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傷口包紮完了之後, 夜幕已經降臨,绛紅色的太陽落至山的背面,藏起來。月亮悄然升至天穹。
“太陽和月亮說自己好累, 晚上不營業。月亮總喜歡晝伏夜出,所以欣然接受了太陽提出的代班請求。”
“不過月亮沒有太陽那樣可以發光發亮的技能點, 所以和太陽商量了, 代班是有要求的,比如, 月亮向太陽提出,讓太陽把他的光借給自己一點兒,這樣月亮就能在黑乎乎的晚上被人看到了。一開始太陽是不幹的, 因為太陽覺得只有自己才能發光, 別人不能搶他風頭,但月亮也不幹了,她說自己不能發光,大晚上的挂在天上沒人能看見, 這有點兒太虧了。”
“月亮和太陽起了矛盾, 最後是太陽妥協了, 他同意借光給月亮。這大概就是太陽和月亮的故事。”
“哦哦,雖然你這麽說是挺有趣的, 可是我不是三歲了啊, 聽你說這個,我不如去翻物理課本。”墨柔坐在花圃邊, 手捧着臉, 一副十分無聊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你這些小故事以後可以說給你兒子或者女兒聽, 當做睡前小故事。小孩子應該蠻喜歡的。”
夏侯旬挑了挑眉毛。
“哦?好像還行。不過我家這麽窮,我怕沒有姑娘肯嫁給我啊。那我怎麽給我兒子和女兒講睡前故事?”
“……肯定,有啊。”她低着腦袋說。“要是沒人肯嫁給你的話……”
“嗯?”
那我嫁給你好了。
但是這話,墨柔沒敢說出來。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矜持一點兒。對,得矜持一點兒。
而且,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嗎?還在這裏裝模作樣地說沒人肯嫁給他?渣男啊渣男!愛新覺羅書桓都沒他會編。
墨柔擡頭看着月亮,說了句:“那你就,問一下有沒有男的肯嫁給你吧。”
“……”
夏侯旬看着她的側臉笑了會兒,他坐在草地上,兩手向後支撐着自己的上身,後仰了腦袋,看了眼天上三兩散落在深藍色天穹的星星,說:“那我就不能找個富婆……入贅什麽的?”
他這話一出,墨柔扭頭過來瞥他一眼,眉毛蹙着。她說:“你要是入贅,那你小孩兒肯定得跟女方姓吧?按照姓氏傳承這一說,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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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絕後了。”
“……”
“你要是想絕後,那就去找富婆入贅好了。”
“……”
少女的話語輕輕的,散在晚風裏,混合着遠處飄來的淡淡的野花香氣。
夏侯旬看着前方某幢房舍裏走出來的兩人一貓,眸色漆黑。那只貓,還是剛才的那只白色的波斯貓,走出來的,大約是祖孫兩人,頭發半白的老人,和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
“其實我倒是不怎麽在乎,孩子跟不跟我姓這種事情。”他說了句,“你一臉氣憤的,怎麽比我還擔心,我絕後?”
墨柔扭頭看別處,“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你立志要做一個,吃軟飯的男的。”
“吃軟飯也算是一種本事吧。”他說。
“……”
夏侯旬擡起那只包了幾蹭紗布的手,活動了一下,覺得墨柔幫他貼太厚了,不透氣。
“我能不能撕幾片下來?”他問她。
“撕下來幹嘛啊?你要是覺得一次用那麽多片很浪費,那下次就用少點兒。”
“我只是覺得貼太多片了,透氣性不好。我還得幹活兒的。”
“你不是立志吃軟飯嗎?還幹什麽活兒啊。”她吐槽。
他還是把紗布撕了幾片下來。道:“現在還沒找到富婆。”
“……”
墨柔咬着牙,很氣。她認為吃軟飯的男的不是沒有,但是堂而皇之說自己要吃軟飯的,還是第一回 見。還有就是,她不夠富婆,可能掃地僧還看不上她呢。
她把頭擱在膝蓋上,小聲問他:“你要是找富婆,那想找什麽樣的富婆?”
夏侯旬“啊”了一聲,說:“是富婆就行。”
“……你還真是不挑。那富婆得多富,你才肯入贅?”
“我這人要求不高,有房有車就行。”
“……你還真是沒有追求。那符合你預期的富婆還挺多的。遍地走。人均夏侯旬入贅吃軟飯标準富婆。”
“……”
夏侯旬不知道這小姑娘為什麽緊揪着“富婆”的事情不放,還問他标準。
他哪有什麽标準。
夏夜蟬鳴聲聲入耳,涼風卷了花草香氣,月如銀鈎。
對面那兩祖孫和那只波斯貓,慢吞吞走了過來。
“你說你來這兒裝可憐的,那你的手,不會是故意弄傷的吧?”
“啊,為了效果逼真。”
“……請問你是腦殘嗎?”
“……”
被罵腦殘的夏侯旬沒說什麽,他盯着那只波斯貓。波斯貓走到他腳邊,叫喚了兩聲,然後用腦袋蹭他的手和身子。
他伸出那只沒受傷的手,撫摸波斯貓的背部。
墨柔湊過去,盯着那只波斯貓,說:“這只貓怎麽這麽喜歡你啊?平時我想摸摸它,它對我兇極了。”
“這好像是只母貓。”他說了句。
“……好像是。”
“那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像吃軟飯的。這只貓的主人家裏應該是有房有車。啊,這只貓有點兒懂事。”
“那個,這只貓的主人,其實是那個小男孩兒。雖然算是有房有車吧,你也不挑性別,富婆富公都來者不拒,但他還這麽小,你還是等幾年再下手吧。不然極有可能被警方擊斃。”她說。
“……”
啊真是。他真有這麽像吃軟飯的男的?
夏侯旬啞然失笑,把波斯貓抱到自己腿上,很悠閑的,撸貓。
那個小男孩兒走到夏侯旬身邊,指着夏侯旬,對自己奶奶道:“奶奶!就是這個大哥哥救了我!你看他都受傷了!給他點兒醫藥費做感謝吧!”
奶奶點點頭,笑呵呵地摸了把男孩兒的腦袋,對夏侯旬說:“謝謝你啊小夥子,我孫子就喜歡在路邊亂跑,多虧了你,我們全家都很感謝你。”
夏侯旬:“……”
最後夏侯旬沒有收那祖孫倆給的錢,祖孫倆就拿了家裏的水果,拿個果籃裝好送給他,他這次倒是收了。
原來夏侯旬的手不是自殘弄的,是因為救那個小男孩兒。男孩兒傍晚在路邊撲蜻蜓,追着蜻蜓跑到路上去了,正好有輛車開過來,速度有點兒快,男孩兒躲閃不及,被夏侯旬扯回路邊,但他的另一只手來不及收回來,被飛馳而過的車子刮了一層皮去。
想想就覺得疼。
墨柔非常誠懇地低頭,和夏侯旬說:“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罵你是腦殘的。”
“你要是覺得氣不過,就罵我是腦癱好了。我腦子有病好久了,不介意你這麽說我。”
夏侯旬:“……”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也還沒吃。要不你去我家吃?”她提議。
“這樣不好吧?我怕你爸媽把我趕出來。”
“也是,畢竟你立志吃軟飯。但我家沒有符合你标準的富婆,她們都已婚。”
“……”
墨柔站起來,拍拍大腿和屁股上的草,站在路邊往自己家房子看了會兒,回頭和夏侯旬說:“我平時吃完飯有空的話,會出門喂路過的貓或者狗。”
夏侯旬擡起頭。“……嗯?”
“你等我一下吧,我吃飯很快的,十分鐘都不用。等下我幫你帶飯出來。”
夏侯旬嘆了口氣,垂着眼眸看路邊的草,說了句:“那別忘了,我在等你。”
“不會忘的。你別亂走哦。”
“好。”
ˉ
頭頂着一片星光和月色,四周很靜。也許是環境所致,夏侯旬現在覺得很安寧,內心很平和。
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一個人還帶着傷的,等在沒什麽人的路邊,就為了等一口飯吃。
怎麽好像有哪裏不對?
啊,算了。也沒什麽不好的。他就把自己當成一只貓。
墨柔帶着飯盒出門的時候,看到對面的夏侯旬坐在草地上,他垂着眼睛,似乎是快要睡着了。她抱着飯盒跑過去。
“你是要睡着了嗎?”她拍拍他的肩膀。
他眼睛睜開來,雙眼有點迷蒙的樣子,似乎剛才是真睡了會兒。
“啊,你來了。”
墨柔一邊點頭一邊打開飯盒,道:“剛好十分鐘,今天的菜還挺豐富的,你喜歡吃糖醋魚嗎?我幫你帶了挺多的。還有糖醋排骨,白斬雞。”
“我一般不挑食。”他看了一眼裝菜的盒子,問,“怎麽沒有豬大腸?”
“……”
片刻後,墨柔把筷子遞給他,說:“我家的人從來不吃豬大腸。所以沒有豬大腸。你真的喜歡吃豬大腸?”
“我以為你喜歡看我吃豬大腸。”他說。
“嗯……為什麽在你心裏,我會有這種奇奇怪怪的嗜好?”她問他。
夏侯旬張嘴,吃了一口糖醋魚,加一口飯,咀嚼幾下後咽下去,道:“你原來不喜歡看我吃豬大腸?”
“……廢話。我幹嘛喜歡看你吃豬大腸。”
“啊,那以後如果還有機會一起吃飯,你不要再給我叫豬大腸了。”
她點點頭。問他:“你原來是不喜歡吃豬大腸的嗎?那之前為什麽吃了那麽多?你吃過的豬大腸,加起來得有十幾斤了吧。”
“……”
夏侯旬夾菜的手一頓,他似乎磨了磨牙,然後說:“之前我以為,你喜歡看我吃豬大腸。”
“……”
“既然誤會已經解開,那以後不要給我點豬大腸了。”他說。
墨柔撇撇嘴,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看他一口一口地吃飯。
“你不喜歡吃,可以不吃啊。就是因為你吃了十幾斤的豬大腸,才導致我以為你喜歡吃豬大腸。”
“……最後錯還在我了。”他說了句。
她湊過去,盯着他看。他眼皮跳了跳。她才開口:“你果然是愛心覺羅書桓的繼承者。”
“……?”
“一般只有渣男才會在自己不喜歡的情況下但因為不懂拒絕,然後才接受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就和愛新覺羅書桓一樣來者不拒。你本可以拒絕,但就是不拒絕,所以,錯在你。”
“……”
夏侯旬咬了咬牙。他順着她的話,說:“行吧。錯在我。我是愛心覺羅書桓二代目。”
“我覺得你不是二代目,你是他祖師爺。”
“……”
月光晚餐吃完已經是八點半。蚊子越來越多了。
墨柔被咬了幾個包。
“為什麽這些蚊子只咬我?”她十分不理解。
夏侯旬擡眼看了看她的手臂,說:“可能是我皮糙肉厚,蚊子看不上我。”
“這個解釋好。你為什麽不直接誇我天生麗質?”
“……”
兩人坐在花圃邊的草地上,草地很柔軟。少女仰頭望着天空,她在觀察月亮上隐約可見的環形山。
夏侯旬坐在離她二十厘米遠的位置,此時他稍微側頭看去,能看到燈光下,少女白皙纖長的脖頸,以及臉上細細的絨毛,一雙眼睛又亮又有神,月光下,她周圍像是籠罩了一層朦胧的光,她被溫柔地包裹在光暈裏。
他看着看着,手攥成拳頭。為了,克制一種在他心底悄然瘋長的東西。
很多年之後,夏侯旬還是會記得這一幕,少女被月色籠罩,她和遙遠的星空一樣,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卻又觸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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