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恨生
姚枂岚很快回過神來,扔下箭就跑向季鵬程。景眳朔忙跟上去。
“王爺,”姚枂岚一邊取下季鵬程身上的布料,一邊道,“你想辦法取些水來,用器皿盛好,然後,”他也從裏衣上撕下了長長的布料,“把這放到水中一同煮沸後取出,再烤幹,弄涼。”
這可真是個不簡單的任務。我去哪裏找器皿?然而景眳朔還是一咬牙,走了出去。
姚枂岚把季鵬程整個人翻了過來,傷口朝上。傷口是有些許的感染,但由于景眳朔處理得及時,季鵬程不至于失血過多而死。
“你得給我忍着點。”姚枂岚從袖中變戲法般地取出了瓶瓶罐罐,也不用認真地辨認一番,便能知曉哪瓶中裝了什麽,打開蓋子就往傷口上撒。
季鵬程被生生疼醒,但也沒有掙紮或是嘶吼,只是緊緊地握住了拳。
“真是個男子漢。”姚枂岚笑道,又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上撒了些綠色的藥粉。
季鵬程聞言,稍稍放松了些。對他來說,姚枂岚的聲音十分好聽。清爽而溫柔,軟軟的讓人感到安心。他正想放下心來,姚枂岚卻換了一種藥,比方才的藥粉更猛烈,季鵬程只覺得背後火辣辣地疼,都快失去意識了。
他噙着淚花看向姚枂岚周圍的瓶瓶罐罐:“這些,全都要用?”
“剛誇完你,不是?”見他張口,姚枂岚粗暴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又打開了一個小瓶,倒了一點在他嘴裏,“咽下去。”
季鵬程吞下藥,認命地閉上眼睛,等着下一番猛藥來襲,卻聽到了姚枂岚把瓶瓶罐罐收回袖中的聲音。
“就,這樣?”小孩子活力就是恢複得快,“那你為什麽要拿那麽多出來?”
姚枂岚猥瑣地咧開了嘴角:“吓你呗。”
處理完畢,他也松了一口氣,坐到了景眳朔身旁。
“很嚴重嗎?”雖然看到季鵬程已經恢複了些許活力,景眳朔仍是很不放心。若是他就這麽死了,自己……
“已經沒問題了。多虧王爺處理得及時。等這布料準備好,包紮完畢就沒關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景眳朔總覺得姚枂岚這是在鼓勵自己。
“好了,雖然王爺您骁勇善戰,體魄超人,”姚枂岚掏出小藥瓶,倒了兩粒藥丸在景眳朔手上,“還是吃下這些吧。”
景眳朔依言吞下了藥丸,姚枂岚卻開始爆笑:“哈哈哈,王爺你也真夠天真,就不怕我往裏面下毒嗎?”
“.……”該說,狗改不了吃屎嗎?
“你會用箭?”景眳朔問道,“而且,你剛才去哪了?”
“啊,”姚枂岚拿起地上的弓,“弓箭,是我最拿得上手的武器。至于我剛去哪了……王爺,兩軍對壘,最先需要處理掉的是?”
“對方的弓箭手。”景眳朔立刻回答。答完了,他才回神,“你去殺對方的弓箭手了?有多少人?”
“哼。”姚枂岚勾起一邊嘴角,眸中似有火光閃動,“那可真是……區區山賊,竟有一個過十人弓箭手小隊,可怕。”
景眳朔忽然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解決掉了這麽多人,姚枂岚此人,真真是深不可測。
“這弓呢?”
“自然是從山賊手中搶來的啊。”姚枂岚把弓和箭背到身後,又取下來,掂量了會兒,“雖說人是拙了些,弓箭倒是挺好用的。”
景眳朔站起身來,走到季鵬程身邊,蹲下身來。
“公子,多謝你相救。”季鵬程仍舊直不起身,只能真摯地看向景眳朔。
景眳朔卻不怎麽領情:“你若真想感謝我,就把真相告訴我們,如何?”
“真相?”季鵬程眨了眨眼。
姚枂岚也跟着站起身來,取下了景眳朔用樹枝挂在火上的布條,不停地上下翻動散熱:“數月前,瑾淵王景眳朔大破異族凱旋而歸。奈雲西邊的朝和也随之滅國。沒記錯的話,朝和的王族,就是姓季的吧。”
“季氏幾乎被我屠盡,但是最小的兒子卻屍骨無存,”景眳朔把無痕放到季鵬程面前,“你就是那時逃出來的吧?想給你父母報仇嗎?”
“如果你現在站得起來握得動劍,我就站在這裏等你殺。”
“喂……”姚枂岚上前一步,想阻止他。
“不必了。”季鵬程只瞥了無痕一眼,毫無掙紮,“沒有意義。”
“毫無意義?”景眳朔重複了一遍,似在确認他的想法。
“毫無意義。”季鵬程道,“你們雖然是水火不容的關系,但因為皇命,必須得保證對方活着吧?有姚枂岚在,我不可能殺得了你。我若起身,身上的傷口裂開,姚枂岚不會再救我一次,我必死無疑。”
“而且,我就算殺了你,又能如何?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能回來嗎?倒是你們,”季鵬程看向景眳朔的目光灼灼,“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殺我嗎?”
“你這樣,還真不像一個九歲孩子呢。”姚枂岚拿着布料到季鵬程面前,把他扶起來,給他包紮傷口,“那麽,你們與山賊是什麽關系?”
“大伯,與你們朝廷的一位貴人合作,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季鵬程道,“但這山賊每次搶完了貨物,都是一部分送至我們家,一部分運到安梁城內。”
“三個月來均是如此?”景眳朔問。
“均是如此。”季鵬程道,“本來,他們是不會傷我的,但是,我在你們面前露了馬腳,他們就想襲擊我減輕我家的嫌疑。”
“那你又為何告訴我們這些?”
季鵬程把景眳朔的外衣披在身上:“因為,他們的做法是錯誤的!我明白大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回去興複王室,但是,我真不是那塊料。而且,我自己的目的,不需要犧牲別人來達到。”
此言一出,兩人俱是一驚。
“本來,權力之争必有勝敗,我并非不恨你,但,”季鵬程落下淚來,“我的國家之所以戰敗,是因為我們太過弱小了。只要剩下的子民能夠生活安定,王權的更替又如何?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這種東西死去了!”
“你……”景眳朔竟一時語塞,“終究還只是個孩子。”
“不妙了,”姚枂岚打好結,臉色突然變得不好看了起來,“王爺,可能,山賊襲擊鵬程,不只是為了減輕他家的嫌疑。”
景眳朔原沒想到這茬,現下經姚枂岚提醒,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道:“你,抱起他。”
他的語氣太過堅定不容置疑,姚枂岚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服從。蹲下身去橫抱起季鵬程。
景眳朔走到洞口,兩手捏成哨狀放到唇邊,長嘯一口,不多時便聽到了清脆的馬蹄聲。
“不愧是瑾淵王的愛騎,絕塵。”
景眳朔率先坐上馬,然後也沒想那麽多,直接伸手把抱着季鵬程的姚枂岚拉上了馬。
季鵬程還不明白情況,連問“怎麽了怎麽了”,但二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景眳朔摸了摸馬頭,絕塵馬便揚塵而去。
看來之前他是讓了自己的。這個念頭只是在姚枂岚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立即把思緒抽了回來:“鵬程,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心理準備?什麽?”季鵬程擡起頭看向姚枂岚,然而後者說完這句話後便閉上了嘴,不置一言。
季鵬程只好把目光投向高遠的夜空。
今夜的天空格外黯淡,那一輪銀月不知何時退了下去。空蕩蕩的,竟連一粒星塵也不見。直到,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天地。
“還是來晚了。”景眳朔握着缰繩的手倏地收緊,絕塵馬在連綿的烈火前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慘然地看着季鵬程。
季鵬程忽然明白了什麽,他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那一片熊焰。
下一秒,他的臉上浮現出極其扭曲的笑容,根本不是一個九歲男孩會有的表情:“開玩笑的吧……大伯?姑姑?宛然?浩辰?秦嬸?劉婆婆?”他念出一個個自己熟悉的名字,然後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直到他意識到,大火已經吞沒了他所念的最後一個人。
“開什麽玩笑!”季鵬程開始在姚枂岚懷裏奮力掙紮起來,“還給我!把他們還給我!為什麽要把其他人家……完全沒關系的人也殺了!還給我!”
淚水瘋狂地湧出,季鵬程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在火光的掩映下,那流出的淚,仿佛是他的心血。滴滴燙到了兩人心底。
“我快按不住他了,王爺。”姚枂岚道,“要讓他暈過去嗎?”
“不。”景眳朔決絕地搖了搖頭,“只有完完整整地經歷了這一幕,他才可能真正走出去。”
漫天的火光,熟悉的慘叫,不絕的啼哭。眼前之景與腦海中的記憶重合了,姚枂岚閉上眼:“也是。”
“都是你!”又一聲痛苦的嘶吼把他拉回了現實,季鵬程掙開了姚枂岚的懷抱,雙眼發紅地揪住景眳朔的衣領,全然沒有了先前的理智冷靜,“如果不是你屠了我族,我們怎麽會來到這裏?如果不是你到安梁來,我大伯、我姑姑、宛然、浩辰,鄰家的秦嬸、劉婆婆、張叔叔,怎麽會死!他們,全都是因為你。”
景眳朔一動不動地任他錘着自己的胸口。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捶了幾下,那抱怨之聲最終化為了一聲恸哭,“我怎麽就這麽弱啊!為什麽我只能看着周圍人因為我而死?”
“為什麽活下來的,不是我任何一個哥哥,而是我呢!”季鵬程像是在質問景眳朔,又像是質問自己,“他們,至少他們不會害得全家因他們而死啊!”
“為什麽,父王會有我這樣的孩子呢!”
姚枂岚伸手遮住季鵬程的雙眼:“你先前說,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為權力而死,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向你這樣想。你是一個如此善良的孩子啊。”
景眳朔抓住他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拳頭:“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是因為我們太弱小了。季鵬程,你恨我也沒關系,但你的命是我救下的,所以,在你未成年之前,你得聽我的。”
姚枂岚放下手,景眳朔季鵬程兩人對視着。
“我會将我所有的學識,所有的功夫都教給你,”景眳朔鄭重道,“學成之後,你可以自己決定是向這國家報仇,還是繼續用我教你的一切為我的國家服務。但是,為此,在未來十年的時間裏,你要抛棄自己的國姓,以及名字。你願意嗎?”
“鵬程萬裏,”姚枂岚道,“你的父王,并不是希望你繼承他的王位啊。”
季鵬程扭過頭,看向那片火海,凝視着,眼淚又流下來了。
“好。”他說,“我要獲得力量,去取回屬于我的一切。”
“好。”景眳朔伸手在他頭上一拍,“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的徒弟,景君奚了。”
很久以後,景君奚問起這名字的意思。景眳朔是這麽回答的:“當時只是覺得好聽便随口這麽取了。非要說寓意的話,那該是,我希望你能在這世上活得自在一些,不為身世所累,做你自己吧。”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提示:您的【外挂】姚家白衫已上線。可打怪可治愈,無毒無害,絕代神兵,僅此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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