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異變
不得不說,公主微服出行,實在是一勞民傷財的大工程。
此次清靈公主出行,原計劃是由姚枂岚全程陪同,景眳朔帶人暗中緊跟在後。但實際上,真正到場的似乎并不是姚枂岚本人。
“你不是姚枂岚。”不帶任何疑問語氣的,景眳朔對着眼前黑着臉、有怒不敢發的人道。
“啊。”眉毛一下子舒展開,那人饒有興致地道,“瑾淵王可是見過那個披着君子外皮的小人?”
聽到這個稱呼,景眳朔心裏明白了幾分。“未曾。只是交手這麽多次,我雖未曾識得他全貌,但他的品性何如,我也是有底的。你這樣,可不像深居淺出的姚枂岚,倒像是時常流連花叢的俠士。”
“正是。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王爺,佩服佩服。”俠士抱劍作了個揖,“在下楚荊卿,乃是厲王北千翎的一名門客。幸會幸會。”
景眳朔目光一凝,幾乎是沒有任何阻滞地拔劍出鞘,快得看不清動作。眼見雪白的劍身向自己刺來,楚荊卿“哦喲”一聲,有些吃力地用尚在鞘中的劍擋住了攻擊。
“無痕劍。今日終于親眼見到了。”明明看起來沒怎麽用力,但楚荊卿這廂卻被壓得握劍的手不住顫抖。
那雙瑞鳳眼中發出的淩厲目光帶着殺氣襲來,楚荊卿臉上留下一股冷汗。姚枂岚啊姚枂岚,楚荊卿在心裏苦笑,這回你可欠了我好大的一筆啊。
兩人僵持了許久,景眳朔才收回劍。“雖說你的智謀學識不可能比得上姚枂岚,不過看在你這身手的份上,你去也未嘗不可。”
厲王座下的俠士楚荊卿,他先前也略有耳聞。此人劍法高明,有勇有謀,時常為北千翎打探消息、完成各種高難的任務,在厲王府中可以算得上是地位不低于姚枂岚的謀士。派這樣的人來,也未嘗不可。
但景眳朔就是感到了憤怒。沒想到棋逢對手,對方卻是如此膽小怕事。雖然自己的計劃不能說是完美無缺,但景眳朔以為,姚枂岚會如自己所想,是個樂于接受挑戰的人。
真正的高手,能夠從彼此之間的過招中讀懂對方的心思。景眳朔自認很了解姚枂岚,但他到底叫他失望了。
另一邊,楚荊卿是大大松了口氣。盡管他的劍法為天下人贊譽,但要比起景眳朔,還是差了太多。景眳朔的佩劍,即是那日從私塾中取下的無名劍。不知材料為何、由誰打造,這劍通身雪白,流傳了百年而鋒利不減。景眳朔将其命名為“無痕”,即是殺人無痕。因着劍法的快速,此劍斬殺過後,不沾滴血;所指之處,一物不留。更有傳言道,但凡接過無痕的,全都成為了骸骨。
這話許是有些誇張了,但楚荊卿想起方才的一幕,還是感到後怕。
“眳朔哥哥。”北千晗從皇宮的側門走了出來。她今日穿了件普通富人家的裙子,很是興奮,“久等啦。”
景眳朔皺了皺眉,像是在責備北千晗遲了太久。待她周邊的侍女都退去了,景眳朔才接嘴道:“晗兒,這是今天要陪着你的楚荊卿。”
楚荊卿勾了勾嘴角,單膝跪在地上:“美麗的公主,楚荊卿今日一定護你周全。”
楚荊卿的風流不羁乃是全城皆知。這麽輕佻地一笑,身上更是痞子氣十足。北千晗從未見過這種類型的男子,臉上不由得一熱。
“這是姚枂岚?”北千晗皺了皺眉,似乎打心底不喜歡楚荊卿。
楚荊卿也不惱,笑嘻嘻地站起來道:“不,在下名為楚荊卿,是厲王的随從。今日有幸來陪公主走一程。”
北千晗十分的好心情被惡心掉了五分,她不屑道:“在外不要叫我公主。”
“是的,”楚荊卿擡起脈脈含情的雙眸,“我的大小姐。”
景眳朔實在看不下去了,道:“千晗,你們現在就出發吧。我會帶人在後面跟着你們。放心吧。”
“嗯。”北千晗的心倏地收緊了。雖說是自己提出的出游,但這麽多年來,眼界一直被局限在狹小的皇宮,真要走出去……
“沒關系的。”楚荊卿柔聲說,方才的嬉笑全然不見,“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劍士從不違背自己的誓言。更何況,瑾淵王還在我們身後呢。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總不會不相信他吧?”
“說的也是。”北千晗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這也是個溫柔的人嘛。她輕輕一笑,道:“謝謝你。”
景眳朔在他們的後方看着,直到他們快要從視野中消失,才下令:“跟上他們。”
十位黑衣人得令,如離弦的箭一般,同時飛出,或是沿着屋檐跑,或是沒入了人群之中。
景眳朔拿出一個帷帽,蓋在頭上,也跟着走了出去。
因為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北千晗非常的拘謹,看到市集上有趣的東西,也不好意思問楚荊卿,更不好意思問店家,只是狀若無意地多瞥上兩眼。楚荊卿走在她身旁,看似目不斜視,實則一直用餘光關注着這位拼命掩飾着自己好奇的公主。
楚荊卿自成年以來,便頻頻出入于煙柳繁華之地。天下的奇女子見得夠多了,他最讨厭的就是恃才自傲、故作矜持的富家女子。但是這會兒,看着這天真無瑕得如同稚子的北千晗,他心底的柔軟之處被輕輕地觸動了。
“公……大小姐,”楚荊卿順着北千晗的目光指向路邊攤上的紅色糖果,“那叫冰糖葫蘆。您想嘗嘗嗎?”
“咦,怎麽?”北千晗的臉上浮現出紅暈。明明沒在看這邊,又怎麽知道我在關注什麽?“可,可以嗎?”
“可以的哦。”楚荊卿什麽也沒想,自然而然地隔着衣袖抓住了北千晗的手腕,“害羞的話,我們一起吃吧。”
“唉?”
這人常常在風月場裏,笑起來也有風流氣。右側嘴角這麽一勾,勾出了淺淺的酒窩,說不出的邪氣。北千晗跟在他身後身後,臉上的紅暈緩緩宕開來。
楚荊卿輕車熟路地要了兩串糖葫蘆,将其中一串交給了北千晗。考慮到她可能不知道如何下口,楚荊卿先示範着在厚厚的糖衣上咬了一口。“随便怎麽吃都行啦。”
北千晗看着他唇角留下的淺淺的糖漿的痕跡,猶豫了一下,伸出舌頭舔了舔。
“好吃嗎?”楚荊卿急不可耐地問。
“嗯……”北千晗又伸出一只胳膊,用長長的袖子擋在冰糖葫蘆前,小小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嘿嘿。”楚荊卿得意地捋了捋額前的頭發,“本大爺推薦的,能不好吃嗎?”
見北千晗的臉上帶了點緋紅,他也不由自主地紅了臉:“總,總之就是,你想知道什麽,想問什麽,直接問我就好。”
“知道了。”北千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謝你。”
這楚荊卿,在對付女子的問題上,可真堪稱一禍害啊。景眳朔的額角隐隐有青筋暴起。早知道就不應該讓他擔任北千晗的侍衛。如果北千晗因為今日想要嫁給一個侍衛,那自己可就是罪無可恕了。
或許是他太過在意不遠處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的兩個身影,一時沒注意身前有人,一下子撞上了一抹白色,帷帽也跟着落了地。
未來得及擡眼,景眳朔就立即抱拳謝罪道:“抱歉,方才是我走得太急。”
耳邊傳來低笑聲,那白衣男子拾起地上的帷帽,扣到景眳朔頭上:“無妨無妨,得佳人一撞,屬我運氣好。”
景眳朔擡起頭,掀開帷帽的紗。眼前的人,自己像是很早以前就見過了,既陌生,又熟悉。
他穿着一襲白衣,面貌并不出衆,和景眳朔比起來,只能說是普普通通,可偏生全身上下散發出清淨儒雅的氣質,在這紛繁的人群中顯得有些脫俗了。最突出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眸,倒不是如景眳朔如靜陽妃那般妩媚的漂亮,而是幹淨樸素的漂亮,硬要形容起來,就好似上好的白玉裏滴了一滴墨汁,白得純,黑得也純。興許是因為氣質的緣故,這眸子裏好像流過了千萬年的時光,仿佛只那麽一瞥,便能看穿一切人、一切事。
“姚枂岚。”景眳朔恍然道,“你果真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姚枂岚作了個揖:“在下姚枂岚,見過瑾淵王。”
“你既然要來,又何必派出楚荊卿?”景眳朔仿佛沒聽到先前那番嘲笑的話,嚴厲地質問道。
姚枂岚臉上的笑容不減:“王爺的戰書,我是不敢不接的。只是,我暫時還不能将這張臉公之于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還請王爺多多擔待。”
景眳朔眯起瑞鳳,想再問些什麽,但是姚枂岚卻徑自接了下去:“而且,王爺本不必出計逼我出面,反正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什麽意思?”景眳朔道。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啊——”
街上突然發出一陣尖叫,打斷了姚枂岚的話。兩人均是臉色一變。姚枂岚奪過景眳朔的帷帽就往自己頭上扣,不由分說地跑了出去。景眳朔也顧不得指責他一番,足尖一點,就騰躍至半空中。
目光所落之處,是被人群緊緊包圍住的楚荊卿和北千晗二人。楚荊卿将北千晗護在身後,右手被硬生生地砍了下來,劍也掉在了地上,鮮血不住地向外淌,臉色發白,但擋在北千晗身前的身軀卻矗立得筆直。景眳朔帶來的十二名黑衣人圍在兩人前面,面對着二十餘名小混混模樣的人。
“什麽情況?”景眳朔落到楚荊卿跟前,“千晗,你沒受傷吧?”
北千晗受驚得不輕,緊緊地從身後抱着楚荊卿,像是在依靠他的庇護,又像是在支撐着他。
“我無事,”北千晗臉色慘白,說起話來卻并未含糊不清,“救救他。”
“我來。”冷清的聲音響起,楚荊卿的身體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北千晗支撐不住他,他一下子倒了下去,落到了不那麽結實的臂彎裏。
“你來了。”他氣若游絲地對着眼前被白紗擋住的臉道。
“嗯。”姚枂岚将楚荊卿輕輕放到地上,從衣服裏掏出一瓶藥,然後從衣袖出撕下長長的布條。
他将擋住傷口的衣料撕開,小心翼翼地檢查那刀口。
“如何,還能接回去嗎?”楚荊卿将目光轉向那不斷溢出血的開口。
對他,姚枂岚從來是直來直往。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對着傷口撒下藥粉。“我很抱歉,荊卿。傷口太深,我沒辦法。”
楚荊卿忍痛抿起了嘴:“是嘛。你……盡力就好。”
姚枂岚給他綁繃帶的手一滞,額前的黑發擋住了雙眸:“對不起,荊卿。若不是我今日讓你來……”
“不,是我的錯,”北千晗跪在楚荊卿面前,眼淚漱漱地流下,“如果不是為了幫我擋那一刀……”
“噓。”姚枂岚打好了結,對北千晗搖了搖頭,“他失血過多,暫時暈過去了。”
北千晗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可有性命之憂?”
姚枂岚淺淺地勾了勾嘴角:“他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姚枂岚安置好楚荊卿,便擡起頭看向站到了黑衣人之前的景眳朔,目光漸漸淩厲起來。
我可不知道,靜陽城裏,何時出現了能做出此番惡行的小混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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