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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才過,夏日漸深,小荷露出尖尖一角。
習習熏風吹亂涼亭四周的水晶簾,琉璃珠串“叮叮當當”脆聲作響,一只白生生的手腕放在石桌上,幼清瞄了幾眼坐在對面的老郎中,又百無聊賴地向外瞟去,趙氏把剝完殼的荔枝送入他口中,慌不疊地問道:“大夫,他這是……”
老郎中沉吟片刻,“令公子的身體無礙。”
趙氏才喜上眉梢,老郎中又緩緩開口道:“他的脈象往來流利,圓滑如珠滾玉盤,恐怕是……有喜了。”
“啪嗒”一聲,幼清抱在懷裏的糕點灑了一地,他無暇顧及,只是睜圓了眼睛,茫然地問道:“娘親,他在說什麽?”
“別吵。”趙氏随手喂給幼清一塊軟糕,沒有理會,“只是有喜了?”
她蹙起眉心對老郎中說道:“今兒個一早就鬧着不肯待在京城,我只當他是住不慣,誰曾想多問了幾句,說是先生布置的書還沒有抄完,而且府上養的那只花龜看不見他,就不肯再進水進食。”
“……但是這只花龜在兩年前就沒了。”
這下子連軟糕都不能堵住幼清的嘴了,他氣鼓鼓地問道:“阿花死了?”
“還不是那個沈栖鶴,跟你說什麽花龜要多曬太陽才能長大。”趙氏頭疼不已地提醒道:“七八月的,你把它拎到外面曬太陽,自己曬掉一層皮,幾個晚上疼得沒睡好覺不說,你的阿花都直接曬成烏龜幹了。”
幼清擰起眉心,“怎麽又是他!”
不開心歸不開心,幼清是絲毫無半點印象。
趙氏見狀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問老郎中:“我兒可是得了失魂症?”
老郎中并未立即答話,他又給幼清重新把了一遍脈,過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但是其個中緣由,我卻是也瞧不出來,夫人還是另請高明。”
“有勞大夫親自登門。”
趙氏倒未責怪老郎中,她處事周到,塞了幾錠銀兩到老郎中手裏,末了又愁眉不展地說:“還望大夫千萬莫要向旁人提起我兒懷孕一事,畢竟……不太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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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中對此已是見怪不怪,大戶人家為了保全臉面,大都選擇瞞下,鮮少有人放到明面上。他收下銀兩,當即應允道:“夫人大可放心。”
老郎中才走,趙氏觑向面色紅撲撲的幼清,那身鵝黃色的夏衫正襯得少年膚色白皙,更何況幼清本就生得漂亮,瞳眸烏黑,又晃着濕漉漉的水光,看起來就幹淨又純粹。趙氏恨聲道:“天煞的從嘉王。”
“從嘉王?”幼清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問道:“是不是我的夫君?”
趙氏不願同他提及薛白,便只輕描淡寫道:“大概。”
幼清歪着頭問趙氏:“娘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王爺?”
何止是不喜歡。
趙氏捏了一把幼清的臉,左顧而言他:“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小零嘴兒?娘待會讓人給你送過來。”
幼清稍微想了想,脆生生地回答:“話梅。”
随即他低下頭來,這會兒還什麽也瞧不出來,只能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幼清皺着一張小臉,慢吞吞地問道:“娘親,我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不确定地問道:“……所以我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用去學堂了?”
“……”
趙氏居然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好生數落他一頓,半晌只得無奈道:“你呀,真是——”
真是被寵壞了。
饒是離了金陵,提起幼家來,有這麽一首連三歲小兒都耳熟能詳的童謠:“上有老蒼天,下有幼百萬,三年不下雨,陳糧有萬石。”
金陵的幼家,商號開遍大金陵北,富甲一方。時常有人打趣道:“金陵的那幼百萬,家宅的瓦鋪的是琉璃,地上踩的是金磚,連入了宮的大女兒,當初可是百裏紅妝,一路敲敲打打、浩浩蕩蕩地從金陵送到皇城根下,羨煞旁人。”
女兒幼枝出嫁以後,幼老爺的膝下只剩下幼清這麽一棵獨苗苗,他待幼清自然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中又怕化了,打小用蜜糖給他喂大,半點苦頭都沒吃過,把幼清養成了如今這幅不谙世事,又天真得過了分的性格。
否則也不會讓人三言兩語就拐帶到了京城。
思此及,趙氏不禁埋怨道:“都怪你爹。”
幼老爺再寵自己,幼清還是分得清家中到底誰是說話算數的那個人,他忙不疊地附和趙氏道:“就是怪爹爹。”
趙氏被他逗笑,遭人埋怨的幼老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怪我什麽?”
他倒是排場大,幾個小厮跑前跑後地擋太陽,侍女又是在旁邊搖扇,又是提着冰鑒,還在冒着絲絲寒氣。幼老爺扯開水晶簾,鑽進涼亭問道:“京城這天可真是熱,夫人,咱們不如回去避避暑?”
趙氏嗔怒道:“枝枝怎麽給你說的?本來我們就受人非議,惹得多少人眼紅,現下又是待在這皇城根下,你還不知道收斂一二。”
幼老爺向來懼內,聞言連忙一揮手,身邊的人魚貫而出,連冰鑒裏凍着的酸梅湯都沒敢要侍女留下來。他摸了摸鼻子,問幼清:“郎中是怎麽說的?”
幼清慢吞吞地回答:“郎中好像說我懷孕了,而且、而且……”
“我還失憶了。”
幼老爺手上的力道一時失了輕重,好幾條琉璃珠串被拽下來,骨碌碌地滾落一地。他勃然大怒道:“那勞什子的從嘉王居然敢碰你?”
幼清偏過頭來,“爹爹你也不喜歡從嘉王呀。”
而後他好奇地問道:“從嘉王有這麽讨人厭?”
幼老爺正尋思着要不要趁機诋毀那從嘉王一番,趙氏掐上他的腰,狀若随口道:“從嘉王還不知道清清懷孕了,至于郎中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出來。”
她瞟一眼幼老爺,幼老爺立刻了然于心,這兩人一拍即合。
幼老爺說:“從嘉王?那就是一個棺材臉、陰險狡詐、混吃等死、沒有多大出息的閑散王爺。”
趙氏不鹹不淡地說:“把你哄得服服帖帖,就跟被鬼迷心竅了似的,吵着鬧着要跟他到京城,結果真來了又整日不在府上陪着你。一個游手好閑的王爺,又不需要日理萬機,卻會抽不出來多少時間陪自己的王妃。”
她無比嫌棄道:“連你爹都不如。”
幼老爺:“……”
幼清嘀咕道:“連爹爹都不如,那我肯定是被下了蠱。”
趙氏面不改色地問他:“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回金陵了,你是和從嘉王留在京城,還是與我們同下金陵?”
幼老爺連忙補充道:“近日你還能跑能跳的不肯走,過段時間肚子顯形了,你再鬧都走不了了,受不得舟車勞頓。”
幼清當即答道:“回金陵。”
他自然是不曉得,先是幼枝入宮做了貴妃,後來自己又做了薛白的王妃,幼老爺和趙氏便于京中購置了幾處房産,在這邊安置下來了,一年到頭,他們待在京城的時間不比金陵要少。
至于過幾日回金陵,不過是随口一說而已。
幼老爺沉不住氣,喜滋滋地說:“金陵好啊,金陵它好就好在金陵好。”
趙氏瞥他一眼,對幼清說:“我們讓人給你阿秭傳個口信兒,你且待着別亂跑。”
幼清點了點頭。
夏日炎炎,水晶簾碰撞出一片脆響,池塘裏的紅尾錦鯉一再躍出水面,水花濺上荷葉,清淩淩的。幼清光是坐着不動,就出了一身汗,他蔫蔫地趴到石桌上,越想越不得勁兒,一張小臉都鼓成了一團。
他就是睡了一覺!
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夫君,還多了一個……
幼清低下頭,戳了幾下自己的肚皮,小聲地問道:“有人嗎?”
打這會兒就開始犯起傻來。
他在這邊愁眉不展,趙氏與幼老爺倒是喜上眉梢。
“絕對不能讓從嘉王知道清清懷孕了。”幼老爺自個兒琢磨了一路,提議道:“要不然我再讓人給那郎中多送些銀兩?購置幾處房契也不是不可以,定要把他的嘴堵得嚴嚴實實的。”
“老爺這麽大張旗鼓的,生怕人家不多想?”趙氏傳完口信兒,斜睨他一眼,“原本只當是哪戶人家為了顧全臉面,不肯聲張,結果這當口兒又是送錢又是送房契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往外稍微一打聽,清清可就帶不回去了。”
“必須要帶走!”幼老爺氣不順了兩年,舍不得責怪幼清,這筆帳就必須要算到薛白頭上。他怒道:“薛白拐走了我兒子,我要連清清帶他肚子裏的那個一起拐回去。”
趙氏涼涼地說:“咱們帶清清回家養胎而已,哪裏是拐?”
幼老爺深以為然,“夫人高明。”
傳信的人一時半會回不來,趙氏又命人給幼清送了些零嘴兒過去,待到他和幼老爺晃晃悠悠來到涼亭時,人已經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手裏還捏着一顆話梅。
“自己都還沒長大呢。”
趙氏憐愛地摸了摸幼清的頭,見到少年烏黑的發被濡濕,緊貼在白皙的脖頸處,便向侍女要來一把團扇,輕輕地給幼清搖着。
幼老爺如臨大敵地問道:“會不會這一覺醒來又想起從嘉王了?”
趙氏懶得搭理。
沒過多久,傳信的小厮找來涼亭,“夫人,老爺,貴妃娘娘宮中有請。”
說完,他又望了一眼正睡着的幼清,猶豫道:“娘娘還交代讓小公子一起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又名《王妃帶球跑》、《岳父岳母總想撺掇王妃和本王和離》
王爺:我能怎麽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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