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憋紅

跟貓撲魚幹似的。

唐小棠就這麽撲過來,抱住了謝瑾白的手臂。

謝瑾白手中的粽子險些掉落在地上。

這般毛手毛腳的人,日後竟然成了東啓國的肱骨大臣。

重生這段日子以來,謝瑾白首次生出“東啓國國堪憂矣”這樣的想法來。

唐小棠哪裏知道就因為自己一個餓狼撲食的動作,身旁這人就“擔憂”起東啓國國運來了。

生怕這人會反悔,唐小棠雙手抱住謝瑾白的手臂,低頭張嘴“嗷嗚”一口,咬了一大口晶瑩的糯米肉粽。

軟軟的糯米肉香充斥着他的舌尖。

太好吃了!

好吃到哭!

唐小棠感到整個人在瞬間都活了過來!

遷移令下得匆忙,又要在雨中長時間跋涉,腹中饑餓自是難免,謝瑾白還是被小公子這餓貓啃魚幹的吃法還驚着了。

“這般急,這是餓了三天三夜了?”

唐小棠也知道這人是在嘲笑他,他嘴裏塞滿了粽子,鼓着腮幫子,他不服氣地反駁道,“你,你試着一,一整天沒,沒,沒進過食,試,試試。”

前世,謝瑾白曾督軍北野。

有時戰事吃緊,莫說一日未進過食,三天只喝點水充饑,便要上陣殺敵亦是常有的事。

倒是忽然想起白日去知府府,未在唐家端午家宴上見到小公子一事。

他曲起一只腿,将另一只腿伸直,斜睨着抱住他手臂而不自知的小公子,“夜不歸宿,故而被罰了?”

“不……不是。我阿爹他,他那麽忙,哪曉得我昨夜,回,回沒回府。”

不知怎麽的,方才吃進嘴裏還滿齒留香的肉粽忽然嘗不出味道來了。

唐小棠低垂着腦袋。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粽子都還吃了完了,自己赫然還抱着人手臂!

“抱,抱歉。”

唐小棠紅着臉,忙松開了手。

謝瑾白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小公子低着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這副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的可憐模樣,令謝瑾白想起昨夜小公子喝醉的那句話——

“我有時候想啊,想要是那個時候,阿娘連我一起帶走了該有多好?”

也不知小小年紀,如何便産生厭世的念頭。

罷,且充當一回知心小哥哥吧。

真要嚴格深究起來,兩輩子的歲數疊加起來,他可是夠給小公子當爹的了。

唐未眠喚他一聲哥哥也不虧。

他懶懶地開口,“想要聊聊麽?”

唐小棠愣愣地擡起頭,嘴巴微張,“啊”了一聲。

“坐吧。”

謝瑾白把手中被唐小棠吃完的粽葉給放到一邊,拍了拍另一旁的空位。

唐小棠其實覺得自己跟這人根本就沒什麽好聊的。

就是覺得吃人家的嘴軟,就這麽掉頭離去,好像不大好。

他猶豫了片刻,想了想,平白吃人家一個粽子,不過是陪着聊聊天。

說起來,還是他賺了。

于是,他最終還是挪了挪步子,慢騰騰,斯斯艾艾地坐了下來。

謝瑾白看着兩人之間,位置空得都能夠再坐得下第三個人的距離,笑了。

“怎麽,怕我吃了你?”

唐小棠這人最激不得。

“誰,誰怕了?”

他挺了挺胸脯,一只手的掌心撐在地上,屁股猛地朝邊上謝瑾白的位置挪了挪。

這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大大地縮短。

謝瑾白唇角微勾。

他聞見小公子身上像是混合了玫瑰花與茉莉花的香氣。

香香的,甜甜的。

同前世唐未眠時身上那種總是帶着的苦氣的中藥味截然不同。

前世,謝瑾白背着巡按淳安,治水不力的罪責,回了颍陽。

他心裏十分清楚,太後同國舅一派定然會借故打壓他。他當時在政途上并無多少野心,不過是擔心若是他借故被整治,小皇帝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因此,從未開口求過父親的他,在回到颍陽後第一次開口求了父親。

也因了父親的運作,他最終才只是降職處理,人還是得以留在京都,留在小皇帝的身邊。

他一心想着如何彌補在淳安所犯下的失誤,替小皇帝在同太後以及國舅的角逐當中搬回一局,又哪裏會想起那個被他打了板子的知府家的小公子?

餘琢指責他,唐未眠因他家破人亡,自己也落一了一個終身殘疾。

唐未眠不良于行或許當真同他當年那幾大板子脫不了幹洗,唐家家破人亡這件事他卻并不知情。

當年赤丈河決堤導致淳安城被淹,百姓死傷無數,他尚且被降職處理,唐時茂身為知府,想必是受了更為嚴厲的處罰。

就是不知道唐時茂是被貶官,還是發配邊界充軍。

不管是哪種可能,小公子之所以成長為後來的唐未眠,定然與家庭驟然發生變故有關。

他昨夜替小公子撿起他從荷包裏滑出的續筋生肌膏時,打開看過,裏頭的續筋膏少了可不止一點半點。

想必是那個嘴裏說着并不稀罕他所謂的狗屁膏藥的小公子,平日裏抹得挺勤快。

就是方法不當,腿疾或許未能痊愈如初,至少不至像前世那般,落一個不良于行的病根。

如果一切順利,唐時茂不但此次不但不會被問罪,還很有可能升調他處。

東啓或許将會少一個文淵閣大學士,多一個無憂的……官家小公子?

一時之間,謝瑾白竟不知他重生這件事到對唐未眠到底是一件幸事,亦或不幸。

若是給唐未眠自己選,他是寧可當一個無憂的官家小公子,還是在仕途上一施抱負?

謝瑾白對并不覺得兩人就這麽坐着,彼此都不開口說話有什麽不妥,唐小棠卻覺得屁股下面仿佛生了刺似的,紮得他難受。

唐小棠“喂”了一聲。

“嗯?”

男人的尾音長長的挑起,可不是平日裏慵懶的那種尾音,而是帶着某種警告跟危險的。

唐小棠也不知道不過就是一個尾音,他怎麽就能聽出什麽慵懶不慵懶,危險不危險的,總之讓他再喊一聲這人哥哥是沒可能的。

所以他直接喚了謝瑾白的字,“謝,謝,謝懷瑜,你,你想聊……聊什麽呀?”

謝瑾白曲指,彈了彈小公子的額頭,“剛吃了粽子,就不認人了?”

唐小棠哪能想到這人說動手就動手的,他捂着發疼的額頭,控訴,“你,你,你怎麽老打人啊!”

那日在朝晖樓命人打他板子,昨日在驿站還掐他臉了!

覺着他好欺負是吧?!

唐小棠的額頭都紅了。

謝瑾白那日在驿站時就發現了,小公子的肌膚太嫩。

一點點力道,便輕易就留下痕跡。

“既是沒有被罰禁食,為何今日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

唐小棠氣得不行,哧哧哼哼地就要起身走人,冷不防聽見這句,楞了楞。

不等唐小棠回答,只聽那人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唐家人丁不旺,家中只你同你兄長二人。你是嫡出,不管你父親對你有多不滿,不出意外你便一定是唐家未來的家主。你府中家丁、婢子應當沒那麽蠢主動你得罪你,除非他們背後有人撐腰,受人指使。

俗語有雲,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父親既是為了你,不惜下跪求我,說明不管他表面對你有多嚴厲,多不滿,他始終視你為寶。你父親又沒有別的偏房,我猜,那個下令不給你吃東西的人,又或者是用了旁的手段使你一整日都沒有辦法進食的人應當就是你那個繼母吧?”

沒有人喜歡當面被人揭開傷疤。

唐小棠不吭聲。

傻子。

不說話,同默認有什麽分別?

忽然唐小棠又聞見了粽香。

他瞪圓眼,但見這人又拿了一個粽子出來。

他到底帶了多少粽子上山啊!!!

熱騰騰,還冒着粽香。

粽子被遞了過來。

唐小棠一呆。

給,給他的?

“不是一整日沒吃過東西?”

唐小棠很是有意外,就這麽給他了?

不用叫哥哥什麽的?

小公子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謝瑾白勾唇,“給你。當然,如果你願意再叫一聲哥哥來聽聽,我也不介意。”

唐小棠猛地從謝瑾白手中奪過粽子,惡聲道,“你……你……想……想得美。”

說罷,便低頭自顧自地剝起了粽子。

唐小棠剝開粽子,咬了一口,低着頭,忽然出聲道,“我……知道,趙,趙媽被……被吓瘋的事情是,是你做的。”

聞言,謝瑾白有些意外地朝小公子看了過去。

唐小棠沒擡頭,他把整個粽子都吃完了,粽葉放到一邊,這才繼續道,“其實以前,她,她給我當,當管教嬷嬷的時候我,我也耍過心眼,比如故意表現得十分頑皮,什麽都跟她對着幹,想讓她知難而退,早點滾蛋。結果哪知道,那麽巧,回回我頑劣搗蛋的時候都被阿爹撞個正着。”

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同謝瑾白對視的緣故,那種緊張感瞬間消失不少,于是說話也便越來越順,很少再結巴。

“阿爹自是氣得不行,罰我跪祖宗牌位,罰我一整日不許吃東西。趙媽呢?趙媽便表現地十分心疼,她給我替阿爹求情,偷偷給我送吃的,擔心我跪祖宗牌位夜裏太冷,還偷偷給我送薄被過來。

她也從不對我生氣,和和氣氣地喚我小公子,在婢子、小厮面前對我表現得恭恭敬敬的。

那時,我還在想,我是不是太過分了,趙媽雖是杜氏的人,可或許壞人的身邊不總都是壞人的。話本裏不就是那麽寫的麽,什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類的。我便不故意為難了。阿爹見我真的收斂了頑劣,自是十分欣慰,不總罰我跪祠堂了,見到我臉色是一日好過一日,不再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我自然是高興的。

我也不想總是惹阿爹生氣。

“直到……”

唐小棠的唇瓣抖了抖,“總之,我後來識穿了她的真面目。但我也沒有再繼續同她對着幹。一旦你對一個人起疑,那麽那個身上便處處都是疑點。如何那麽巧,回回我頑劣搗蛋,阿爹便出現了?

杜氏知道我對她起了疑,不再信任她了,她也便不裝了。人前依然恭敬地喚我小公子,暗地裏只要我走路聲音太大了,或者是同青鸾兩人說話大聲了,或者是不小心打破一個花瓶一個杯子了,她便用各種方式‘管教’我。青鸾見了心疼壞了,總是哭。可是哭有什麽用呢?

阿娘去世後,我便不喜歡掉眼淚了。便是哭了也不會再有人替我拭去的,也不會有人心疼我會不會哭壞了嗓子,将我抱在懷裏哄着。

青鸾不懂,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軟弱的底氣。

所以不管那趙媽如何欺負我,我是總不肯掉一滴眼淚的。

我告訴青鸾且忍着,我一定會将趙媽趕走的。

她不是回回選在父親回來的時候,讓父親撞見我頑劣搗蛋什麽的嗎?那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呗。一次,我讓青鸾給我望風,刻意選在父親來看我之時裝睡,引趙媽對我……

我以為父親撞見趙媽對我做的事情之後,她肯定是要被趕出府的了。

結果杜氏哭一哭,跪一跪,父親竟也信了她的解釋,僅僅只是将趙媽從我院裏調走,當然勒令趙媽往後再不許靠近我半步。

不過,如你前些日子所見,不知是杜氏瞞着父親,還是父親亦是知情,不過覺得我那時年幼,不記得以往之事了,故而在我身邊無人伺候的情況下又同意了杜氏派趙媽過來照看我。

我說這麽多只想告訴你,我沒有你以為得那麽蠢,你也無需……”

唐小棠頓了頓,他将頭擡起,唇瓣抿成一條線,“你也無需,同情我。”

唐小棠這話,或多或少有試探的成分。

他在試探謝瑾白對他除同情之外,可參有半點情意。

他是極希望這人能夠反駁他的。

然而,唐小棠失望了。

謝瑾白并沒有出聲反駁。

對方不但沒有出聲反駁,反而沉默了下來。

謝瑾白的沉默在唐小棠看來無疑是一種默認。

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汨汨地往外淌血。

謝瑾白自是不知小公子在他身旁已腦部了一整出虐戀情深的話本。

他沉默僅僅只是出于驚訝。

他未曾想到,眼前的小公子瞧着心思清淺到一眼就能夠望到底,在幼年時竟已有那一顆玲珑七竅心。

果然即便是幼崽也是千年狐貍的幼崽之故麽?

故而心竅較之尋常官家小公子要多生那麽一竅?

尋常官家小公子哪有那樣的膽識跟謀略,以自己做誘餌,設計出彼之道還之彼身那般巧妙的計策。

謝瑾白不由地仔仔細細地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小公子來。

小小年紀就開始扮豬吃老虎了,且就連他都沒看出來,小唐大人,果然前途無量啊。

謝瑾白天上長了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平日裏眸光噙笑地望過來時,已極為容易叫人招架不住,何況此時這般近的距離。

唐小棠的心跳又再一次地沒出息地如鹿兒狂奔。

“你,你這麽看着我做,做什麽?!”

謝瑾白卻是忽然出聲問道,“未曾想過設計令你父親識得你繼母的真面目?”

趙媽不過一個過河卒子,想要永絕後患,斬草除根方能一勞永逸,不是麽?

唐小棠這會兒還在難過呢。

他就像是一只被馴化的,在洞口等着主人歸來的幼獸,滿心歡喜地跑過去,結果主人輕輕巧巧地避開了,說了一句,人獸有別。

語氣淡漠,目光悲憫。

唐小棠再一次被自己腦補的話本虐一臉血。

可偏偏由于之前蹲得太久,腿麻了,他不想在謝瑾白的跟前出醜,只悶悶地道,“想過。”

“想過?在可選擇的情況下無人願委屈自己。你既是想過,想必應該也付諸過行動。那也就意味着,你想過,且也将其付諸行動過,只不過沒有成功,想必那次行動令你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使得你至今不敢再妄動。”

謝瑾白這一番推斷皆是肯定的句式,未有半分疑惑。

以七歲之齡入國子監入學,隔年便從外舍升直接破格升為上舍生;十一歲應舉,十二歲參加殿試,一舉奪得當年魁首,欽賜狀元出生。

太傅之子,同颍陽大才子餘琢并稱為國子監“雙珏”。

謝懷瑜之天資勿可置疑。

饒是如此,在他未備說詳細的情況下,這人便知根據他一句“想過”,便能夠将事情猜測得分毫不差,這種逆天的能力還是着實将唐小棠給驚着了。

一雙烏溜的眸子瞪圓,“你……你這人會……會讀心術不成?”

“讀心有何難?”

謝瑾白笑了笑,他的視線看向殿中形色百姓,“只要你見的人足夠多,你就會發現,讀心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那些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你死我亡。

踩在他人摞起的屍骨上,一階一階地踏上去。

不能有絲毫的松懈,亦不能走神,否則一步留神,你就會成為他人腳下的踏階之骨。

久而久之,自是人人都能夠練就讀心之術。

不知是不是此時大多數人都已經睡下,而佛堂又高闊的緣故,這人說這句話時聲音都變得渺遠起來。

小棠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追問,“那……那我……我得……得見多……多少的,的人,才……才能像你……這,這般厲害?”

謝瑾白轉過頭,目光落在小公子的臉上,勾了勾唇角,“你麽?”

唐小棠點頭啊點頭,“嗯,嗯。”

倘使他能變得像這人這般厲害,哼,回回被氣得跳腳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誰知謝瑾白輕笑一聲,悠然道,“下輩子吧。”

除非這一輩子又經歷一次家破人亡,否則官家小公子想要蛻變成日後那個八面玲珑的小唐大人,此生大抵是無妄了。

唐小棠怒了,他漲紅一張臉,“你……你……你……你少,少瞧,瞧不起人!你……你等着,總,總有一天,我,我會變得很,很厲害。比,比你還,還要厲害!”

這狠話放的,唐小棠自己都不信。

這不是,輸人不輸陣呢麽!

謝瑾白彎唇,笑了,“傻子。”

唐小棠氣壞了。

他發誓再也不理會這人了!

他腿麻的症狀這會兒好多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離開。

只聽身後謝瑾白低笑着道,“你以為懂得如何讀心,是一件值得高興之事麽?”

唐小棠停住腳步。

唐小棠到底早慧,他或許未能完全明白謝景白話中的深意,可他是個對情緒極為敏感的人。

謝瑾白唇角仍是噙笑,唐小棠卻莫名從對方話裏聽出了幾分蒼涼同孤寂的意味。

他不明白,像謝瑾白這樣的的天子驕子有什麽不如意的。

莫不是同那小皇帝感情出現了危機?

也是,世人都傳謝懷瑜獨得恩寵,獨得恩寵才極為容易被當成靶子呢!

那小皇帝定然沒安好心!

唐小棠忽然覺得自己肩負讓謝巡按回頭是岸的使命。

他回轉過身,也不在意打臉不打臉什麽的,複又重新在謝瑾白邊上坐了下來。

心裏頭還是好奇。

他歪着腦袋,“你,你真會讀心?那你告,告訴我,我,我是如何得知那趙媽之事與你有關的?”

謝瑾白唇角微勾,“想知道?”

唐小棠眼睛一瞪,他現在已經得出一個結論了,即這人通常這般笑,定然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休,休想我……我再叫,叫你,哥,哥哥!”

謝瑾白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哎。”

唐小棠憋紅一張臉。

敢情,敢情在這兒等着他呢!

太壞了!

這人實在太壞了!

謝瑾白雖得了便宜,倒也沒得了便宜還賣乖。

得了小公子這聲哥哥,便開口替人解惑道,“一個正常人定然不會無緣無故發瘋,若是突然發瘋,那必然是突然發生了什麽變故,受了刺激。那晚趙媽從你房間出去之前還好好的,隔日你便聽說趙媽瘋了。

我猜,你定然向府中家丁或是婢女打聽過趙媽發瘋的前因後果以及府中當晚可有來過什麽可疑的人。你一打聽,便不難得出,那晚府中只有我一個外人來過。你稍作聯想,便不難聯想到我身上。”

謝瑾白眯起眼,“很好奇的是,即便是你通過向府中家丁打聽出,那晚只我一個外人出入過知府府,又為何那般肯定趙媽發瘋一事定然與我有關?畢竟,凡事都需要一個動機。我同那趙媽無冤無仇,素不相識,按說,你不該聯想到我身上來。”

小公子似乎很篤定趙媽發瘋一事定然同他有關吶。

唐小棠抿了抿唇,他直勾勾地盯着謝景白,“我,我也想知道,為何你……為何你,為何你要出手對付趙媽?”

謝瑾白雙臂枕在腦後,身子往柱延一靠,斜睨着小公子,“那日在你房中受了氣,還不許我找人撒下氣?”

唐小棠的臉“唰”一下便紅了。

什,什麽叫在他房中受了氣。

說,說的好像,好像他們是一個屋的人似的。

說起來,謝瑾白之所以出手教訓趙媽,還當真沒有什麽別的理由。

前世,他身負多重罪責,被關刑部。

昔時親朋,舊日好友,早已不複往來。

唯有唐未眠,偶有前來,且從不空手。

所送之物,不過是一盆臘梅,一方暖爐,幾樣家常小菜,幾本民間話本。

每次送完東西便走,從不多做逗留,更不道一言一語。

他以為唐未眠是專為看他笑話而來,故送些尋常之物進來,暗諷他以階下囚身份,這些尋常之物都再享受不得。

他便偏偏上下打通,命人送白虎皮子,黃花梨交椅,獸金爐子進來。

那些人忌他卻也懼他,恐他一朝出獄,再沐隆恩,故而都不敢得罪。

他那間牢房的東西也便一日奢華一日。

那之後,唐未眠果再鮮少出現。

餘琢那番話才終于令他想通,唐未眠所贈尋常之物,哪裏是為了嘲諷、刺激他,分明是……為了慰藉他。

雙腿因他而殘,更是因為他而家破人亡。

近十年朝堂之上的争鋒相對,眼見他陷入污泥之中,不但沒有重重踩下,反而又因他上書皇帝,結果被杖責于宮廷,連床都下不得。

這份情誼,太厚重了。

前塵不可追。

他還不了唐未眠,故而他特意求書颍陽,讨了那瓶續筋生肌膏,又親自給小公子送過去。

續筋生肌膏被揮落的那一刻謝瑾白動了怒。

自小受家風熏陶的緣故,謝瑾白鮮少會生氣動怒。

他不是個能委屈自己的人。

他既動了怒,便一刻也不願再勉強自己待下去。

因而一走了之。

心中氣悶未散。

翻了窗,見那趙媽行蹤鬼祟,站在海棠樹下同人商量肮髒事,極污他的耳。

他便略施小計,吓她一吓。

至于那趙媽是真瘋了還是借故裝瘋,謝瑾白自是不關心,也不會因此愧疚半分。

“所以,小唐公子現能否為在下解惑,究竟為何你那般篤定,趙媽發瘋一事定然與我……”

謝瑾白轉過頭,但見小公子靠着柱沿,嘴巴微張,已然睡着了,嘴角還淌着晶瑩的口水。

青鸾在遠處等了許久,不見公子回來,急得不行。

她讓府中其他人替她看一下行李。

還有些百姓是沒睡的。

她便四下向人打探,可有人見過她家公子。

終于,在漆紅石柱後頭瞧見了她家公子今日所穿繡金線流雲紋的绛紫綢衫。

青鸾心中一喜。

“公……”

青鸾走上前,瞥見阖眼倚着柱沿的謝瑾白着實一愣。

為何謝巡會在此處?

再一看她家公子,腦袋枕在人腿上,嘴巴張着,身上還蓋了一件不知從何處得的薄被,睡得人事不知。

青鸾眉心擰了擰。

公子什麽時候同這位謝巡按感情這麽好了麽?

公子身上的傷,不是都是因了這位謝巡按的緣故麽?

青鸾百思不得其解,眉頭擰得更深了。

她遲疑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叫醒自家公子。

雖說公子并不是女子,無所謂名節不名節,可公子身為老爺唯一的嫡子,日後始終是要成婚娶妻,繼承唐家香火的,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總歸對公子不好。

青鸾猶豫地走上前。

“回吧。”

青鸾才剛剛上前走了一步,尚未近身,忽聽倚在石柱閉目而睡的謝瑾白懶懶地出聲道。

青鸾吓了一大跳。

她驚疑不定地一個勁地盯着謝瑾白瞧,但見後者仍是維持着方才的姿勢,一動也未動過的模樣。

青鸾的心跳砰砰跳得厲害。

她不确定方才出聲的人到底是不是謝巡按,可到底不敢再貿然上前。

私心而言,青鸾也是不舍得将人叫醒的。

因着身上的傷結痂發癢的緣故,公子已是連着好幾日不曾睡過一夜好覺了。

可要她就這麽走了,她也是不放心的。

青鸾只得回原先的地方,把她跟公子的包袱一并拿過來,在柱沿的另一邊尋了個位置,翻來覆去,許久才沉沉睡去。

夜已深。

百姓們大都相繼睡去,只有守夜的官兵還守在大門。

就連外頭連下兩個日夜的風雨似乎都小了一些,大殿裏只有間或響起的幾聲咳嗽聲。

天方欲曉,百姓們需相繼起床洗漱,活動,大雄寶殿大門不再關閉,大殿亦不再有人官兵看守,守夜的官兵們大都派去了寺廟的各大入出口。

有早起的百姓披着蓑衣,持着火把到外頭去,爬上在寺廟位于山頂的山亭,眺望城內的情形。

因着山上霧氣缭繞,什麽都瞧不見,衆人只得返回。

到了辰時,天色大亮,又有百姓不死心,或披着蓑衣,或持傘又去那山頂山亭。

山間仍是雲霧缭繞,可總算能夠依稀辨認山下情形。

雨幕中,淳安城如同未施粉青黛的婦人,安靜地熟睡在群山之間,而赤丈河就如同一條綢帶環繞着她。

這本該是叫人心怡的一幕,恁是誰見了家鄉的秀婉,不為之所折服呢?

可百姓見了眼前的這一幕卻是真切地憤怒了。

“不是說赤丈河上的堤壩會決堤,恐有水患嗎?看吶,那堤壩不好好地伫立在赤丈河上頭嗎?”

“是啊,前些日子向咱們征調男丁,日夜不歇地重建那堤壩,還有防水河堤。還以為今年秋汛能過幾天安穩日子,秋汛都還沒到呢,官兵便兵便挨家挨戶地敲門,跟趕牛羊雞豚一般将咱們驅逐到這山上來。說是這幾日突降大雨,那赤丈河堤壩怕是守不住,非要我們連夜搬上來不可!

好麽,胳膊擰不過大腿,咱們拖家帶口的一并到這山上來了。說好的淳安會發大水!大水呢?大水呢?!?鄉親們,你們看,你們看吶,這赤丈河像是要發大水的樣子麽?”

“還口口聲聲聲稱是為了咱們的身家性命,呸!這是拿我們尋開心呢吧?”

“咱們現在就回去,要求必須放咱們全部的人下山,下山回家!”

“對,下山,回家,回家!”

十來個百姓回轉過身,奔下山亭,直奔大雄寶殿而去。

“鄉親們!鄉親們!都醒醒,別睡了!別睡了!”

“鄉親們!別睡了,別睡了!”

此時,大殿中大部分百姓都還在睡夢中。

聽了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紛紛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有小兒被吓哭,婦人忙柔聲安撫着,抱着懷中稚兒,同大殿裏其他被驚醒的衆人一樣,驚疑不定地望向門口那十幾個奔進來的漢子。

人們紛紛慌張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其中一位年紀較長的男子代為答話道,“鄉親們,咱們被騙了!我們幾個剛才幾個去山頂那山亭瞧過了,咱們淳安根本就沒有發大水,那堤壩也根本沒塌。鄉親們,咱們現在就動身下山!要求他們放咱們下山!下山回家!”

大殿寬闊,那位年長男子的聲音清晰地傳至大殿裏每一位百姓的耳中。

“什麽?堤壩沒垮,也根本沒有發大水?那咱們還耗在這裏做什麽?鄉親們,咱們收拾收拾包袱,現在就動身下山去!我倒要看看,咱們這麽多人,那些官兵怎麽攔!”

連夜冒雨從舒适的家中被迫遷往山上,數百人擠在這冰冷的大殿過了一夜。

百姓心中本就不滿極了,又聽說山下城內風平浪靜,根本就沒有水患,那堤壩也未塌,累積許久的怒火在眼見官兵傷人的這一刻終于爆發。

“對!咱們這麽多人,不怕他們!”

大殿的百姓們紛紛動手收拾包袱,即刻就要下山歸家。

唐小棠已經許久沒有像昨夜睡得那麽沉了。

耳畔聽見吵嚷聲,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奈何,眼皮太重了。

只睜了睜,便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睡了過去。

忽地又是什麽人大聲說話的聲音。

這一下,唐小棠被吓了一跳,他兀地睜開了眼。

映入他眼簾的,是青白的襕衫。

唐小棠睡得迷迷瞪瞪。

他揉了揉眼睛,總覺得這青白襕衫上的如意紋,似是在哪裏瞧見過。

視線往上,對上一雙風流的桃花眼。

唐小棠陡然瞪圓了眼。

他,他怕不是還在夢裏?

唐小棠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不疼。

對麽,他怎麽可能枕在那人腿上睡着了。

他果然是在做夢。

唐小棠複又閉上了眼。

謝瑾白看着小公子迷迷瞪瞪睜開眼,又親眼瞧見他傻乎乎地去拍自己的臉,他也不出聲提醒,等着欣賞小公子驚慌失措的模樣。

哪想到,那小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繼續在他腿上尋了個舒服位置,分明是睡回籠覺的架勢。

“小唐公子打算,在本大人的腿上枕多久?”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