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告別

不到半分鐘,值班室的保安就趕了過來。他們看着林蘇,臉色相當難看,不免揶揄道:“您這演技可真夠好的。”

林蘇有些內疚,心說:“保安大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這也是生活所迫啊。我也不想的,唉。”

程可珊在底下站了片刻,冷靜了點方才慢慢往回走。剛才情緒似乎有些失控,也許是因為體弱難免毛躁,又或者是因為流言蜚語讓人不快,又或者是她不想讓樓上的那個男人看到她的一丁點的不如意。她初出茅廬的時候,家裏正缺錢得厲害,父親遭受了這麽大的打擊一病不起,母親情緒幾近崩潰,她是卯足了勁,想在娛樂圈裏面做出一番成績,想讓那些在他們家境落魄時落井下石的人追悔莫及。這自然是年輕人快意恩仇的想法。豈知娛樂圈□□,不但要會演戲,還得會各種應酬,和廠商、制作方的飯局更是少不了的。程可珊也是大家出身,這方面的進退,她應對得還算不錯。入行這麽多年,該見識的也都見識過了,也許現在年紀漸漸大了,争勝的心也淡了,熒幕上演多了刻骨銘心,生生死死的愛戀,現實中反而希望能過些平淡但卻暖心的日子。可惜,那時錯過的,已經再也沒有了。多少次午夜夢回,多少次夜深人靜心心念念,呵,個中情愫,無從訴說,也無人傾聽。程可珊在樓梯駐足了許久,久到周岳走出玄關張望,看到她一動不動地靠在扶手上,吓了一跳,問道:“怎麽了?”

程可珊擡頭時已能嫣然一笑:“沒什麽。”周岳似乎沒有看出什麽破綻,程可珊悄悄松了一口氣。

“哦。”周岳慢慢坐了回去,“是誰過來了?”

程可珊努力作出輕松的樣子:“哦,是水果日報的一個記者,叫什麽林蘇,估計是剛入行,采訪的時候自己比別人還要緊張,也不知道怎麽就摸到這裏來了。娛樂圈這一行,和媒體就是這樣,沒什麽,這些年我也都習慣了。”

周岳皺皺眉:“可你這才剛出院啊,好不容易在家休養,還要回應這些有的沒的事情。這些媒體,恨不得把針孔攝像機架到家裏來了,不覺得過分麽?”

程可珊知道周岳心疼她這些年的辛苦,然而路是她自己選的,折騰了這麽多年,娛樂圈的名和利她也都有一些,選擇這一行就是這樣,隐私和私人空間一不留神就會被曬到衆人面前,供大家品頭論足。即便是現在回頭看,她也從不後悔走這條路。家裏負了很多債,父母又相繼過世,弟弟妹妹還要繼續念書,她在演藝圈的收入,多半填補在這些上面了。不進這一行,家裏的境況早就撐不下去了。

程可珊無奈地笑笑:“只是輕度酒精中毒,在醫院那幾天,就已經養好了。我也不是新人了,知道怎麽應付媒體。水果日報一向是這樣的,大約很多人喜歡看這個吧,銷量一直很好。”所謂的傳聞大抵都是這樣,以訛傳訛,傳到最後就像中了面目全非腳一樣。這次也不知道是哪些好事之徒向媒體亂爆料,将簡單的入醫求診硬生生地往自殺傳聞上靠。程可珊琢磨着,估計是有競争對手想要惡意抹黑她。

周岳沉默了片刻,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平時你不太喝酒的,那個,你和他還好吧?他究竟是什麽打算?”他心想,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程可珊打了個哈哈:“沒什麽大事。就是和他小吵了一架,你知道我有時脾氣也不大好,後來多喝了點酒,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其實,他對我挺好的。”說這話的時候她正頂着一張病後初愈的臉,那份蒼白明明白白地顯現出來。她又是演員,經常拍夜戲的緣故,眼底還浮着淡淡的黑眼圈,怎麽看,都透着一副惹人愛憐的憔悴。

“這樣就好。”周岳卻知她心性好勝,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好裝作欣賞室內裝潢的樣子,岔開話題道:“這室裏設計得不錯啊。你搬到這裏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上來。”其實他是避嫌,總覺得如果那個人也在,程可珊面子上終究有些難堪。這一次,也是因為輾轉聽聞她身體狀況不佳,這才過來的。

這幢別墅,其實也是那人送的,連帶裝修,一共花了三千多萬。這些年,她其實沒攢下多少錢。程可珊笑笑:“那你随便參觀。晚上留下來吃頓飯吧,我先去廚房準備準備。”

周岳也跟着進了廚房,“還是我來做吧,你給我打打下手。”

程可珊卻笑着把他推了出去,“你這是不放心我還是怎麽的,放心好了,我現在廚藝還湊合,做出來的可能說不上好吃,但絕對能吃。”

周岳是行家,看得出窒內裝潢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細節上也精雕細琢,頗為考究,只是整體風格偏硬朗,看來也是那一位的喜好和品位了。周岳溜達了一圈又過去了,倚在門上,看着程可珊洗米淘米,擇菜洗菜,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程可珊回頭看到周岳,笑了笑:“這麽不放心,還特地跑來監工。”周岳笑着不說話,程可珊又自賣自誇:“怎麽樣,看着還行麽?”

其實她還真的不太熟練,淘米時把米撒了,擇菜的時候也是一副笨拙的樣子,看來下廚的次數也很有限。當然,像她這樣的女明星,十指纖纖,本就不該幹這樣瑣碎的活,再說她從小養尊處優,飲食起居都有幫傭照顧着。“嗯,不錯,比以前進步多了。”周岳微笑着想,十多年前,她下廚唯一會做的只有泡面。

程可珊啓動了聲勢浩大的做飯工程。趁着焖飯的功夫,她開始切菜。砧板被剁得咚咚做響,細小的骨頭渣子激情四射地噴濺開來,彈到了周岳的衣服上。

周岳忍着笑,說:“我切菜還行,讓我來吧。”

程可珊白了他一眼,順手将廚房的門帶上了,理由是他影響她的發揮。打從一開始她就決定,親手為他做頓晚飯,就當作是一償多年前的夙願吧。

從法國帶回來的高檔餐具裏面盛着的是糖醋排骨、紅燒豬蹄、蒜蓉空心菜之類的家常小菜,由于刀工欠佳,火候也拿捏得不到位,導致賣相普普通通,焖米飯的時候水也放多了,以致最後看起來像是稀飯。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

程可珊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晚飯湊合一下吧。”說着,幫周岳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周岳看着這些眼熟的菜式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玄機,他笑笑:“其實看着還行,我剛學做飯那會,還沒有這個水準。”程可珊的記憶遠比周岳細膩而清晰,這其實是他初次下廚時學的幾個菜式,還是照着菜譜做的,那是一次雞飛狗跳的晚餐,兩個養尊處優的人初次下廚就是一場災難。排骨焦了,豬蹄咬不動,空心菜過了火候全黑了,只有米飯和那道簡易的紫菜蛋花湯是成功的。有些時候,某些事情會因為遺憾而變得刻骨銘心。她就像個虔誠的教徒一樣,一板一眼地複制了當時的流程,仿佛是在進行某一場儀式。這些年,她把自己圈在過去的圍城裏,自己走不出去,別人也進不來。或許,是時候做個告別了。

吃飯的時候,周岳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有沒有興趣到東風電視臺上班?待遇可能比現在差點,但至少不像拍戲那麽辛苦。”

“還是不要了。”程可珊下意識脫口拒絕,見周岳面露尴尬,忙進一步解釋說:“剛開始我也覺得拍戲很累,不過最近慢慢找到一些樂趣了,進這行這麽久,連個獎項都沒撈到,覺得挺對不起自己的。”

周岳點點頭,不再說話,對于這樣的結果也并不意外。這些年來,她總是拒絕他的任何幫助。

“別光說我了。你最近是怎麽回事?”

這自然是問王瑤的新聞了,這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連那時還在醫院的程可珊都聽聞了。周岳猝不及防,差點就被那口湯給嗆了。別人問也就罷了,和她談起這一類的事情,他總是有些不自然。

周岳難得的有些臉紅,輕輕咳了一下,“也沒什麽,不太合适,已經分手了。總算相識一場,她想做些什麽就去做呗,也希望她求仁得仁。”

程可珊對王瑤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也許外界覺得她心機重,借機上位,但感情已經沒有了,如果再沒有面包,往後的日子該怎麽辦呢?娛樂圈的生存如此地殘酷,要想出位,總得有些別出心裁,匪夷所思的方式。人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什麽清高和底線,完全不重要好麽。程可珊對此有着深刻的感悟。

周岳吃過飯就回去了。程可珊站在水池裏面慢慢地洗碗,瀝水,用抹布擦幹,最後整整齊齊在碼在碗櫃裏。瓷質潔白的餐具在燈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她擡頭看了許久,微笑着落下淚來。

再見,我的青梅竹馬的戀人。再見,我的初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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