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病房裏很安靜，洛凡躲在被子裏不肯出聲。何盛陽走到床前，輕聲說了句：“他走了。”

床上的人卻依舊沒有回應，何盛陽也不逼他，搬了一條凳子過來，坐在病床邊，只是靜靜地坐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人才悶着聲問了句：“誰走了？”

何盛陽溫聲笑道：“你起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話落，被子被掀開一角，洛凡從裏面小心地探出頭來，眼神茫然地張望了會兒後，才扭頭看着何盛陽緩緩說道：“何醫生，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何盛陽一愣，他看着洛凡那雙木然的眼睛，覺得手有些發涼。他按捺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問他做了什麽夢。

洛凡抿着嘴，沉默了許久，好像是在回憶什麽。

就在何盛陽以為洛凡不打算再開口時，他聽見洛凡喃喃自語道：“我夢見了……夢見我死了，然後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褚少鋒還活着的時候，可是褚少鋒知道了我背叛他的事情，他恨我，要和我分手……”

聲音很空洞，不帶一絲感情。仿佛在說着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然而只是聽到洛凡說的第一句話，何盛陽就知道不對了。他以為是因為洛凡以前自殺過，所以才會犯了臆想，以為自己死了，跟着說出這些胡話來，不然又該如何解釋洛凡所說的死了又回到了過去？

而且褚少鋒不是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嗎？

何盛陽猶豫着，待洛凡說完後，才順着他話裏的意思安撫道：“只是做夢而已，等夢結束了，你會發現不僅你沒有死，褚少鋒也沒有死。”

可聽了這句話後的洛凡身子顫抖了一下，情緒突然有些激動地抓着何盛陽的手，道：“褚少鋒明明死了的！你們為什麽都要騙我？是我害死了他，他恨我，所以要懲罰我……我知道的……我明明也是應該死了的，可為什麽現在我還活着？”

說着，洛凡抓着何盛陽的手越發用力。他看着何盛陽的臉，有些疑惑，有些慌亂，竟是想不起來為什麽自己會認識何盛陽了。在他前世的記憶裏，沒有何盛陽這個人的存在。

所以他現在是在哪裏？

洛凡猛地松開了手，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攤開的手掌心上是密密麻麻的紋路，然而象征着生命的那條線卻在走了一半後，堪堪停住。

他怔怔地看着，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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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盛陽見他安靜下來，這才松了一口氣。手腕上被洛凡手指掐出來的紅痕還未褪去，何盛陽也不在意，依舊是靜靜地陪着他坐在那兒。

看剛才洛凡情緒那麽激動，何盛陽想，他大概知道問題的症結在哪了，洛凡的心病恐怕也和這個有關。

就在何盛陽回想着剛才洛凡所說的話時，窗戶外閃過的一陣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連忙起身走到窗前，竟看見有人在外頭舉着相機在拍照，何盛陽臉色一黑，将窗簾拉上，然後大步走到病房門口，打開了門。

守在門口的褚少鋒見何盛陽臉色不是很好看地走了出來，以為是洛凡出什麽事了，他探頭往病房裏看去，見洛凡好好地呆在房裏，才松了口氣。他問何盛陽道：“他怎麽樣了？”

何盛陽卻說：“洛凡的事等會再跟你說，我發現有人在窗戶外邊偷拍。”

“你說什麽？！”褚少鋒一驚，大掌緊緊攥成了拳頭。

洛凡不是什麽名人，會有人跑進療養院偷拍，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因為洛佩佩。

褚少鋒臉色鐵青，一個電話布置下去後，沒多久，躲在療養院裏偷拍的那些狗仔們就通通被趕了出去，同時也将他們偷拍的照片給銷毀了。

洛佩佩拎着做好的飯菜過來時，聽褚少鋒說起這麽一件事，也很詫異。不過她卻沒怎麽放在心上，畢竟洛凡不是藝人，別人偷拍他也沒有多大的新聞價值。

将飯菜遞給褚少鋒，洛佩佩轉頭問何盛陽道：“何醫生，我哥這病能好起來嗎？”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擔憂。母親的死，不僅是洛凡的陰影，也是她的陰影，如果再來一次，她怕自己會承受不住。

何盛陽看了她一眼後，道：“情況不是很好，剛才和他聊了一些事，發現他的思維很混亂，可能是因為之前自殺未遂的緣故，他總說自己死了，然後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少鋒還活着的時候……”

話還未說完，一旁的褚少鋒拿着飯盒的手一松，手中熱騰騰的飯菜掉到了地上，灑了一地。洛佩佩“啊”了一聲，連忙蹲下身去将飯盒撿起來，然而她精心給洛凡準備的晚飯卻已經被糟蹋了。

她生氣地沖褚少鋒吼道：“你幹什麽？！”

褚少鋒卻恍若未聞，只是怔怔地看着何盛陽，眼神裏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他面色僵硬道：“你說洛凡死了，又回到了過去？”

何盛陽被他這話問得奇怪，“少鋒，你怎麽了？”

褚少鋒精神有些恍惚地搖搖頭，“沒什麽，除此之外，洛凡還說了什麽？”

何盛陽猶豫了會兒，說道：“他說他害死了你，你恨他，所以要懲罰他。”

這些話，何盛陽只當成是洛凡說的胡話，他不知道在洛凡的臆想裏，出現了什麽樣的畫面，可是他知道洛凡心裏的症結恐怕就和這個害死過褚少鋒有關。他問道：“你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出過什麽意外？不然他為什麽一直覺得自己害死過你？”

“意外？”褚少鋒僵在那兒，他的眼神越過何盛陽，望着病房裏頭發着呆的洛凡。不免想起在前世那間昏暗的倉庫裏，他撲上前去将洛凡護在懷裏，卻害得自己身死一事。

腦海裏突然有了個荒唐的想法，他的臉色霎時間有些發白。洛凡會不會跟他一樣，也是……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褚少鋒心頭頓時變得七上八下的。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洛凡怎麽可能會跟他一樣！

重生這種事情本來說出來都不會有人信，所以褚少鋒從來沒有将事情往這方面想過。可在聽到何盛陽轉述過的話後，他卻突然覺得會不會真的有這個可能？

不然洛凡為什麽總是跟他說，他害死了自己？

冷汗從額頭上滲出來，褚少鋒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荒唐。怎麽可能？可又怎麽會不可能？他可以重生，洛凡為什麽不能重生？

可如果洛凡真的重生了，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從四年前洛凡的自殺嗎？

還是……七年前他和洛凡分手的時候。閉上眼睛，褚少鋒想着那天洛凡痛苦的神色，心裏面突然堵得慌。

如果是從那時開始的，那麽就不難解釋為何洛凡會遲遲沒有跟他分手了。

想到這，褚少鋒轉身走進病房，大力地關上門，将何盛陽和洛佩佩關在了外頭。

聽着聲響，床上的洛凡動了一下，他擡頭看着朝他走近的褚少鋒，眼神平靜，就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褚少鋒心頭一痛，他走到洛凡面前，只問了句：“你是怎麽害死褚少鋒的？”

聞言，洛凡身子顫了顫，聲音很輕地說道：“有很多的血……他為了救我，死了……刀子插在他身上，很多的血……”

說罷，他瑟縮了一下，平靜的眼神裏寫滿了悔恨。“是我害了他。”

褚少鋒身子一僵，親耳聽着從洛凡口中說出的答案，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應該是對的，洛凡所說的，是前世才有的記憶。這一世，他沒有為救洛凡而死，所以洛凡根本就不可能會知道前世發生過的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像洛凡所說的，他也回到了過去。

突然覺得很可笑，褚少鋒面上露出嘲諷的笑容來。可笑着笑着，淚水卻濕了眼眶。命運好像在玩弄他，也玩弄着洛凡。他以為自己重生了，可以遠離洛凡，遠離心愛之人的背叛，可卻不知道，有人和他一樣，也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他還活着的時候，眼巴巴地盼着和他重新開始。

巨大的悔恨壓得褚少鋒的內心喘不上氣來，他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後悔自己這自以為是的七年。

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褚少鋒擡起頭時，已是滿臉淚痕。他俯下身去，雙手按在洛凡的肩頭，低頭想要吻吻洛凡，可就在快要吻上時，卻被洛凡躲了開來。

褚少鋒一愣，這是洛凡這些天來，第一次拒絕了他的吻。

他自嘲地松開了手，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洛凡真的重生了，再多的愛意也會被消磨得一幹二淨，就算心灰意冷想要放棄，也無可厚非。

可為什麽偏偏要用這麽殘忍的方式來懲罰他？

褚少鋒寧願洛凡狠下心來離開他，兩人從此相忘于江湖，也好過看着現在的洛凡像個傀儡一樣，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