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陰謀(上)
大概察覺隊友是豬,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開庭前夕, 華家特別派來人過來“慰問”曹琋。
來的是一位女将,四五十歲的年紀,臉上的兩道法令紋令人印象深刻。不笑的時候好像教導主任, 笑的時候好像剛受賄的教導主任。
她硬板板地詢問曹琋的近況,是否有意願進入首都大學。
首都大學與中央軍校都是星國一流學府,一個是政壇精英的搖籃, 一個是軍部未來的保障, 當初曹琋入讀的就是首都大學政治系國際關系專業,輔修金融。
曹琋婉拒了。他說:“我更願意駕駛機甲馳騁戰場。”
程岫:“……”對白被搶了。
“教導主任”說:“近來無戰事, 想為國貢獻,政治系也很好。一定要學機甲操作, 首都大學的範長昭教授曾是職業機甲大賽的衛冕冠軍,教你綽綽有餘。”
曹琋不想将話說得太死:“我想想。”
“教導主任”說:“你姓曹, 注定要加入時進黨。趁我現在願意開條件,答應下來,還能拿到點好處。等我回頭忘了, 你再想談, 連門都沒有。”
有本事撂狠話就有本事扛門走啊!
程岫在心中敲響戰鼓,為曹琋壯聲勢。上!罵她!咬她!恁死她!
曹琋說:“我還年輕,吃點虧更長記性。”
……
噎人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就是噎死自己,讓對方無人可噎。
果然,無話可教的“教導主任”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走了。
程岫嘆氣:“這個是華家的中堅力量?”和當年曹燮手下那群壞蛋差太遠了。龐鶴園還像點樣, 可惜別人家的。
曹琋說:“她是華家當家人的親妹妹,首都大學副校長,華寄愉。”
程岫說:“怪不得,鲫魚多刺。她爸她媽什麽仇什麽恨,取名叫‘觊觎’,這輩子都是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份了,命太慘。”
曹琋:“……”
程岫說:“明天就要上頭條了,準備好衣服了嗎?”
曹琋說:“特別行動組地位特殊,應該不會公開審理。”
程岫道:“那我穿拖鞋去,皮鞋擠腳。”
“我讓他們買一雙布鞋給你?”
“那多寒酸!”
“……”拖鞋不寒酸?曹琋知道程岫有時候嘴巴會抽一抽風,但該正經的時候絕對正經,并不擔心他明天真的會穿拖鞋出門。“你在擔心什麽?”
程岫說:“我們兩張臉同時上鏡,會引起轟動吧?”
曹琋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他們都不願意整容,他更不願意分開,那接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他們兩人的檔案近乎完美,宋昱不出現,就不會有問題。
“不用怕,有我在。”
程岫嘆氣:“就是有你在我才怕。本來只是我一個人帥,最多閃瞎別人的一只眼,現在兩個人,別人兩只眼都要瞎了。多可憐。”
曹琋:“……”
曹琋的話似乎對華寄愉産生了不小的作用,至少到正式開庭前,她都沒有再出現。
到了開庭的那日,果然如曹琋預料的那樣,一輛防彈車靜靜地開來,幾個警察将他們偷偷摸摸地運送到臨時決定的法庭。
天空飄着細雨,才下午一點多,卻陰沉得好似随時要入夜了。
曹琋和程岫前腳進門,就聽到後面一陣騷動,護着他們的警察加緊帶他們上樓。
等他們走過,數十名總統府警衛開道,一個年近古稀的老頭系着一條鬼畫符圖案的黃色領帶,面色沉重地進來,走特別通道直接到了法庭後臺。
“總統先生。”途徑之地,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向他行禮。
盡管知道這個稱呼可能沒多久就不屬于他了,但是,在這一刻,他依舊是這個國家最高領導人。
總統誰都沒有理睬,直到一個頂着亂糟糟白頭發的小老太太笑眯眯地走進來,才勉強擠出笑容:“華老夫人。”
華敏笑容一收,立刻板臉:“總統先生,這裏不是您的總統府,這會兒要召開的也不是您的晚宴,請尊重我的職業,叫我華大法官。”
直接被下了面子,總統臉色也不好看:“真希望一個月後你也有這樣的底氣。”
華敏針鋒相對:“如果您能熬過這一個月的彈劾的話。”
總統原本還想試探一下華敏的态度,對特別行動組的人手下留情,現在也不用試探了,直接撕破臉,接下去的場面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想拂袖而去,但在幕僚長的勸解下,終究留了下來。
華敏并不關心他的去向,檢控方遞交的資料她看過了,除非陳建強,這個倒黴的特別行動組員,能夠找到其他有利的證供,不然這項罪名他背定了。當然,也不必為他的處境擔憂。有“執行免責法”在,他只要供認自己是執行總統的命令,那麽,他将無罪釋放,一切罪責總統承擔。
多麽人性化的法律啊。
華敏冷笑。就因為這條法律,每個總統上臺都對特別行動組關愛有加,而行動組的組長也像頭毫無人性的惡犬一樣,無論接到什麽命令都徹底執行,完全失去了一個人類應有的判斷能力!
她推開小會議室的門,控辯雙方和幾位證人都已就位。
華敏笑容滿面地打招呼,然後講述今日開庭的流程。
辯方律師突然說:“我想要追加一位證人。”
華敏說:“你應該在昨天提交申請。”
“這位證人的身份特殊,”辯方律師說,“有時候只能配合。”有總統撐腰,他說話的态度稍微強硬了一些。
但他并不知道,在五分鐘前,他的靠山已經在這位老太太的身上碰了釘子。
果然,華敏毫不留情地說:“你的辯詞聽起來真像是嫌疑人的供詞。好吧,既然他的身份如此特殊,就讓我們看看他身上的光環能否普照大地。”
她率先起身往外走。路過一大一小兩個長得格外幹淨漂亮的小朋友時,她很想停下腳步,摸摸他們的頭發,安撫他們的情緒,作為華家的一份子,她很清楚華、曹兩家在她背後做了什麽,但是,法官在審判前的情緒偏向有可能讓辯方抓住辮子使這場審判無效,最終控制住了。
等小會議室的人陸陸續續地走光,曹琋和程岫對視一眼,眼裏都是一個意思——
總統要完。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但現在這種感覺特別強烈,強烈到好像已經聽到了隔壁敲響的喪鐘。
為了不被審判的進程影響情緒,證人除了作證之外,都被留在專門的休息室裏,并且,非同時作證的證人連休息室都是隔開的。
程岫和曹琋就面臨着單人房待遇。
曹琋驚訝:“我們不同時上庭嗎?”
工作人員解釋:“這是辯方的要求。”
是看他們倆年紀小,想各個擊破?
曹琋不想為他們點蠟,反正他們已經在祭臺上了,他只想為自己莫名其妙丢掉的與心上人相聚的時光點蠟。
程岫很開心地進去了:“我能要一份下午茶嗎?”
曹琋:“……”可能蠟要多點點。
程岫先收到傳喚,仿佛心有靈犀,路過曹琋所在的休息室的門時,聽到了幾聲清脆的敲擊聲。
程岫回以一拳!
……
工作人憋着笑在前面帶路,當做沒看到小朋友偷偷揉手背的動作。
程岫:“……”一不小心,又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只弱雞。
走進法庭,明顯能夠感覺到沉重煩悶的氣氛。控辯雙方雖然坐姿端正,面無表情,但是從脖子蔓延到耳朵的潮紅洩露了兩人激動的情緒。
程岫被送到證人席上,與嫌疑人四目相對。
陳建強陰冷的目光如刀子般剖割着他的面容。
程岫開啓無敵防禦模式,直接無視。
檢察官原本擔心程岫年紀太小會怯場,現在完全放心了。他站起來,用溫柔的口氣詢問當日的情形。
程岫一五一十地說了,唯一的改動就是摘掉了嫌疑人擋住了半張臉的墨鏡。
檢察官讓他現場指認,程岫毫不猶豫地指向了受審席。
等他滿意地回到了座位,律師霍然站起:“我想向證人提問。”
華敏點頭同意。
律師先讓陳建強轉過身去,才對程岫說:“你說你拒絕了鹿水生的晚飯邀請,說明那時候的天已經暗下來了。鹿水生住的F區是當地出名的貧民區,巷子很狹小,建築與建築挨得非常近。在那樣的光線下,你确定你看清楚對方的容貌了嗎?”
程岫說:“我确定。”
律師咄咄逼人:“你怎麽确定沒有失誤?”
程岫從容回答:“視力好。”
律師被噎了一下,快步回到座位,拿出一沓畫像,讓程岫一張張地看過去。這些畫像與陳建強長得非常想象,有幾個只有鼻子高低、輪廓方圓的不同。他說:“你确定你當晚看到的不是這些人嗎?”
程岫說:“我确定。”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肯定,律師強硬道:“好,那你現在複述我當事人的相貌特征。”
“臉寬。”
“鼻頭大。”
“從下面往上看,能看到鼻孔裏的鼻毛。”
“睫毛一般長短,但是粗。”
“……”
“總結說,不好看。”
他一邊說,華敏就一邊看陳建強的容貌,盡管言辭刻薄,但絲毫不差。
律師重新拿了一沓照片給他,讓他從裏面挑出陳建強。
程岫飛快地看完,搖頭道:“都不是。”
他說完,律師的臉就白了白。
檢察官和華敏拿過照片來看,果然發現這些人雖然與陳建強長相相近,但仔細看都有不同,顯然不是本人。最難得的是,這些人有些是側臉,有些低着頭,他們辨認都覺得吃力,何況程岫這麽個小孩子?簡直欺負人。
檢察官抗議,華敏立刻給了律師一個口頭警告。
從程岫說出“都不是”時,律師就知道大勢已去,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臨走前,程岫又捅了一刀:“這些人都沒有殺氣。”
……
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懂什麽是殺氣!
律師想摔東西,看看華敏的臉色,忍了。
沒多久,曹琋被領來了。
小的這麽機靈,大的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心裏是這麽想,律師還是在檢察官提問結束之後,咬牙上去試驗了一把。
這次臉更腫。
曹琋直接證明了自己近乎過目不忘的本事,令律師徹底無話可說。事實上,他受過圖像記憶的培訓,律師的小把戲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作證結束,他和程岫又聚到一起,兩人分別描述了一下自己在法庭上英姿,然後工作人員救過來了,通知他們離開。
曹琋問審訊的結果,工作人員表示沒有這麽快出來。
他們走到電梯口,正好看到一大群人從法庭的方向過來。因為電梯還沒有來,他們在原地站了會兒,正好與總統碰了個正着。
總統看到他們簡直眼睛充血,要不是四周人太多,簡直不介意讓自己的保镖團上去教教這兩個小朋友怎麽做人。
電梯好不容易來了,曹琋和程岫直接被擋在外圍,看着總統帶着他的人馬浩浩蕩蕩地進去。擠不進去的直接跑樓梯。
等他們撤離幹淨,程岫才說:“你當初有沒有這麽威風?”
曹琋說:“看到總統後面那個禿頭了嗎?”
程岫說:“我在他的腦袋上看到了光暈。”
“……我以前就是他的位置。”
“用腦袋為總統照亮前程?”
曹琋:“……”明知道他們表達得不是一個意思,但仔細想想,竟然也沒有什麽不對。
等他們下樓,總統早就已經走到沒影了,警察開着防彈車将他們送回去。
路上,程岫趴在車窗邊,認真地看着這幾年首都星的變化,發現它最大的變化就是路人明顯不是當時的那一批——其他完全都看不出來。
曹琋指着很快掠過的一家餐廳:“還記得嗎?”
當然,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是他幫忙濁捉奸……
“砰”的一聲,車突然被掀翻了,在地上滾了一圈。幸虧他們上車時,警察提醒他們系好安全帶,不然很可能在緩沖球噴出來之前,就折斷了脖子。
警察也沒想到自己順口一說竟然起到了這麽大的作用,先慶幸了一下,随即拿着家夥從車上蹿了出去。
外面,四個機甲正拿着武器,對汽車進行射擊,警察一出去,就被射成了篩子。
程岫及時關上車門,子彈打在防彈玻璃上,發出連續的“砰砰砰”聲。
眼見着防彈玻璃碎成了米字,兩輛警察的戰車從街道裏蹿了出來,不等機甲動手,就拐了個彎又朝着另一邊開走了。
從車窗裏瞄了一眼的程岫差點氣吐血。
敢情他們就是到此一游的?
正前方的機甲擡起腳,像是故意欣賞着他們臨時的掙紮,腳掌慢慢地落下來……
程岫抓着車門把手,心裏默默地數着數,正要推門沖一把,前方就沖過來一輛出租車,像推進器一樣,将程岫所坐的車倒着推出十幾米。
曹琋和程岫毫不猶豫地從車門兩端跑了出去。
出租車上跑出來兩個人,不是曹啓智和王震是誰?
他們手裏雖然抓着手槍,也就是裝裝樣子,在機甲面前,這麽小的武器絕對是以卵擊石。
程岫看準了旁邊的小巷子,帶着曹琋鑽了進去,曹啓智和王震緊随其後。跑着跑着,程岫就要掉隊了,曹琋手一伸,胳膊一夾,人就被夾住了。
程岫也不好抗議,只能配合地抓住他的衣服,在颠簸中承受着胃快要被擠出來的快感。
跑了一段時間,機甲時左時右,威脅有,危險沒有。曹琋琢磨過味了,心情放松了許多。又過了會兒,警察大部隊趕到,機甲撤退,警報總算解除。
王震說:“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他們只是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嗎?”
曹啓智說:“死了好幾個警察。”誰家的貓捉老鼠這麽大手筆?
程岫問:“既然你們來了,我的機甲呢?”
曹啓智說:“首都星的機甲管制非常嚴,我連星艦一起放在其他地方了。”
程岫也想到了,只是以前享受慣了特權,一時有點不大習慣。
這裏終究不是講話的地方,警察忙着追機甲和趕人,他們幾個站在馬路邊太顯眼。曹啓智将他們帶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
程岫要了一大碗面壓驚。
曹琋和曹啓智交換了這些日子各自的經歷。礦星戒嚴之後,曹啓智的确擔心了一下,但僅僅是一下,以他對曹琋的了解,估計難不倒。果然,不久之後他就收到了曹琋偷偷傳過來的消息,告訴他要去首都星,并安排了他們和星艦接下來的行程以及會面的時間。
會面原本要延後幾天,但曹啓智聽說他們今天出庭作證,擔心有意外,就跟過來了,沒想到真的發生了意外。
想到當時的驚險畫面,王震心有餘悸:“到底是多大仇,敢在首都星這麽幹,這是不想活了呀。你們知不知道誰幹的?”
曹琋和程岫對視一眼,心裏的第一懷疑人選毫無疑問是總統。
前腳才試圖用眼睛殺死他們,後腳就真刀真槍地實幹上了,邏輯很對得上。
但還是有一點違和。
就算庭審的形勢對總統不利,結果也沒有出來,還不到同歸于盡的地步。這個時候殺他們更沒有意義,證人做完了,內容記下了,陳建強的命運已經被決定,這時候殺他們,不僅是多此一舉,簡直是自掘墳墓。
王震聽完他們的分析,腦海中就蹦出了一個詞:“報複!絕對是報複。能當上總統的人,必然是有理想的人。想想,他已經坐上了總統寶座,理想垂手可得,卻因為你們兩個而陷入了殺人滅口的醜聞,該是多麽的不甘心啊。理想破滅如喪考妣!”
程岫好奇地問:“你的理想是什麽?”
王震挺胸道:“成為星國最棒的機甲手!”
程岫、曹琋、曹啓智:“……”
程岫忍不住問:“你爸媽還好嗎?”
王震:“……”
門鈴響了。
程岫還以為他點的面到了,一開門卻看到龐鶴園那張老臉。他身後還跟着一群警察,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
他開門的時間有點久,曹琋探了個頭出來。
龐鶴園如釋重負:“你們都沒有事,太好了。”
程岫說:“我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創傷,很需要禮物壓驚。”
龐鶴園直接忽略了他的話,将曹琋叫過來:“我需要詳細地知道今天發生的事,發生的一切!”
曹琋原本也沒打算隐瞞,一五一十地說了,甚至連曹啓智和王震的身份都沒有隐瞞。
龐鶴園說:“真是老天保佑,你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應該好好珍惜。”
曹琋原本想反駁,想了想,又覺得程岫應該定位為自己的戀人,那麽,朋友這個位置讓給曹啓智和王震也還不錯?
龐鶴園說:“既然你和你的朋友團聚了,我也不勉強你們離開。但我會派人在附近保護你們,你們進出一定要小心,不要離開他們的視力範圍。”
曹琋應了,等龐鶴園離開時,突然問:“那幾個開機甲的人是誰?”
龐鶴園說:“還在調查中。”
雖然說還在調查,但嫌疑人早已經出來了,可是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動機。在陳建強接受審判、總統自身難保的節骨眼,特別行動組實在沒必要再出來刷存在感。
總不會是為了總統吧?
現任的組長利意人如其名,利字當頭,絕對不會。他的背後應該另外有主使者,應該是總統倒下後,利意新找的靠山。
這樣一想,範圍立刻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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