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錯信

飯桌上,笑得一臉春風得意的矮胖子坐在主位,左無尋坐在左側,而寧隐則一臉懊悔的坐在右側。

左無尋這厮果然跟自己過不去。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因為矮胖子現在的宅子原先是屬于寧家的就特意接這個單子了,不然,自己也不會落得這麽兩難。

左無尋最擅長察言觀色,如果是往常的話,他早就發現坐在對面的寧隐的不對勁,更能通過蛛絲馬跡而察覺對方是易容過的,但他現在心不在焉的,所以什麽都沒發現。

自然也就錯過第一時間發覺對方的異樣。

用過晚飯後,矮胖子主動表明宅子跟管家都先借給他們,然後就帶着幾名丫環小厮匆匆離宅了,完全不介意單獨留兩個陌生人在自家。

寧隐問管家要回自己的藥簍,然後就讓管家帶路去矮胖子的卧房,等着亥時的來臨。

剛走兩步,左無尋也不遠不近的跟來了。

寧隐原先是不想搭理對方的,但嘴巴沒忍住,還是開口了:“鑄劍宗向來都不參與私仇恩怨,三公子這麽明目張膽的,不擔心左宗主怪罪嗎?”

左無尋的脾氣是公認的好,溫文儒雅,從不與人争辯,也從不去争強好勝,所以即便寧隐說出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時,左無尋态度也仍舊溫和:“但事關生死,誰又能置之度外呢。”

寧隐輕笑一聲:“那三公子這是為了別人的生死着想?還是為了想親手了結寧隐?”

左無尋面色如常道:“若是寧隐存心要害死人,我此舉就是替天行道。”

寧隐眸色冷下來,但言語卻沒什麽變化,仍是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道:“那寧家嫡子可真是愛錯了人。”

左無尋沒說話,寧隐也沒再自讨苦吃,省的讓自己渾身都不自在。

而即便沒有左無尋這番話,寧隐也早在半年前瀕臨死亡前,他就已經徹底大徹大悟,明白自己這兩年多的癡情只是一廂情願,更明白自己所謂的深情,在左無尋眼裏只是一場笑話。

可即便早就心死,可即便早就明白左無尋心裏沒有自己,但寧隐卻還是不甘心的說出這番話。

高瘦的管家置若罔聞地将兩人帶到矮胖子的卧房,一進門,寧隐就黑了臉。

這卧房是寧氏一族幾代家主才有資格住進來的院子,本該是幽靜清雅的一處別院,但被矮胖子住進來後,這裏卻被折騰的花裏胡哨的,奢華庸俗,不堪入目。

左無尋腳步也一頓,眉宇飛速略過一絲嘲諷。

寧隐雙手抱在身前,他在門框上斜靠着,腳邊擺着丫環剛送過來的藥簍,顯得吊兒郎當的:“你們家老爺真是獨具慧眼,這好好的別院,居然也能弄成這樣。”

管家充耳不聞:“兩位俠士随意,老奴先退下,有事盡管說。”說完,他就帶着丫環匆匆離去了。

卧房內現在只有四處查看的左無尋,以及哼着小曲擺弄藥草的寧隐。

左無尋查看結束後,他轉身,卻見寧隐已經趴在茶桌上酣然入睡了。他下意識放輕腳步,好一會後,左無尋走到寧隐旁邊,一向都溫和的眼眸,此刻卻充斥着冷意。

這人對寧隐的事情這麽上心,難不成是另有所圖?

可現在的左無尋卻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聲音跟容貌都跟寧隐本人相差萬裏的男子,實則真的是寧隐;而他更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向都被稱為是不學無術的寧隐,實則卻格外精通易容術。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屋檐上發出輕響。

寧隐忽然睜開眼睛,卻見左無尋提着一柄長劍站在自己身邊,劍身在黑暗中折射出冷冷寒光。

“他來了。”左無尋頭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他握着劍柄,順着牆角出門,應該是發現了不速之客。

寧隐正主打一個哈欠,他追出去,剛走到院外,卻見屋上瓦片齊飛,在月色下,只見兩道身影在打鬥,刀光劍影的,兩人武功顯然不分上下。

叮——

“左無尋,居然是你!”那一身黑衣的男人怒氣沖沖道,他聲音沙啞,聽不出原音,但聲音卻格外憤怒:“我今日就要殺了你!”

左無尋側身,他用長劍擋住對方揮來的劍,劍眉豎起,篤定道:“你不是寧隐!”

黑衣人嘲諷:“我當然不是他。”

在院內看熱鬧的寧隐聞言,嗤笑一聲,他寧隐就算再落魄,也絕不會穿這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當賊。

正想着,卻見前方突然甩來一個暗藍色的東西,寧隐伸手一接,卻見是一個香囊,他臉色一沉,正要丢掉,卻突然發現這香囊很……眼熟。

這不是他兩年前弄丢的香囊嗎?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是被左無尋撿到了,可為什麽左無尋會把它留到現在?

寧隐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手裏的香囊卻被人一把搶走了,他怔了怔,卻發現左無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

“人呢?”

寧隐這才發現打鬥已經結束,而那穿着夜行衣的小賊也不見了蹤影。

左無尋:“跑了。”

寧隐見他收起香囊就要走,心裏的疑問越來越濃,追上去問道:“你這香囊好幾年前的款式了,都不時興了,怎麽還沒換?”

左無尋蹙眉,應該是對寧隐突如其來的問題起了反感,但卻沒多說,只敷衍道:“這是好友虎兄送與我的。”

然而,寧隐卻記得清清楚楚,這個香囊是自己的,但他可不記得自己把這香囊送給別人,更沒送給虎家人。

寧隐直接道:“這香囊裝的是寧家人獨制的藥草,神醫寧氏跟虎門镖局一向不交好,他們怎麽可能會把它送給虎門镖局的人?”

左無尋一僵,他倏地轉身,厲聲道:“你說這是寧家人的東西!?”

……難不成我還能把自家的東西認錯嗎?

寧隐被他吼了一句,心情大為反感,連語氣都糟糕許多:“不過是個破香囊,難道我還騙你不成?你要是不信,随便你查去。”

左無尋臉上的笑意徹底消散了,他捏緊了手裏的香囊,情緒波動得厲害。

寧隐察覺到什麽,他不客氣道:“看來,這是有人借用寧家的東西給三公子獻花了。嗤,虧你還當個寶了。”

他還要再說些什麽,解一解自己的心頭之氣,結果卻見左無尋頭也不回的走了,那背影絕情的很。

寧隐動作一窒,他進屋把自己的藥簍背出來,然後翻牆而出,踏着月光回家。

鑄劍宗。

左無尋坐在圓椅,一向溫和無害的眼眸,此刻卻寒霜殺意并現。

兩名随從推門而進,他們齊聲道:“公子有何事吩咐?”

左無尋把香囊丢在圓桌上,眼神卻只看着圓桌上擺着的火燭:“東西,這香囊到底是誰的。”

這兩名随從都已經跟随左無尋多年,本該是忠心耿耿能信任的屬下,但現在卻因為一個香囊,而讓左無尋對其中一人起了殺心。

随從東西“嘭”一聲跪在地上,緊張的汗如雨下,他不敢再有所隐瞞:“是,是寧隐的。”

另一名随從東南的眼睛瞪大,東西當初居然說謊了?

左無尋面不改色:“那又是誰讓你說謊騙我這香囊是虎星銘的?”

東西察覺到到左無尋的怒氣,他眼淚縱橫道:“是虎少爺,他說公子您厭煩了寧隐的死纏爛打,所以就讓屬下隐瞞真相。屬下知道,公子您與虎少爺是好友,他不會害您的,所以屬下也就……”

左無尋冷冷道:“他雖是我好友,但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做決定。”

東西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無可挽回的錯事了,一下子就癱在地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左無尋面如雪霜,他垂眸不語。

東南伸手,直接敲暈了苦苦哀求的東西,把他拖出去,等東南回來的時候,只聽到左無尋說道:

“東南,你立即去查寧隐現在何處。”

東南猶疑道:“寧家半年前變賣祖宅後,寧家人就都離開了河歸城內,而那時候就已經有人傳出,是寧隐等人出事了,否則寧家人也不會如此匆忙搬走。而且現在都這麽久了,也不知道還能否查到寧隐的蹤跡……”

“怎麽,連你都要違抗命令嗎。”

聞言,東南心下一凜,他立即轉身離開去查。

而屋舍內,左無尋卻一眨不眨的看着圓桌上擺着的香囊,許久後,他才伸手将香囊死死拽在懷裏。

要是他兩年前真的認錯人。

要是他兩年前真的信錯人。

要是寧隐真的已經死了……

左無尋閉上眼,不敢再去多想,更不敢再去回憶。

但他一閉眼,那一雙總是含着笑的黑眸就浮現在眼前,耳邊還隐隐傳來對方那輕松歡喜的叫着自己的聲音。

哐當、哐當、哐當——

寧隐掀開被子,渾身都是殺氣:“哪個不長眼的牲口敢來打攪我的清夢!?”

當歸也從竈房走出來,他挽着衣袖,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滄桑,他剛一開門,卻見一個渾身都散着金光的胖子沖進來,嘴裏還喊着:“久閑俠士!久閑俠士!久閑俠士!!!”

寧隐:……

原來是這矮胖瓜啊。

“做什麽?”寧隐站在院子,雙手抱在身前,懶洋洋地道。

“寧隐又來留字條了,”矮胖子哭哭唧唧道:“沒有人護着我,我可真是怕死了,怎麽都睡得不安穩!”

“恕我直言,昨晚的小賊雖然跟左三公子過幾招後就跑了,但左三公子卻還是認出那小賊并非是寧隐,而是另有其人。”寧隐因為昨晚的事情,氣的一晚上都沒睡好,就連做夢都夢到了左無尋,所以現在心情非常差。

更何況這矮胖子還這麽沒眼見力的,一大早登門不說,還硬是把屬于別人的黑鍋給蓋在寧隐本人的頭上。

矮胖子一臉驚恐道:“不是寧隐嗎?那還能是誰!?”

寧隐心道我也想知道是哪個家夥頂着我的名字在外行兇作惡,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瞥一眼驚恐萬分的矮胖子,朝他伸手道:“花錢消災這四個字,想必金老爺你該清楚吧。”

昨天因為左無尋的出現,寧隐忘記要錢了,但矮胖子今天都找上門了,寧隐自然也不會客氣。

矮胖子蹭一下縮手,滿面的糾結。

“……”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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