷應該沒問題吧？」

蓮舟急忙道：「沒問題，沒問題。」

會把家務活交給自己做，就是琴香信任自己的開始吧？

但突然，蓮舟卻想起另一件事，問道：「琴香姐，老夫人、小少爺和慕風，他們不吃飯嗎？」

琴香道：「老夫人和小少爺的飯菜我一會兒端去，至于少爺嘛……」尾音微微拉長，最後變成一聲嘆氣，無奈道，「大概今晚他又吃不下飯，一個人在喝悶酒吧……」

自從雪伊死後，慕風的心也好像死了一般，人一天天憔悴，只會借酒消愁。無論琴香怎樣勸他都無濟于事，而蓮舟雖然擔心慕風的身體，卻因為害怕挨罵和惹慕風生氣，不敢多言。

以前只敢偷偷在背後看慕風喝酒的蓮舟，今天卻突然有了勇氣。

心想自己因為有了琴香的鼓勵而重新振作，重新有了支撐，從心灰意冷中恢複過來。所以自己也要像琴香鼓勵自己這樣，努力成為慕風的支撐，鼓勵慕風從雪伊死去的陰影中重新站起來。

思及此，蓮舟放下碗筷，忘記了剛剛才答應的幫琴香收拾碗筷的事情，轉身向門邊沖去。

琴香在他身後喊道：「小狐貍，你去哪兒？」

「我去找慕風。」蓮舟回頭對琴香揮了揮手，一瘸一拐地跑遠了。

望着蓮舟的身影變成雪地中的一個小點，琴香跺了跺腳，低聲道：「小笨蛋，一點都沒變。這個時候去找慕風，只會碰一鼻子灰吧？」

但是明知道吃力不讨好，還一個勁地往前沖，這樣才是他最可愛的弟弟吧？

琴香一邊收拾廚房一邊想。

☆、第 133 章

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雪地反映着月光，顯得非常明亮。蓮舟小心翼翼地向慕風的房間靠近，眼看就要走到門口，心口就像打鼓一樣，剛才的勇氣全部潰散，心中一下變得沒底，害怕自己又惹慕風生氣，在門外徘徊着，不知該不該進去。

雪花一片一片飄落，蓮舟站在院中一棵壓滿積雪的大樹下，探頭從窗口望向房間中的慕風。

他果然又在喝酒。

從蓮舟的方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那背影半俯在桌邊，顯得非常憔悴。桌上堆着翻倒的酒壺，時不時還能聽見瓷片摔碎的聲音。每當聽到酒杯墜地的『啪啦』一聲，蓮舟都會吓得縮起脖子。這樣的慕風，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相差好遠呀……

原來這就是十年的差距嗎？

十年，只是自己生命中的短短一場夢，但卻慕風是看着千葉堂中池塘的蓮花開敗十次、默默守護着已經瘋癫的雪伊整整十年的執著和回憶。

他守着一個瘋女、一個根本不可能記得自己的女人整整十年，十年後終于可以把這個心愛的女人娶回家時，他的新娘卻被一只狐妖咬死。

雖然真正的兇手已經消失在天火之中，但是另一個狐妖，也就是蓮舟自己，卻時時刻刻糾纏在他……用自己的存在不停提醒着他，他的妻子是被狐妖咬死的這個事實。

也許，自己是最沒有資格安慰慕風的人吧？

也許，不用任何人安慰，只要自己離開，慕風就會慢慢好起來吧？

這樣想着，蓮舟越來越不敢走近慕風的房間。

屋外的風雪越來越大，把蓮舟凍得直打哆嗦。他鼓氣莫大的勇氣，向慕風的窗口靠去。低着頭，生怕被慕風發現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終于，蓮舟悄悄來到慕風窗前，把耳朵貼在牆壁上，聽屋內的動靜。

聽了好久，只能聽見喝酒的聲音，和酒杯墜地的聲音。

猶豫着究竟要不要進去的同時，蓮舟好像聽到另一種聲音從房間內傳出。

急忙豎起耳朵，向牆壁貼得更緊，屏住呼吸，靜靜聆聽。

他聽見了一種接近于夢呓的聲音……

那聲音輕得就像幻覺，缥缈得仿佛被風一吹就亂……那聲音又很簡單，好像只是單純地不斷重複着某兩個字……那兩個字對慕風來說是一段難以割舍的感情，但是對蓮舟來說，卻是一段自責和心痛的回憶……

慕風一直低念着：「雪伊……」

是雪伊，一個自己喜歡過、羨慕過、嫉妒過、傷害過的淡如白雪的美麗女子。也是一個自己永遠代替不了、但慕風卻一輩子不會忘記的愛人。

現在的慕風，最想見的人不是蓮舟，而應該是雪伊吧？

蓮舟心口忽然被揪緊似的一陣酸痛。

記憶回到十年之前，千葉堂的蓮花池邊，那時慕風望着變成雪伊的自己的眼神，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吧？那種傾慕的眼神将會成為永遠的回憶……

當時的自己，只想變成一個漂亮的人去見慕風，所以選擇了雪伊。

自己偷去那份本應該屬于雪伊的回憶，給自己換來一場不得安寧、糾纏不清的噩夢。

雖然答應過赤焰哥，以後再也不變成雪伊的模樣……雖然已經擁有自己的容貌，但那根本不是慕風想看的臉，根本毫無意義……自己的容貌只會讓慕風想起被妖狐咬死的雪伊而已，只會讓慕風想起對自己的仇恨而已……雖然也知道……自己永遠代替不了雪伊，但是……

現在的蓮舟，根本沒有用自己的本來面目去面對慕風的勇氣。

最後，他做出一個最笨的決定，但這個決定卻是他走進慕風房間的惟一勇氣。

如果不這麽做，他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又變成了雪伊。

☆、第 134 章

鼓起勇氣，『吱呀』一聲推開虛掩的房門，蓮舟悄悄走到慕風身後。

慕風什麽也沒有聽見，一動不動消沉地趴在桌邊，空氣中彌散着一股很濃的酒味，蓮舟不由皺了皺眉。在他的印象中，慕風是不喝酒的，更別提喝成現在這幅醉醺醺的樣子。雪依的死，讓慕風想用酒精來麻醉自己，讓自己忘掉雪依已經被狐妖咬死的悲慘事實。

『啪』的一聲，又一個酒杯摔落在地。

蓮舟吓得聳了聳肩，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現在的他，是以雪依的容貌出現在這裏。

沒有什麽好怕的，他靜靜蹲下，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但還沒拾起兩塊，就又聽見『啪』的一聲碎響。膽怯地擡頭看看慕風，他依舊醉醺醺地趴在桌邊，沒有發現蓮舟的到來，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桌上的酒杯，但可能醉得太厲害，非但沒有握住酒杯，反倒每每将杯子碰落在地。

『啪啪』的響聲不絕于耳，蓮舟吓得不敢動彈。

終于，那聲音停了。

桌上已經沒有半個杯子，地上倒是鋪滿碎片。慕風的手臂發洩似的『呼』的一聲掃過桌面，但桌上卻沒有任何可以摔下來的東西。

空氣一下沉寂下來，蓮舟的心口仿佛也被一塊重石壓住，擔心地望着慕風。

這時慕風也迷迷糊糊地擡起了頭，雙眼仿佛被一層水光蒙着，看什麽都模糊不清。

他本想再去找酒，誰料眼角卻突然瞥見一個人影。

――熟悉的人影。

使勁睜眼，甩了甩沉重的頭，那人影非但沒有消失，反倒變得更加清楚。就是因為清楚，慕風一下清醒了大半，盯着地上變成雪依的蓮舟。

蓮舟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只是非常擔心地望着他，也非常清楚慕風現在看見的不是他，而是雪依。因為他從慕風眼裏看見了一種很溫柔的感情，那種溫柔只屬于雪依，從來也沒有屬于過自己，他已經認清現實，不再懷有任何幻想。

即使慕風看見的是雪依也無所謂，即使慕風愛的是雪依也無所謂。

只要他的精神可以恢複，不要每天都用酒精麻醉自己，就算他一點也不愛自己也沒有關系。只希望他可以恢複成以前的模樣，除此之外，蓮舟不再有任何要求。

「慕風……」

這兩個字艱難地從舌尖發出，蓮舟從地上站起。在對方深情的注視下，他的心變得很痛。

因為這目光不屬于自己，而屬于雪依。自己又偷走了本應該屬于雪依的東西，就像十年前偷走了慕風對雪依的愛一樣。雖然很久以前就渴望慕風可以用這種目光來注視自己，但現在終于得到的時候，卻又覺得陌生和難過。

「慕風……」

正想開口勸慕風不要喝酒，卻見慕風突然捂住自己的頭，痛苦地縮在地上。

低沉的□□從慕風喉嚨中發出，聽上去痛苦極了。

蓮舟一下慌了神，急忙跑過去扶住慕風問道：「怎麽了，慕風？你是不是頭痛？」

慕風擺擺手，依舊緊緊捂住自己的頭。

「慕風，慕風，你怎麽了？」蓮舟頓時手足無措，搖着慕風的肩膀。

但突然，一滴眼淚落到地上。

蓮舟因那『嗒』的一聲輕響微微怔住，那眼淚是慕風的。他不敢再搖慕風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