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陰謀(中)

華敏回到家中, 就感受到了不同于往常的歡樂氣氛。

難得出現的華長霖正坐在沙發上逗弄着她兩歲半的小孫子, 兒子和兒媳交頭接耳地說着悄悄話, 歡喜之色溢于言表。

她挂外套的動靜吸引了三人的注意,華長霖熱情地打招呼:“姑姑。”

華敏一邊換鞋一邊對兒子說:“我聽說你今年的考核沒過?”

兒子緊張地看華長霖。

華長霖笑道:“一個部門小考核,也值當大驚小怪。長豐今年沒考好, 明年再努力嘛。是吧,長豐?”

“考不好就要下放。”

華長霖看華長豐難看的臉,幹咳一聲道:“不宜以一場輸贏論英雄。這次我想想辦法, 下次長豐努努力, 都是一家人,有什麽攜手過不去的。”

華敏看華長豐高興的模樣, 心裏一冷。養孩子的時候她工作太忙,經常放到哥哥家, 華長豐跟着大十幾歲的華長霖長大,耳濡目染, 回來一身的歪風邪氣!原以為這些年言傳身教,稍微養回來一點兒了,誰知華長霖一出現, 就原形畢露。

華敏抱過小孫子, 丢給兒子兒媳,趕他們回房。

兒媳還有不滿,被華長豐拉着上樓了。

華長霖說:“姑姑是愛之深責之切,不過方法太激進。長豐這個性子,要慢慢地來。”

華敏給自己倒杯茶, 看也不看華長霖見底的茶杯,面無表情地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再說下去,可能馬上翻臉請你出去。”

華長霖習慣了她的不客氣,主動為自己添水:“今日在首都星發生了襲擊事件,警察不但反應遲鈍,有兩個警察還抛下了無辜民衆逃跑,影響極其惡劣。我認為內部處分不足以服衆,必須對這兩位警察進行起訴。”

華敏慢條斯理地喝茶,不理他。

華長霖自顧自地接下去:“但檢察院半數掌握在何家,何家又和龐家沆瀣一氣,絕不會出來主持公道。我知道姑姑與幾位檢察官志同道合,關系良好,這時候很應該站出來。”

華敏說:“當初曹幕僚長把法庭從司法部門分離出來挂到立法議會下屬,就是為了避免法檢勾結。你現在要我去幹涉檢察院的工作?”

華長霖說:“說到曹幕僚長,其中一個受害民衆剛好與他有關,叫曹琋。他今天才去法庭作證,姑姑應該有印象的。”

華敏說:“印象不如寄愉。她不是剛剛上門耀武揚威,妨礙司法公正未遂嗎?”

華長霖心驚于她的消息靈通,笑道:“這話哪跟哪啊。是曹琋要就讀中央軍校,你知道我們家和軍部的關系一般,剛好寄愉在首都大學擔任副校長,想讓他改讀首都大學。寄愉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怕有誤會,又讓啓剛過去解釋。他和曹琋是堂兄弟,很快就會說開的。”

華敏在會議室的匆匆見了曹琋一面,印象很不錯:“他看起來的确是曹幕僚長的後人,比曹家現在幾個子孫強多了。”除了眉宇多了幾分銳利,幾乎是曹燮的少年版。她頓了頓,又道:“還有華老三,希望趁這根苗子不太歪的時候找回來。”

華長霖眸光沉了沉,岔開話題:“是啊,我也期待啓剛正在游說曹琋回本家。”

“都窮得四個人擠一間房了。”曹啓剛的游說顯然和華敏、華長霖想象得不一樣,進門就開啓嘲諷模式,“聽說你們今天下午去法庭作證,出來就被襲擊了?跟你們說做人安分點,不要搞事情,這不就遭報應了?不過還活着嘛,狗屎運還是有點的。”

程岫說:“運沒有看到,狗屎看到了。”

曹啓剛對曹啓智說:“我是來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的,跟我回家,好好給爸媽和姑姑道個歉,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曹啓智說:“我回去你會不高興的。”

曹啓剛嗤笑:“我不高興什麽?”

“我每次考試成績都比你好,顯得你太蠢。”

“……曹啓智!”

“不過你花言巧語會讨人喜歡,我做不到。”

“這叫情商。”

“所以,”曹啓智認真地說,“你這輩子只能當菟絲草,別人喜歡你你才有前途。我不會讨人喜歡,只有自己掙前程。”

曹啓剛氣得冷笑連連:“嘴利一時爽,事後看下場。你們以為龐家是正義的化身,天天揣着一杆秤打抱不平嗎?你以為是誰慫恿保益黨改票的?龐家壞事做太多,嘚瑟不了多久的,你們站到他們那邊,就是找死。一家人也沒情面講,我們不會手下留情。”

程岫“哇”了一聲:“說了這麽多,終于達成目的了,開心吧?”

曹啓剛冷哼一聲,扭頭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對曹啓智說:“菟絲草有藥用價值!有什麽不好?!”不等別人回答,摔門走人!

程岫感慨:“我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亮點。”

曹琋說:“那要換屏了。”

程岫:“……”

曹啓智說:“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們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龐家的船?”

曹琋說:“簡單地說,因為對總統發起‘作證’攻擊,我們得罪了保益黨。因為拒絕華家和曹家有毒的示好,我們得罪了時進黨。所以,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我們只能和龐家交好。”

曹啓智抿了抿唇。到底是曹家子弟,受了二十多年“龐家何家是混蛋集中營”的洗腦教育,一時三刻并不能接受自己投敵。

曹琋說:“不過,龐家真的遇到麻煩了。”

程岫說:“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地方避一避?”

曹琋說:“全國最好的學校就在中央星系,中央星系最好的學校在首都星。”

程岫說:“差一點也無所謂。”該學的都學過了。

曹啓智和王震立刻表達了反對意見。他們一致認為教育是根本,苦了誰都不能苦孩子,無論如何都要将他送入好學校。

程岫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可能我成績不好,考不上。”

曹啓智說:“把機甲賣了,湊錢贊助。”

王震說:“不行,萬一跟不上怎麽辦!會被人歧視!先找幾十個家教,教會了再考。年紀大點沒關系,四五十歲我們也供得起。”

程岫:“……”

程岫倒了四杯白開水,放在茶幾上:“來,還是讓我們聊聊龐家遇到什麽麻煩了吧?”

曹琋從剛才開始就在沉思,聞言才笑了笑:“你不感興趣的那些事。”

程岫說:“切身相關的時候,是挺讨厭。當笑話看看,還是不錯的。”

曹琋說:“我只是想通了眼前到底是個什麽局面。”

曹啓智深表懷疑。他對曹琋的智商一直很佩服,但僅限于超越年齡的成熟穩重,真到了政鬥的層次,經驗和閱歷上的不足,不是智商情商就能彌補的。

王震沒想那麽多,直接問:“到底是個什麽局面?你想通了什麽?”

曹琋說:“龐家所在的民聲黨和華家所在的時進黨的總統競選進入白熱化,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誰輸誰贏。為了确保贏面,龐家想出了一個陰損的辦法。就是曹啓剛剛才說的,暗地裏慫恿第三大黨保益黨改票。于是作弊的保益黨贏了。”

王震說:“好陰損!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完全損人不利己啊!”

曹琋說:“當然不會損人不利己。總統改票上任,留下了一個大把柄。掌握着警、檢勢力的民聲黨在關鍵時刻揭露黑幕,拉下作弊總統,刷高民望,為下次的選舉奠定了基礎。”

王震沒聽懂,用疑問的眼神看曹啓智。

曹啓智說:“等于考試的時候慫恿同桌作弊,考完就向老師舉報同桌。後來,同桌被通報批評,他成為了全校師生心中剛正不阿的好學生。”

王震道:“……太人渣了!”

曹琋說:“民聲黨坑保益黨坑得越漂亮,時進黨的處境就越不妙。這就是他們不想我和程岫出庭作證的原因。”

王震說:“那為什麽現在說龐家要倒黴了?”

曹琋說:“因為今天發生了機甲襲擊民衆事件,幾名警察犧牲,兩名警察不戰而逃。警察是龐家的勢力範圍,一旦警察無能的形象深入人心,民聲黨就會大跌聲望,刷幾個總統都挽不回。”

王震說:“這是運氣不好,還是被人算計了?”

曹啓智想了想,點頭道:“我爸和華長霖都幹得出來。”

曹琋說:“所有偶然的背後,都有一個必然在推波助瀾。腦子蠢、反應慢的曹啓剛,居然這麽篤定龐家要倒黴,一定是拿到了內幕消息。”

王震被繞暈了,拍了拍曹啓智:“來,解釋下。”

曹琋說:“那個舉報同學作弊而得到好評的同學當上了紀律委員,另一個同學讨厭他,雇人在課堂破壞紀律,于是,紀律委員的威信一落千丈。”

王震恍然:“另一個同學就是華家、曹家所在時進黨?”

曹琋說:“從獲利者的角度出發,應該是這樣。”

程岫說:“你現在都是以三黨相争為前提,怎麽知道不會有第四方呢?”

曹琋說:“有這個可能。我的推測是從競選角度考慮,上升到國際層面,也可能是其他國家的人跑來攪混水。”

曹啓智突然說:“會不會是軍部的人?”

可能是有的,但是考慮程岫與軍部的關系,曹琋沒有提。

程岫想說,軍部部分人員的确有資格配備機甲,但是那磨磨唧唧的坑爹戰力,哪裏像英姿飒爽的軍人作風。後來想起,這是一百年後。

王震被他們說得整個人緊張起來:“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要是華家和曹家上臺,我們是不是真的要流亡?去投靠付晨曦?”

……

幾雙眼睛齊刷刷白他。

曹琋說:“先挑學校,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程岫摸着下巴說:“我覺得首都大學還不錯。”

曹啓智道:“好,那就讀首都大學附屬小學吧。”

程岫:“……”不是在讨論怎麽跑路嗎?為什麽突然畫風就轉變得如此……安居樂業?

王震也不是糾結的人,既然聰明如曹琋都不擔心,自己就更不用擔心了。他和程岫一個睡一個吃,都将煩惱暫時抛到腦後。

曹琋和曹啓智到隔壁房間。

曹啓智說:“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我們要不要回曹家?”

曹琋道:“回去,然後被鄙視、嘲笑、利用得渣都不剩嗎?”

當初曹家準備派給曹琋的人并不是曹啓智。他是知道父親準備利用他在資源管理局的職位,牟取私利,再倒打其他人一耙之後,失望離開的。

曹啓智道:“你打算怎麽做?幫助龐家?”

有人敲門,程岫拿着甜筒走進來:“酒店的甜筒比外面買的好吃,奶香特別濃郁。”

曹琋用拇指擦掉他嘴角的污漬:“不能吃太多。”

程岫瞪他。

曹琋溫柔地說:“你腸胃還沒長好。”

程岫說:“你心眼才沒長好呢!”

“好,算我缺心眼。”

“……”程岫繼續吃,“你們密謀對付誰?繼續說啊。”

他年紀小又聰明,曹啓智不想将私底下的算計過早地暴露在他面前:“沒什麽,再談你上小學的事。”

程岫說:“我已經決定跳級。”

曹啓智皺眉。他不太贊同拔苗助長,不過曹琋點頭同意,也不好再說什麽,畢竟真正和程岫親近的人不是自己。

曹琋說:“你覺得民聲黨、時進黨,誰更适合當下一任的執政黨?”

誰都不适合。

曹啓智和程岫不約而同地想。

曹琋說:“本來還有第三個選擇的,已經自掘墳墓。所以只有兩個選擇。”說的就是保益黨。其他黨派的票數和影響力差太多,拍馬難追。

程岫忍不住感慨:“國人辛勤工作,按時繳稅,到頭來,卻要從卑鄙無恥大混球和陰險狡詐大壞蛋中選一個當領導人。真的是,造得什麽孽啊!我選民聲黨。”

“……”曹琋問,“和托馬的曹燮有沒有關系?”

程岫說:“這是我理智的選擇。”

曹琋滿意。

程岫說:“我理智地屈服于我感性的那一面。”

曹琋:“……”

曹啓智沒聽懂兩人的意思,但不妨礙他做出自己的決定:“我選時進黨。”

曹琋說:“你現在還是時進黨黨員?”

曹啓智搖頭:“入黨前夕,我走了。”

程岫感嘆:“我一直以為房價高,沒想到黨費更貴,都把人吓得背井離鄉了。”

曹啓智:“……”

曹琋說:“王震的智商不足以參與投票這種會産生後果的活動,所以,最後一票由我來投。”

程岫和曹啓智都看向了他……

首都星遭遇機甲襲擊的事很快轟動了整個中央星系,緊接着是整個星國。

外星人要入侵了?

內部有人要造反?

各種各樣的揣測和傳言甚嚣塵上,已經被黑出翔的總統再一次從棺材裏拉出來鞭屍。中央警察總局、中央情報局、中央安全局等與安全相關的部門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連無辜中央水利局、電力局都沒有逃過口誅筆伐。時進黨、民聲黨這樣的大黨更不用說,“國之蛀蟲”“吃人黨”之類的詞層出不窮。

對現任總統及幾屆政府的不滿完全爆發了,網上極端、激進的言論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關鍵時刻,民聲黨出招:提前公審總統。

民望跌入負數泥潭的總統顯然是當前最好的替罪羔羊。總統不甘被犧牲,辦公室一個小時起草了三份斥責中央警察總局無能的內部公文,并“不小心”地發到了外網。

事已至此,兩大黨派完全撕破臉皮。

一個仗着自己還沒有被彈劾,依舊霸占着總統頭銜罵街。

一個憑借檢方的優勢,不斷地羅織罪名,抹黑總統。

戰況之激烈,幾乎和赤膊上陣甩耳光沒區別了。

與他們兩個相比,一開始就沒有被拉入戰圈的時進黨很好地保住了元氣,搖着芭蕉扇,笑看其他兩黨狗咬狗,若是火勢太小,還雇水軍煽風點火。

如果繼續這樣,下次競選就沒什麽懸念了。

蛇打七寸。

華家這次出手快很準,直接掐住了龐家的命脈。輸在哪裏?一目了然。龐家差的那一着棋就是特殊行動組。為了打擊總統,特殊行動組被集中炮火攻擊,因為“執行無罪法”的關系,他們的确不會傷筋動骨,但名聲一落千丈也是不争的事實。民聲黨上臺,不說用不用他們,雙方總有着隔閡。

反之,掌握着立法議會的時進黨才是真正掐住特殊行動組脖子的人。

他們不怕龐家何家,因為罪名成立,也能免除刑法。但是他們不能不怕華家,一旦華家對“奉命殺人”這件案子大做文章,廢除“執行無罪法”,特殊行動組的“特殊”優勢蕩然無存。從此後,那日子真的是刀口舔血,禍福難料。

所以特殊行動組敢在這麽敏感的時期開機甲制造大事件。被抓了如何,被高了怎樣,不廢除“執行無罪法”,他們就是擁有金剛不壞之身,堅不可摧。

龐家想通了這一點,卻束手無策。

華家這一步棋走得太好,是陰謀,更是陽謀,完全無懈可擊。

為此,龐家和何家已經秉燭夜談了三夜,依舊一籌莫展。

何家的意見是無論如何都要從特殊行動組的嘴裏審出“華家主使”這四個字,将華家從幕後拉到臺前來。

龐家直接放棄了從特殊行動組下手,建議從華家其他的把柄下手。比如從華長霖貪污被檢舉的老大、鬥毆進監獄的老二下手。這兩件事都是他們的功勞,現在人還在監獄裏,他們多得是機會動手腳。把柄在手,不怕華家不服軟。

何家沒有那麽樂觀。華老之前大張旗鼓地找人尋找華家三少的下落,就是放棄老大、老二的意思。就算三少找不到,還有關系再遠一點的堂孫。總之,現在的華家已經做好了登基的準備,絕不可能為了兩個孩子放棄。

龐家也否定了何家的想法。開機甲的人還沒抓到,陳建強天天被特殊行動組,別說嚴刑逼供了,連給他做足底按摩都要擔心會不會用力過度。

何家人問:“為什麽要給他做足底按摩?”

龐家人心累:“他進來以後睡眠不好,我怕他太憔悴,影響我們警隊形象。”

何家人:“……”

一直沉默的龐鶴園突然開口:“如果之前就是公平地競選,不耍小聰明,不搞小動作,現在也不至于這麽被動。”

提議“耍小聰明、搞小動作”的何家人不悅:“這話說的,好像你當初沒同意似的。”

龐鶴園說:“我是沒同意。”

其他人:“……”

龐家人比較了解他的個性,嘴巴再硬,關鍵時刻還是肯為家裏收拾爛攤子的:“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扭轉局面?”

龐鶴園說:“造個時光機,回到過去。”

……

其他人繼續交頭接耳。

龐鶴園手腕的通訊器響了兩下,是他的秘書,接通之後,就聽到秘書說:“曹琋想要見你。”

龐鶴園說:“有沒有說什麽原因?”

“他說他能夠幫助你們反攻,但前提是,要做一筆交易。”

坐在龐鶴園身邊的堂弟聽得一清二楚,湊過來問:“曹琋?那個出庭作證的少年?”

龐鶴園推開他的腦袋,回複秘書:“我半小時後到酒店,你先過去。記住,一定要保護他們的安全。”等他關掉通訊站起來,發現其他人都停下交談看着他。

龐鶴園說:“他雖然年輕,但很可靠。”

何、龐兩家的當家人毫不猶豫地說:“等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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