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來到戰國(十九)

漫天紅霞裹夾光色, 灑在沉色石牆暖洋洋的。

天邊拂來一陣風。

悶熱的空氣讓人心煩氣躁, 屋舍中有人收回曬幹的衣裳,煙囪裏缭着灰色煙狀,氤氲缭繞皆是一股人間煙火氣,轉眼騰躍在紅霞之中。

街上行人多了起來,世間人生來就有熱衷熱鬧的品性,尤其是牆上被殺雞儆猴的人頭們。全都只剩半截脖子,由繩子綁發系在上面。

羲和怔怔望了半晌,那裏有一顆眼熟的頭顱, 正是前不久被強行押走還嘴上無德詛咒衛鞅之人。

她微微笑,“死的真快。”

“您, 您是支持變法者?”身後的小胡子問道,語氣有些單薄。

“不是。”

她只是過來見證, 做一個有根據的筆者。

看看世間法治天下的初源, 是如何推陳出新,改頭換面。

兩人俱都大舒口氣,高個子不忍直視牆上之景,背着身錯過眼在羲和面前, “這種東西沒什麽好看的, 咱們走吧。”

羲和深以為然的點頭, 她輕輕一撥,将高個子撥開指着人頭,“你看那個屠夫,切割的技術太差了。”

“……”

“……什什麽意思?”

“刀口不平, 竟然也出師了。”羲和皺緊眉頭,“你看他們的臉上都是瞪眼詫異,不見得有痛苦扭曲神色,可見是死後分頭。如此之差,秦國是該變一變了。”

“……”您還說不是支持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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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幾個人頭并無好看的,羲和扭身就走。

城中風聲鶴唳,士族大夫驚慌失措,城門口的茶館卻是依舊大開。

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越發紛雜,不再僅限于秦國風土的放牧人等怪志,諸夏各地皆有涉及。

這回說的,是骊山的山鬼之說。

“那山鬼通身潔白,形貌骷髅,身有九尺高,臂如長猿……”

羲和捧着奶茶,手指在幾上敲了敲。

“無人知曉它從何而來,有一日忽然出現在骊山上,拿着一把一尺大斧在山中打獵。山鬼每日吃食許多,一時為牛,一時為豬。山鬼日日守在山中,護住骊山的所有百姓。才除了普通獸物外,山鬼愛吃生肉,尤其是人肉……”

故事由淺入深,山鬼的喜好被條分縷析。說書先生說的頭頭是道,舌燦蓮花的引出山民為了讨好山鬼而挑選供奉的事情。

供奉,是個年輕的少女。

如此才肉細嫩,能夠讨山鬼喜歡,從而讓它守護骊山百姓的安危,更能保他們能平安的狩獵為生。

越聽,羲和越覺得莫名的熟悉,甚至能夠在其中挑出不對的地方。

“……此後山民每一年皆奉上年輕女子,山鬼将其受用則守護他們世世代代平安,至今仍有一姬姓後人侍奉左右。”

不,早沒有人了。

羲和站在說書先生跟前,“請問,您說的這些也是原來說書先生說的?”

“是。”

說書先生許是看她常常來,又與他聊過幾次,笑着透出一絲口隙,“姑娘若是着實喜歡,可以去尋些志異怪談看一看。”

“上面也說了山鬼?”

說書先生笑而不答。

花錢聽故事本來是很暢快的享受,偏偏聽到自己的故事,心中還來不及喜悅就被那改的亂七八糟的志異弄得一懵。

絲毫不明這些故事發展的線索何來?

不過山鬼不吃人,只是偷點衣服換點吃的,寫在志異上肯定是不吸引人的。

羲和如是想着,仍舊有些不痛快。好在世人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努力的為異族鬼怪抹上一層別樣的神秘形象,如此才能行替天行道的義行。

鍋砸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怎麽疼的。

旁聽許久的羲和受益匪淺,再想白日裏高牆人頭,回去的路上更是意興闌珊有些無趣。左思右想,幹脆翻開書簡又刻下所聞所見的兩行。

自古驅民在信誠,一言為重百金輕。

一夜過去,秦國的變法仍舊如火如荼的推進。火燒雲滾了幾日後,從天而降的瓢潑大雨下了足足半個月。

正是耕種的日子,天雨霖霈潤了泥土。

變法中的墾草令,獎勵耕織重農,推行小家庭的分戶制。許多小兩口等眼看着蒼天眷顧,哭着笑着的開始勞作。

而許多怠于農務,不肯出力者沒有家人扶持照顧,自然是滿口怨氣,對變法一事也是怨毒不滿。

秦國之中,後者竟有許多。

羲和身邊冷清了幾個月,眼看着明面上的官場厮殺換成暗地裏的贈送人頭,小胡子和高個子又來了。

“我們來是和先生辭行的。”

前幾天下了這年的第一場雪,地上積雪早已化得七七八八,雪水和腳邊的泥土混在一起。

羲和正在半成的小門處飲水止渴,她看着兩人繞過泥水,從新葺的石路踏過走近來跪下說話。她蜷縮在門邊毫無形象可言,若不細心都不會察覺有人在此。

“一路順風。”

“……您知道我們要走?”小胡子詫異擡頭。

羲和漫不經心的搖頭,“不是你們來辭別嗎?”

說完,她給了一雙白眼。

“國中明令軍法,廢除世卿世祿制度,所以我們兄弟此番辭行前去參軍。”

“你們?”

“是!”許是羲和神态過于輕慢,高個子聲色雄厚揚起道,“若不争得大夫爵位,我們絕不歸鄉,亦不敢來見你。”

秦國新律法中,軍功爵位分為二十級,大夫在第五級中。這種獎勵軍功、鼓勵殺敵求勝的軍功爵祿在羲和看來不算什麽,但比照整日在都城中錦衣玉食的大夫之子而言,多半是富貴不得就要丢去性命的地獄。

如此,才引得舊禮貴族一等對新法的排斥。

羲和看兩人滿面認真,“受刺激了?”

兩人點頭,小胡子悶聲道,“我父親被貶官了。”

“我父親仍舊為官,只是被斬去左足落人笑柄。”

兩人也是十分坦誠,羲和失笑道,“那你們是想報效秦國還是想有朝一日能得以斬下衛鞅頭顱?”

才起的一家新院落裏,簡衣舊衫的女子一臉惬意輕快的說着秦國多人憤懑之言,她說的随意好似是相約再一同街上散步一般。

彼時也沒什麽可遮掩的,二人應道,“斬下他的頭顱!”

“等完工,陪我去一個地方。”

“是。”

二人只帶了兩個家奴,默然聽話的就在門前等着。只是看着內裏人都在忙碌,尤其羲和做的最多,叫了家奴幫忙後兩人又硬着頭皮跟着羲和搭手。

雖然是身驕肉貴的主,好在只是幫羲和挑去一點夥計,到了晌午時候羲和和領工說一聲離去。

揉着酸疼的肩臂,二人跟着羲和出了城,“先生,咱們不坐車?”

“你還坐車?”羲和上下打量兩人一眼,“若是行軍打仗你還怎麽談享受?”

“先生說的極是。”

羲和難得翹班,領着幾人一路直往城外,走不遠處就看到了一畝畝的田地。

田地中大都種滿了吃食的敊稻一等,另一片則是蔬菜一等。只不過這畝畝田地種植略不平均,其中還有兩畝空着。

“你們可知這些何時該種?何時該收?收成多少?”

羲和指着田地問道,兩人茫然搖頭,“不知。”

“頭一回見?”

“是。”

“我也是頭一回。”眼看着有人在田地之間穿梭,拐角處竟然還有車馬停靠,羲和往前過去,“年初我進城時經過此地,還是一片空地荒廢着。”

“不到一年就種滿這些,看來也很好了。”

“是啊,難得種了這麽多。”

可為何會突然種這麽多?

搭話的小胡子抿了抿嘴,“可農務只是百姓吃食,男子戰場開疆擴土才是國之根本。”

“可沒有糧食,開疆擴土的士卒吃的什麽?”羲和回眸一笑,瞥眼高個子,“難道易人而食?”

“自然不是!”

“即便是,你不敢吃,也沒有殺人的本事。”

羲和明白兩人有些手腳功夫,但那只是簡單的幾下,從未真正露出血氣更別說殺人。她看得清楚,言語也刻薄些。

二人聽得面紅耳赤,很是不甘。

“先生放心,大夫爵位不過是我二人的踏腳石而已!”

“就是!殺敵不過雞鴨,又有何不敢不能!”

二人逞口舌之強,羲和将腰間別着的石劍遞出,停步指着辇車旁看黍稻的人,“好,拿着這個去吧!”

小胡子看着偶爾被羲和拿來挑石頭的細棍子,再看近處的衛鞅,有心要說卻被羲和的笑眸一激。

男子漢大丈夫,又有何不敢!

他伸手去接,卻見細棍子刮着嗚咽聲砸在手上,懸重叫他猛地一跌,跟着摔到地上。高個子不明所以,驚得連忙去扶他。

兩人七手八腳的要起身,偏偏小胡子的手被細棍子壓在土裏,無奈高個子幫忙将四處的土刨開來。

眼看着刨開一半就要大功告成,卻聽有人走近來。

他們擡頭,只見風頭無兩的左庶長衛鞅前擁後簇的領着人前來,“先生快跑!快,快刨!”

高個子慌得兩手在土中狠狠刨坑,拉着小胡子要跑走,卻聽一聲,“衛鞅見過師祖。”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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