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真醜
“謝瑾白,你,你他娘的王……王八蛋!你,你個王八……王八,羔……羔子!千,千年大,大王八!”
唐小棠因為一整天沒有進水過的緣故,嗓子眼幹得冒火。
只聽身後之人雲淡風輕地問道,“嗓子不疼?”
唐小棠一聽,嗓子更疼了!
就這麽片刻走神的功夫,下身的亵褲被徹底褪下。
随着亵褲被褪去,藥膏冷苦的藥味以及唐小棠身上傷口化膿的異味便掩蓋不住。
這段時間,自己身上都是這種令人作嘔的氣味,唐小棠又如何聞不出來?
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便是被這人瞧見他的難堪,偏偏數次都被這人撞了個正着!
若不是此刻被點住了穴位,他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床柱上!
他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就連身體都微微發顫。
他羞憤,也是害怕。
他害怕會聽見身後那人作嘔的聲音。
亵褲被褪下,唐小棠身上的傷也便一覽無遺。
謝瑾白眼底掠過一絲意外。
難怪先前小公子會掙紮得這般厲害,原來是少年人的面子作祟。
前世謝瑾白上過戰場,他自己也曾數次受過重傷,唐小棠身上的這片潰爛,于他而言自是算不得什麽。
倒是這潰爛必須得處理了。
謝瑾白進來房間之後就發現了,除卻先前出去的那個老奴,小公子房間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謝瑾白起身,剛要出去喚人打一盆熱水過來,“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謝瑾白在第一時間,替唐小棠蓋上了薄被。
這一個微小的舉動,令唐小棠心尖陡然一顫。
他眼尾滲紅。
謝懷瑜,你究竟意欲為何?
腳步聲輕盈。
“公子,你睡了嗎?”
謝瑾白這張臉,只要是見過一面,便是終其一生只怕都很難會不記得。
青鸾清瘦的身子将轉過屏風,認出坐在床畔的謝瑾白,很是驚吓了一跳,“怎麽,怎麽是你?”
謝瑾白摸了摸下巴,看着青鸾,意味深長地道,“來得正好。”
青鸾一頭霧水。
“去打一盆熱水過來。”
謝瑾白态度自然地喚起了青鸾,仿佛他亦是這個家的主子。
青鸾站着沒動。
謝瑾白勾唇一笑,“還挺忠心。”
青鸾不自覺地挺了挺小胸脯,神情驕傲。
這是自然。
身為婢女,理應對主子盡忠。
謝瑾白仍是笑着,“去吧。如果你不想你主子當真落一個不良于行的毛病的話。”
青鸾錯愕地道,“您有法子?”
謝瑾白但笑不語。
青鸾将信将疑,到底事關小公子今後能否完全恢複,又見小公子沒有出聲反對,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出門打水去了。
不一會兒,青鸾便打來熱水。
“好了,把盆放在矮幾上便好。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青鸾沒走,大眼睛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小主子。
唐小棠當然不會允許這個世界上再多一個人見到自己的難堪,即便這個人是對他而言情如姐弟的青鸾。
哪怕再不想同謝瑾白共處一室,為了不被青鸾窺見自己的狼狽,唐小棠此時也唯有點頭。
青鸾不清楚小主子同這位謝巡按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見小主子表了态,也只能聽命。
她從袖口取出一方鼓鼓的帕子,攤開,放在小公子的床頭,仔仔細細地叮囑,“這幾日府上都在忙大公子的婚事,小公子這兒估計更無人照看了。夫人看奴婢看得緊,奴婢抽不開身。今天還是借口肚子疼,裝睡才得以到公子這兒來。這些糕點不能當主食吃,只是好歹多少能充點饑。公子您且委屈幾日,等夫人放了奴婢回來,到時候奴婢再給公子做好吃的。”
說到最後,青鸾烏黑的眸子已是蓄了熱淚,眼圈也紅紅的。
青鸾心知,自己不在的這幾日,主子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定然過得不好。
唐小棠眼眶一熱,險些又要落下淚來。
不願再在謝瑾白的面前落淚,唐小棠生生忍住了。
因被點了穴,全身只剩下腦袋能動的他,轉過頭,對着青鸾由衷地道謝道,“謝謝你,青鸾。你把糕點給了我了,你自己呢?你吃了嗎?”
“公子又說傻話了,怎的又同奴婢道起謝來了?公子放心,奴婢同其他姐妹一起用過餐了。”
“那就好。你快回去吧。要是被發現你過來找我,指不定又改如何責罰你了。”青鸾不怕被責罰,卻害怕萬一真的将杜氏給惹惱了,将她發賣出府,那她可就再不能照顧公子了。
為了不至被人發現她偷摸回來過,青鸾只好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衷心歸衷心,就是人傻了一點。”
末了,又補充一句,“果是仆人類主。”
唐小棠本來眼圈紅紅的,聞言當即咬牙駁聲道,“青鸾才不傻,我也不傻。”
“噢?是麽?”
語氣不能更敷衍。
那日謝瑾白的板子沒把唐小棠給打死,聽了這話,唐小棠倒是險些被氣了個半死。
他鼓起腮幫,決心再不跟這人多半句話。
“嘴巴張開。”
“什……”
一根木棍被塞進他的嘴裏,“咬着。等會兒有你疼的。”
謝瑾白這句話是沒參半點水分。
在謝瑾白用刀剜去唐小棠身上發膿的腐肉時,唐小棠幾欲将牙給咬碎。
這種疼,不亞于當日的剔骨剜肉。
不同的是,此次操刀之人的動作竟比專業的大夫還要娴熟上幾分。
等身上的腐肉全部被處理幹淨,唐小棠衣襟同發絲已全部濕透。
咬在嘴裏的木棍被從唐小棠嘴裏拿出時,亦是血跡斑斑。
“很好。最難熬的那一關已經熬過去了。接下來我要給你上藥了。”
還難得善心大發地替唐小棠解了身上的穴。
事實上,便是此時已經解穴,因為脫力的緣故,唐小棠也根本動不了。
當木棍被從嘴裏取出時,唐小棠以為酷刑終于結束,未曾想,竟只是熬過一關,還有下一關在等着他!
濕透的鬓發緊貼着臉頰,唐小棠趴在床上,宛若被剜去鱗片的魚,只餘一口氣撐着。
額頭的冷汗滴落在他的睫毛,朦朦胧胧的水光之間,瞥見身旁起身,拿了巾帕将滿是血的匕首擦拭幹淨,反手收回刀鞘的動作漂亮利落到令人心驚的地步。
若他是宣和帝,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不動心?
睫毛的汗珠滑落,鑽進了眼睛,辣得他恨不得放聲大哭。
謝瑾白用青鸾打來的溫水洗淨雙手,擦幹,走回床畔,剛好瞥見小公子發紅的眼圈,甚為驚奇地道,“哭了?可惜沒有畫筆。要不然把你眼下這幅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場景用丹青畫下來,日後待你位極人臣,大小也算是一個把柄了。可惜,可惜。”
唐小棠現在算是發現了,謝瑾白這人就不能開口說話。
這人只要一說話,就能把人氣死。
以他的資質,如何就能當得了大官,更勿論位極人臣的地步。
再者,他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像他這般巴不得為那小皇帝賣命?
認定了謝瑾白是在諷刺他,唐小棠嘶啞着嗓子,恨聲道,“我才不想做官。”
“噢?那唐小公子日後想做做什麽?”
尾音上挑,逗弄人的語氣不要太明顯。
唐小棠一時間回答不出來,于是愈發氣惱地道,“總……總之就是,不要做官。”
小公子雙頰漲紅,貓眼瞪圓,使得一張臉不再是沒有任何血色的慘白,平添了幾分生氣與可愛。
十六歲的唐未眠呵,竟這般孩子氣。
謝瑾白不由低笑出聲。
唐小棠皺眉,“你笑什麽?”
謝瑾白唇角微勾,“想知道?”
唐小棠“哼”了一聲,“你笑起來真醜!”
狹長的桃花眼微挑,“是麽?我這麽醜,你還想娶我?”
謝瑾白拿當時唐小棠在朝晖樓求娶一事噎他。
唐小棠臉頰紅透,不說話了,并且把頭也給扭了過去,一雙眼睛卻又悄悄地紅了。
其實,他剛才撒謊了。
這人笑起來很好看。
如果他願意喜歡他,那該多好,他會待他極好極好,哪怕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摘下來給他。
可是……
他不喜歡他。
就算是他把星星都摘下來,捧到他的面前,這人也不會稀罕的。
他喜歡的人是皇帝。
是那個只要一開口,就會有無數人可以替他摘星星,摘月亮,什麽都不會缺的皇帝。
為什麽要喜歡皇帝?
喜歡他不好麽?
皇帝有三宮六院,有七十二嫔妃,他就不一樣了,他此生只會與一個人結為契弟,絕不會學他的父親,負了他阿娘的。
忽地,鼻尖聞到一股濃郁的異香。
唐小棠本來打定主意,絕不再開口同身後之人再講半個字,只是這香味實在太獨特了。
唐小棠悄摸地,緩緩地轉過頭。
但見謝瑾白手裏握着一個扁圓形的青瓷盒,裏頭是紫色看似女人香膏的東西。
顯然,他聞見的異香,便是這香膏了。
謝瑾白指尖撚了一些,眼看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唐小棠陡然睜大眼睛,他雙手撐在床上,掙紮着就要起身,“混蛋,你想幹……”
謝瑾白似是早有預料,沒有撚着藥膏的那只手,按在唐小棠腰間的一側。
手掌稍微施力,唐小棠便重重地趴回了床上。
“莫動,此乃桑國進貢的禦用續筋生肌膏,對筋骨的生長以及傷口的複合有奇效。”
唐小棠聽見“禦用”兩個字,耳畔便“嗡”地炸成一片。
他想也不想地反手向後,揮手打落謝瑾白手中的瓷罐,一雙眼睛彤紅彤紅,“誰……誰稀罕你的……你的狗屁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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