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純潔

“不是。”她背對着他回, “曾經我把你當做我的天,我的地,比父親地位崇高, 比宇宙還浩瀚,但那都太幼稚了, 從沒想過你只是一個尋常人,我對你捧殺了,真的很對不起。”

“是哥不夠強大,讓你說出這種話嗎?”他感到萬箭穿心, “如果不留學,就沒這些事……”

“千萬別這麽說。”明當當撓了撓自己頭發,神色糾結, 又抱着毅然的勇氣, 她放下手臂,定神說,“我們都好好的吧,誰也不羁絆着誰,像從沒做過兄妹。”

這顯然與事實不符。

他們做過兄妹, 且彼此投入過強烈的情感。

那情感深厚到分開那年兩敗俱傷,至今傷痕未愈, 時不時裂開,可見鮮紅血漿。

……

“謝謝你簽我。以後,我會全心全意工作,對得起你的付出。”

話已至此。

他該明白吧。

沒有誰一定圍繞着誰轉, 彼此皆是獨立的人,就以俗氣的法律關系終止他們的兄妹情,展望未來, 一切為公。

他對此沒有異議。

一直沉默到她認為他已經算默認狀态了,她推門離去,他都未聲響。

大約這對彼此都是最好的安排。

……

九月份。

NEXT陸續簽了一批新人。

其中有一位叫宋晨橙,和明當當有些緣分。

兩人都是今夏爆火,一個在一檔綜藝,一個在一部掀起收視狂潮的古裝劇主題曲成名。

兩人傳唱度方面平分秋色,論個人魅力,宋晨橙顯然無法比拟明當當。

也因此宋晨橙對她一直有些意見。原本一個圈子,這下又變成一個公司,難免上下牙打架,擦着碰着點兒。

不過明當當屬于兩耳不聞窗外事那種。

頂多聽小魔嘚吧幾句宋晨橙的助理又怎麽在外面編排她了之類的。

這情景反而讓明當當樂,因為直觀證明了和時郁劃清界限後,公司上下的效果非常好。

至少不會再有那麽廣的傳言度,她是他親妹子什麽的……

她現在就一正常音樂人。

一心搞音樂,別提多輕松。

又過幾天小魔告訴她,宋晨橙的助理被開了,一問怎麽回事,小魔心有餘悸,說那天他們助理組培訓,她助理嘴巴大說了培訓老師的壞話,被人聽到打小報告上去了。

明當當笑地前俯後仰,“什麽鬼?小學生課堂啊!”

一方面又想,會不會是時郁做的,聽到別人議論她,心裏不高興,找個機會就把人開了?

他對她還是好的。

明當當就當自己心裏感激了,加倍的練習曲目,沒事兒的時候也學習學習其他的。

這天,泛黃樹葉點綴窗戶。

樓層低的大工作間內只有她一人,耳機內是一部史詩級音樂在恢弘震蕩。

說真的NEXT的設備真的是頂級頂級的,她聽得全身毛孔炸起,連頭皮都不甘示弱,整個人像磕了什麽玩意兒似的精神。

《Campaign》

這首長達八分鐘的曲目,創作者不是別人,正是NEXT大老板本尊。

因為之前對他的排斥,明當當即使知道他名號響亮也未主動聽過他一首歌。

更別提一個個音節的扒曲了。

她最近就在幹這事。

将過去六年對時郁的空白一一彌補,簡直渾然忘我,如癡如醉。

時郁這個人真是天才!

絕!

怪不得國外樂評人評價他是原聲配樂行業的金字塔頂端。

他作曲恢宏大氣,時而奔騰,時而冷冽,陰郁恐怖,雄渾不失細膩,總之在史詩級曲目創作中,一切華麗辭藻形容他都不為過。

這首《Campaign》是他代表作的前五,前四已經被放爛,即使不去刻意聽總會莫名其妙響在哪個場合讓你被動聽到。

比如電影院,刷某個短視頻,抑或者哪個犄角格拉的地方,一切需要戰歌起的部分,他的曲目當仍不讓。

或許你不知道創作者是誰,但你總會聽過一首關于他的曲。

這就是無孔不入,他的成就。

摘下耳機,明當當為他自豪,然後發現自己笑中帶淚。

輕籲一口氣,起身,扯了紙巾擦淚。

接着打開手機,想着他原先合作的制作公司旗下首席管弦樂團最近正好到了國內,千載難逢機會,一定得買票聽現場。

但是,一票難求。

明當當愁死了。

魂不守舍。

這天下班,小魔問她怎麽回事,她直觀的比喻,“高價都買不着愛豆演唱會門票的我。”

“啊,找黃牛!有錢沒辦不到的事兒。”

明當當皺眉,“你都準備當大經紀人了,不能為我搞點高端的手段?”

小魔高帽子一戴,立即上了心思,嘿嘿笑着,“到底誰啊?依我現在人脈興許真能為你弄到。”

“愛樂管弦樂團。”

“啊,特費力公司,是老板之前的合作夥伴呀!”

“閉嘴。”明當當橫她一眼,她們正往下走,路上都是人,見到她人們看珍惜動物一樣的目光打量過來,原本就矚目,小魔再大聲,明當當就感覺自己是大熊貓,她擰眉,“這些人幹嘛?”

“哈哈,”小魔樂了,指着她道,“樂壇第一摳腳天後。”

夏天爆火,本該紛至沓來的曝光時期,明當當卻突然沉寂,別說曝光了,就是在自己公司她都宛如隐形,公司後來簽的那些新人,有幾個是團體,小年輕人多,聚在一起就讨論宋晨橙和做為宋晨橙對手的明當當。

明當當不常出來閑逛,一出來可不惹人注目麽,好多看兩眼再私下讨厭她和宋晨橙的可比性。

明當當聽完小魔的描述覺得無聊,她忙得跟陀螺似的,抽時間才能研究他曲子,哪有空閑去管別人怎麽議論自己。

倒是小魔為她不平,諷着說,“宋晨橙就是對自己沒有清晰定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她不像你,有目标,有追求,她就一個空殼子,楠姐簽她真是失策。”

“呦,都會評價人了?”明當當笑,覺着她越來越有經紀人範兒了。

小魔笑,“當然了。我對你定位可是很清晰。你呢,就是公司的鎮山之寶,和其他人不一樣,不沖商業化,只沖實力化去的。”

“這話誰跟你說的?”明當當停駐腳步,她不太喜歡這種評論。

小魔愣,“打從進公司,上頭對你的定位就是這樣啊。”她又慢慢笑,“要不然你以為呢?哪個人商業價值有你重?為什麽放着你不用?不就是怕消耗你,耽誤對音樂的研究嗎?”

明當當擺擺手,“算了。”她不想聊。

埋頭上了車。

晚上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MAO。

MAO的光頭老板知道她來,對外宣布被包場,閑雜人等一概不得進。

明當當地位今非昔比,爽快的給了包場費,對方還推脫着不要,明當當笑說,“幹嘛不要,MAO三天兩頭不要我們這些樂手的錢可不得倒閉麽,況且不要別人錢可以,我的錢你不要白不要。”

“呦,這是成名了口氣不一樣了?“對方笑。

“是啊,我以後來,記得什麽價都雙倍。”明當當對錢真的不在意,她剛火時,什麽不懂,由着小魔接了幾個産品推廣,莫名其妙就賺了一大筆錢,不用拍廣告,只要在直播間臺子放一放,産品立馬賣斷貨。

後來到了NEXT,趙立楠不允許她亂開直播,這筆財源就斷了。

好在,她存下一筆。

“阿寧!”到了後面一間簡陋的工作間,明當當激動萬分與一個年輕男人擊掌。

對方望着她,上下打量,“當當,你今天興致很高昂啊!”

“當然,就看你扒的精不精彩了!”

阿寧是一名作曲人,扒曲子有一套,床單廠這幫人時常聚在一起玩音樂,至于怎麽玩,肯定得有高手在其中。

“你很久沒來了,毛哥也賞臉,到底看看什麽樣的曲子把你勾來!”光頭老板忍不住,雖然年紀比他們大一輪,但玩樂的心共通。

他一坐下,其他人也紛紛坐下。

明當當是主角兒,好久沒來,有站在阿寧旁邊欣賞的特權。

“那我開始了。”阿寧說着就開始,操作他的電腦。

這些東西他都是提前完成上傳到電腦,在現場的方式一步步跟他們講解。

首先出來的是一段非常空靈的風笛聲,這是原版,阿寧介紹。

接着重點,引子是一段弦樂短音,阿寧的精力從這裏開始揮發。

“衆所周知他的編曲特點就是混音,我用了一晚上往他風格上靠攏,結果就只有現在這個效果,力足而質不足,下面的弦樂長音就更厲害了,加上一大段主旋律,層次豐富。”

“我喜歡這之後的電音。”明當當插言。

阿寧笑,“這裏争議很大,不過郁神嘛沒有争議就不是他了。”

明當當也笑,“聽說這是他自己所認為的最為瘋狂的一首曲子。”

“他這個人真的是……奇才。”阿寧驚嘆之餘,繼續播放他所作的和原版的區別。

很明顯,阿寧的拍馬趕不上。

明當當不禁閉起眼,想象當時作這首曲子時創作人的狀态,他或許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在一間封閉性較好的屋內,坐在地板上先寫一些東西,然後到工作臺前一個個試着操作。

他喜歡重打擊樂,直擊人心,敲得人心肝都跟着震顫的力度。

這些力度,現在同樣敲擊着她的心。

明當當忽然覺得,哥哥從未離開自己,他用旋律陪伴她一生。

這比現實中的所謂法律所謂血緣更為長久,深刻,且永不分離。

“哇哦——不錯!”屋子內響起一陣掌聲。

明當當如夢初醒,睜眼發現音樂已停,只留餘音在空間裏震顫,那種逐漸消失的餘韻令人微微眩暈。

“很想去聽現場。”她也笑着鼓掌,然後輕嘆出聲。

阿寧此時驚喜失聲,“哇哦,今晚你可找對我。”

“怎麽,你有票?”明當當驚訝。

阿寧笑了笑,“當然有。忘了我是郁神死忠粉?他的弦樂團來中國啊,不買票老子下輩子不活!”

“幾張票?”明當當滿目熱切的看着他,如果他說只有一張,那她一定毫不猶豫打暈他,搶走票一聽為快再說。

阿寧驚恐的起身,“這女的是瘋了咩,眼神好可怕!”

明當當朝他踏步,“別開玩笑了,有多餘的就讓我!”

“你不是向來讨厭郁神?以前在你面前放,你都大發雷霆,說吵死了!”

明當當汗顏。

不是今非昔比麽?

到底還是從阿寧那裏壓榨了一張過來。

去聽之前,明當當照舊在公司打磨自己的第一張專輯。

宋晨橙最近好像如火如荼,時常不在公司,但每次回來大樓底下的粉絲都要集體喧嚣一陣。

明當當嫌吵,将自己工作室搬到原聲部。

這個部門最近陸續來了許多金發碧眼的帥哥美女,隐隐的動向讓明當當覺得公司整體規劃絕對不止華語樂壇這一畝三分地。

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他本身就出身歐美系,成就也斐然,斷不了根的。

晚上,她像去朝聖一般,沐浴更衣,坐着阿寧的車去了音樂會現場。

置身聲效一流的音樂廳中,明當當如癡如醉,再一看別的觀衆,人人皆是她這種表情。

趁還未開始,阿寧小聲的朝她傳播激動之情,“這是愛樂第一次中國之行,我他媽激動幾晚上沒睡着,沒有郁神回中國,這幫外國佬也不一定來的!”

“未必。”明當當猜測,“那片子不是馬上上3了?做為這麽成功的電影配樂,随電影一起在國內宣傳,理所當然吧?”

“我看不一定,”阿寧說,“第三部 的主題曲現在還沒動靜呢,也許他們就是來國內錄主題曲的,剛好郁神在。”

“确定他操刀?可能其他人呢?”明當當笑。

“得了吧,”阿寧失笑,“這部電影沒有郁神還能叫啥電影。”

“你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電影本身就很成功。”嘴上這麽說,心裏卻贊同阿寧,沒有時郁的配樂,這系列電影真的少了味道。

兩人小聊了一會兒,主菜上臺。

一時凝神屏氣,幾乎忘掉各自身邊還存在着人,随着演奏一起渾然忘我。

明當當最震撼的是時郁之前的禦用女聲,那是一名瑞典女歌手,嗓音空靈,在樂曲中段倏地出現,那不朽般的吟唱,完全不用喘氣,啊啊啊着山路十八彎般的就到了末尾,之後在她想念那女聲時,倏地高潮又起,唱詩班進入,華麗的音色壓境,堵的人腦子都聽炸了,全程下來只有好爽,好爽的詞窮震撼。

她後來就一直閉着眼睛,讓旋律在腦子裏轉啊轉,什麽銅管樂,大提琴,電吉他號角,電子音死亡金屬什麽的,她已經數不過來這一曲到底用了多少樂器與音效,只深深佩服那個一手創造曲子的男人。

他整個創作宛如身後千軍萬馬在幫他協同作戰。不然難以想象,這種史詩曲風他一個人如何獨立完成。

可事實就是,真的只他一人完成。

不禁在內心默念一聲他的英文名,感受做為樂迷對他的全然崇拜,明當當快樂至極。

耳畔是華麗的掌聲,經久不息,在音樂廳似乎連掌聲都自帶音效。

結束了。

一個半小時,意猶未盡。

明當當睜開眼,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阿寧情緒亢奮到不行,和她激烈讨論整場的亮點和爽點。

她“啊啊”應着,和他快樂的一起出了演奏廳。

……

“晚上去我那兒?”在外頭,阿寧突然這麽發聲。

明當當“啊啊”兩聲,腦子微懵的轉過來看他。

阿寧長相俊秀,身材上等,還有點文藝複興風,明當當理當接受他邀請,赴一場夜晚不可言說的豔遇。

但是,她笑聲止不住。

阿寧失望,一腔暧昧被打斷的燥熱着臉頰。

“我們剛剛聽那麽震撼一場音樂,你突然跟我說要那什麽什麽……”平時他們在一起玩音樂也騷話不斷,什麽晚上到哥哥這兒來幹的你腿發軟之類的,明當當從前不屑這情境是因為她讨厭任何人在她面前自稱哥,後來大家都發現她讨厭這點,騷話也不敢加哥了,随便葷來葷去,她不參與也不介意。

久而久之也熟識他們那一套的直來直去。

既然熟識了就一定理解。

這會兒她也的确理解,但是間接拒絕。

阿寧擰着眉,靠近她一步,低聲,“幹嘛……聽史詩樂我就得征戰沙場?況且,我們可以征戰另外一種沙場……”

“滾你的……”明當當肉麻死了。

但是這家夥一直把她往牆邊抵,外頭風大雨大,一時也走不掉,她有些苦惱,撓着邊發,這動作在外界看反而欲拒還迎的味道。

直到阿寧準備吻她,她一腳踹他膝蓋上。阿寧慘叫。

兩人這下就更像打情罵俏了。

明當當今晚心情好,笑着撤開,并警告對方,“謝謝你的票。錢已經打給你,其他沒有的。”

轉頭,卻眼皮子跳了三跳,門廊盡頭,雨霧飄飄。

許久不見的男人,沒錯,雖然在同一個公司,但自那天劃清界限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

此時,他正和人告別,言笑晏晏,餘光輕掃,就這麽如秋雨絲絲,帶着微許的涼意到她身上。

也許是錯覺。

隔這麽遠,哪裏就能看出涼意,何況他憑什麽要對她有涼意?

心底問出這句話,明當當又後知後覺,他是老板啊,看到她在外面形象不雅,肯定得生氣,于是朝他那方向深深鞠一躬,臉上寫着對不起,我錯了,這就回的古板且知錯字眼,沒再敢多瞟一眼,伸手把阿寧一拽就往側門跑了。

這時候腦海裏竟然想起他的戰歌,氣勢恢宏,見到他明明想上去要簽名的沖動,卻落得這一個下場,明當當不由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淩晨四點半的更新,值得大家的留言鼓勵不?打滾求一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淺 102瓶(哇哇,好多);reamili 1瓶(每天定投也愛);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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