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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穿了一身灰色大袖子直身,頭上頂着飄巾,腳上是一雙大紅雲頭履,她長相英氣俊俏,一雙桃花眼一轉便似在傳情一般,一眼看去便是一個活脫脫的潇灑儒生。
“師叔?”連青驚訝地看着眼前這人,“師叔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了?”蕭芳芳眉頭一挑奇道,“我的徒兒當了魔教教主,我的師侄又被我徒兒劫到教中,我當然得過來了。”
話是這麽個理,但連青只覺說不出的怪異,“魔教戒備森嚴,師叔是如何進來的?我看師叔這穿着也不像是潛入。”
“喲,臭小子幾年不見,戒心倒是長了不少。我倒是好奇,你既然這麽謹慎,怎麽還能中那埋伏,被我的傻徒弟擄到這兒來呢。”蕭芳芳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嘴角一勾,吊兒郎當地笑了起來,登徒子一樣地拿手拍拍連青的肩膀,“不瞞你說,魔教如今內鬥嚴重,防衛早已大不如前。掌門師兄與魔教左護法達成協議,只要他不殘害無辜并且放你們兩個回去,就為他奪得大權助上一臂之力。”
連青心急道,“魔教詭計多端,萬不可輕易……”
“你們兩個都在這兒,我們還有什麽辦法?”
蕭芳芳一句話把連青堵的無話可說,他沉默了一下愧疚地嘆息道,“都是我們兩個連累了師門了。”
“知道就好。寒兒那邊由掌門師兄親自過去,你快跟我先走。”蕭芳芳走到房間中央,搬開了桌子底下的一塊地磚,地磚下藏着一個機關按鈕,一轉,房間另一邊的椅子洗下面就出現了一個窄小的洞口,“這是魔教密道,連着魔教旁邊那山間的樹林,走吧。”
她是怎麽知道這機關的?連青心中有許多疑問,然而如今在魔教的地盤上他也不好多問,只想快點離開回門中才好。
密道兩邊都點着燈,雖不如白晝,但也能把周圍環境看的清清楚楚的。蕭芳芳走在前面,步履輕快,一只手還背在身後,樣子似是十分輕松,對這裏十分熟悉,連青心中疑惑更重。
兩人從傍晚離開,走出密道的時候,已是黑夜了。黑漆漆的空中挂着一只又大又圓的月亮,銀色的光輝落到地上描繪出山與樹的輪廓。
“師父可有派師兄弟接應?”連青試探道。
“沒派。”蕭芳芳回答道,把他引向一顆樹下,那裏拴着兩匹馬,“你試試看你武功恢複了幾成。”
連青運了一周天的氣道,“只有五六成,師叔何時給我解的毒?”
蕭芳芳不答,粗魯地解開了缰繩把馬牽過來遞到他的手裏,“別問東問西的了,先随我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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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青這下篤定,“師叔有事瞞我。”
蕭芳芳聽了沒什麽反應,只是輕笑一聲,“我什麽事情都還沒跟你講,又何來的瞞?先跟我回門派去吧。”
“師父曾和我說,蕭師叔江湖名聲雖不好聽,卻是個至情至性的純真之人。比如她說謊的時候總愛裝出一副輕佻的樣子。師叔知道麽,方才師叔待我如同待漂亮的小姑娘俊俏的小郎君一樣。”連青看着蕭芳芳臉上的笑漸漸尴尬起來,趁勝追擊道,“我差點以為,師叔對我産生了什麽非分之想。”
蕭芳芳被連青的這句非分之想給嗆到了,咳嗽了好幾聲才暴跳如雷地給連青的腦袋吃了一記,“幾年不見,嘴上功夫長進不少,敢占你師叔的便宜了。”
“那師叔告訴我,究竟是何事瞞着我?”
蕭芳芳的目光錯過他落在他身後,撇了撇嘴說,“我說掌門師兄去救寒兒,那是撒謊。”
連青一愣随即急匆匆地解釋道,“阿寒是被魔教迷惑,他不是什麽惡人……”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惡人。”蕭芳芳撓了撓頭,不耐煩地打斷他,“若不是,他也不會當這個教主了。”
“師叔什麽意思?”連青聽到這話,心裏沉了沉,有了不好的預感。
“意思便是,讓他去當教主,是我們的主意,不是他的。”蕭芳芳還是那樣看着他,眼神一片平靜,“他活不過今晚了,他也知道的。”
連青感覺自己像是被當面打了一棍,他茫然地問道,“什麽叫……活不過今晚了?師叔你是在戲弄我嗎?”
“戲弄?誰會把這樣的事當成是玩笑。”蕭芳芳不在意地說道,那雙桃花眼彎起來,又漂亮又魅惑。
連青看着這樣的師叔,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沒說話,蕭芳芳繼續說了下去。
“魔教原本不是一個武林門派,它是一個宗教,每一任教主都有與常人不同的能力,被信徒尊為神。前一任教主據說有個能力,就是将可萬物頃刻之間化為飛灰。”
連青聽到這裏,心咯噔一跳,想起了之前摔在地上的茶杯。
蕭芳芳看到他那個樣子,眼睛一彎,嘲諷地說,“前一任教主死後魔教當時的右護法突然有了異能,自此開始總管魔教事務,大有成為教主之勢。可惜前任教主遺言說繼任教主的年齡至少要比他小十歲,于是他便一直只能當個代教主。他的野心很大,大到想一統江湖,甚至不聽京城那位的話。”
“京城?”連青想了想道,“魔教背後,是朝廷?”
“不錯,朝廷當年忌憚江湖勢力,所以扶植了魔教來抗衡正派。”
“朝廷跟魔教的事情又怎麽扯上了小師弟?”連青不耐煩地說,他的胸膛裏沉甸甸的,煩躁異常,“他是我養大的,跟魔教素無瓜葛,為什麽要他來蹚這趟渾水?”
“我這不是要講到了嗎?你急什麽。”蕭芳芳慢悠悠地說,“魔教,尊教主為神。這代教主雖有一個代字,但在教中早被認成了真正的教主。皇帝怕就這麽殺了代教主,會激怒他的信徒。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死傷,朝廷需要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個神,來殺他。
于是朝廷便想出一個計策。他們打算借用上一任教主在信徒中的威名,将寒兒說成是神子,要尋下凡不肯回天上的叔父,帶他升天。我派亦是忌憚代教主的野心,為了江湖安定,便和朝廷做了一筆交易,将寒兒交出去,得了不少銀兩。”
“之前我在教中聽人說他頃刻讓天涯镖局的人……”
“朝廷變的大型戲法。”
“那讓阿寒殺了代教主即可,為何阿寒也要死?”連青覺得自己仿佛在聽一個荒謬至極的故事,他從未想過真相竟然會是這樣,他寧願師弟只是一時走了岔路。
“朝廷說,若蕭寒死了,便是叔侄兩人一同回歸天上,比起一人殺了另一人自己卻留下來活着,更有說服力。他們還要他死前說,自此之後人間無神,只留神使。而如何尋找神使,需問北方真龍。”
“哈!北方真龍?可笑之極!朝廷不過是看現今魔教不好控制才有此計策。什麽減少死傷,好像這麽做他們就不會殺他的信徒一樣。
還有什麽忌憚代教主為江湖安寧?魔教就算不是這個教主也會有那個教主,都是站在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對立面,又有什麽不一樣?你們根本就是為了朝廷區區一點銀兩就讓阿寒去送命!”
連青覺得這一切虛僞至極,他的小師弟什麽也沒做,憑什麽要白白送命?這些整日将仁義道德挂在嘴邊的名門正派到頭來和那些自私自利的邪魔歪道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地讓別人去犧牲,“你們這麽做……”
“确實對寒兒不公。除代教主雖還有別的法子,但這麽做最穩妥。老教主這麽多孩子也只有蕭寒願為這穩妥,獻出性命。更何況,也不是區區一點銀兩,而是門派上下一年的吃穿用度。”蕭芳芳說的似是十分輕松,說完以後還從邊上摘了一根草來點了點連青的下巴,歪着頭對他說,“死了一個他,能換來太多的東西,他是願意的。”
連青看着這位師叔,退後了兩步。
他覺得這一切都如此荒誕可笑,這世界與他認識的一點也不同。他曾以為正邪是對立的,曾以為黑白是分明的,他曾向往俠義,曾以門派為尊,他曾以為好人有好報……可現在,他的師弟,他自小被父母抛棄流落街頭的師弟,他一手養大乖巧善良的師弟,被師門,被那一顆善心,推上了不歸路。
這便是江湖俠義嗎?因上位者的野心,門派的貪婪,信徒的愚昧就要讓一個無辜的人白白送死。
蕭芳芳看向他,嘴角翹起,笑得風流倜傥,“那孩子可憐啊,你知道嗎,當時掌門師兄問他最後可有心願未了,他怎麽說?”
連青張了張嘴,他說不出話,他不知該怎麽說話,他還能怎麽說話呢?
他想起自己叫師弟乖,叫師弟要聽話,叫師弟同他一起回派中……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師弟該有多難受?他為什麽就沒想到,他的師弟,哪是什麽叛逆的少年,分明就是太乖了,乖到受了也委屈也默默藏着,連裝個惡人都裝不像樣。
他怎麽就不明白呢?他應該明白的,他一早就該明白的。
“他說,我害怕,可叫師兄來陪我?”蕭芳芳站在月色裏,眼裏一片冰涼,語氣似嘆似贊。
“除此之外,他什麽都沒說?”連青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來,他聲音很輕,像是沒辦法再響一點。
“沒有了。”
—我心悅師兄,忍不住,留你在這裏小住些時日—
—師兄在魔教之中只剩我了,師兄要信我—
—師兄,我好喜歡你啊,想要跟你長長久久地過一輩子—
他的傻師弟,對他說過那麽多情話,卻獨獨沒說過害怕。而他可笑的沒有發現,平日裏種種,不過是為了奢求一段相處的時間,奢求一個溫暖的懷抱。
明明這麽害怕,明明這麽喜歡他,到頭來卻連個吻都不敢索要,生怕折辱了自己。如若不是了如此境地,他是不是連喜歡都不會說一句,只會隐忍一輩子,在一旁乖巧地叫着師兄,當一輩子他心中的好師弟?
他何德何能當的上他的喜歡?
我愛慕師兄,怎會如此折辱師兄。
師兄,我害怕……
連青往後走了一步,運起輕功往回跑去。他不想要他師弟死,他不會讓他師弟死。
清風與明月被他抛在身後,他恨他自己,竟然遲鈍至此。
“你一緊張,便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個人影出現在蕭芳芳身邊,“終究還是心軟。”
“當初要不是我,寒兒他娘也不會是這下場,如今我又要送寒兒去死。師兄,我心非磐石,怎能忍心。更何況,寒兒和青兒都是好孩子,我總該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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