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借屍還魂

臘月二八,北風如刀。

通向菜市口的大道上,一隊官兵手持刀槍,押着一輛囚車,冒着鵝毛大的雪花向前駛去。囚車上監*禁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灰白的囚衣上血跡斑斑,雖然手腳被拷住卻站得挺直,眼睛圓溜溜地四處張望。天寒地凍的,路上并沒有什麽人圍觀,清冷寂寥,滿眼的白。

“爺爺,這哥哥犯了什麽罪?”不遠處一個小男孩指着囚車問道。

老者連連搖頭,聲音低低地,生怕被人聽見:“可憐啊可憐,這孩子得罪了當今賢王,被下了個反賊的罪名。“說着便牽着男孩進屋。

衆官兵打開囚車的門,把少年押到行刑臺上,一個滿臉橫肉的官兵踹了一腳少年的膝蓋骨,少年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嘴裏暗罵一句狗賊。

大雪中的菜市口,本來零星的十幾個圍觀百姓,也陸陸續續地離開,只剩下七八個人。

這樣的大雪天殺頭,挺不吉利的,百姓們也害怕被染上什麽髒東西。

少年人微眯起眼睛,擡頭看滿天的雪花,只覺滿心的不甘,世間珍馐,還沒吃夠,天下美人,還沒抱過一個,便要一命嗚呼見閻王爺了。他想起自己潦草的十六年人生。娘是揚州第一青樓醉吟樓裏的姐兒,他從小在青樓長大,父親姓甚名誰連他娘都不知道,于是自小跟娘親姓周,單名一個絮。

現在周絮跪在這裏,最後悔的是當日只打斷那狗賢王的腿,應該閹了他才是。

來圍觀行刑的人裏,立着一個人,袍服雪白,面似凝脂,長眉入鬓,被一衆仆人簇擁着,這人便是那賢王。

午時三刻,劊子手把刀高高舉起,眼看刀子就要落下來了,賢王目光閃爍,微微別開了臉。

刀子很鋒利,倒是痛快,還來不及喊一聲真他奶奶的疼,周絮的腦袋便和脖子分了家。頭顱落地的那一秒,周絮還能看到自己沒有腦袋的身子,和脖子上噴勃而出的鮮血,再下一秒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識,沉入深不見底的淵涯裏。

“有刺客!快護駕!”

很遺憾,周絮沒能聽到這句話。

事情要從三個月說起,天幹物燥,正值金秋。

俗話說十年一覺揚州夢,當今賢王到揚州游玩,也偏偏這個賢王,好死不死地進了酔吟樓。這一切太過巧合了,用娘親的話說,這就是命裏的劫數,躲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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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王是個出了名的斷袖,雖然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就時常幹強搶良家少年的勾當,傳說甚至連世家子弟都不放過,可謂是朝廷的一大毒瘤,不知多少人談到賢王二字,都恨得牙癢癢,恨不能生食其肉。就是這個斷袖賢王,本來是要去對街的相公館青玉樓,卻陰差陽錯地進了醉吟樓,好死不死地看上了周絮。

他周絮,自記事起,身邊的人事總是紙醉金迷,日日春光融融,歌舞升平。近墨者黑,每日耳濡目染,周絮自然也養成了些吃喝玩樂賭的習性,有小壞,無大惡,貪圖享樂,卻也向往江湖俠義。

在青樓裏什麽樣的人他都見過,其中最讓周絮佩服向往的,就是青衣會的黎大哥。黎大哥答應過他,再過一兩年,就讓他加入青衣幫,一起走南闖北完成揭竿起義的大業。他倒沒想那麽遠,能闖蕩江湖,殺幾個朝廷鷹爪過過手瘾已經夠滿足的了。于是他偷偷跟黎大哥學了一些腿腳功夫,學到什麽程度呢?用黎大哥的話說,就是打幾個朝廷鷹爪是足夠了的。

功夫小有所成,就等着黎大哥帶他闖蕩江湖了。偏偏在這個時候,天意弄人,被賢王看上了。

本來賢王也是生得極好看的人,面似凝脂,長眉入鬓,眉目間一段風流。但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周絮便覺得賢王面目可憎至極。雖然他自小生長于青樓,但江湖俠義故事聽多了,加上黎大哥的耳濡目染,要他去賢王府當男寵,周絮當然一千萬個不願意。

這賢王肯定不是吃素的,多少世家公子新科狀元都被他搞到手了,還怕這個青樓出身的少年不成?為非作歹的名頭不是蓋的,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還不行,幹了再說。誰知這個周絮更不是吃素的,自認為功夫小有所成但無處施展,又仗着少年人的沖動,一氣之下把賢王的幾個随從打殘了,賢王的腿也被他打斷了。

打了賢王雖然替大家出了一口惡氣,但卻引來了殺生之禍,還牽連了許多人。賢王當然不能說自己強搶民男未遂被打傷,調查了一番周絮平日結交朋友的狀況,給他定了一個反賊的名頭。還承諾周絮,要是在天牢裏誠心悔改認真思過,願意做他的男寵,倒是可以考慮放了他。周絮直接一口唾沫啐到賢王臉上,滿嘴市井氣的污言穢語,賢王直搖頭嘆可惜了這麽個标志的人兒。

于是,便有了這殺頭之禍。

不知過了多久,周絮睜開眼睛,感覺身體從未有過地輕盈,呼吸也變得十分順暢,雙腿輕輕一躍就飛出很遠很遠,空氣裏是清淡又有點潮濕的香氣,細碎空靈的樂聲把他托了起來,這樂聲可比醉吟樓姐姐們的琴聲好聽不知多少倍了……世間一片茫茫然,騰雲駕霧倒是自在。

死後的感覺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沒看到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也沒人為他引路去地府,只是飄飄然,舒服得讓他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身子一沉,周絮開始緩緩往下墜,這是要到地府了?他向下望去,只見一座頗為考究的庭院,池廣樹茂,臺館分峙,回廊起伏,感情閻王老爺也這般有雅興吶?沒想到地府竟是一個別有情趣的地方,倒不是傳說中那般陰森可怖,周絮又覺得死這件事可愛了幾分。

突然墜落的速度變得異常的快,周絮的腦袋開始嗡嗡作響,魂魄像被千刀萬剮般疼痛,五官好似烈火灼燒般炙熱難熬,他反思自己生前雖然做了點小壞事,偷吃過客人的糕點小菜,賭錢時抽過老千,但絕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怎要受這上刀山下油鍋的苦刑?周絮想大聲喊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突然砰的一下,他的魂魄重重地摔在地上,胸腔一陣郁結難熬,錐心的疼,咳咳咳……他使盡全身力氣咳了出來,嘴裏滿是血腥惡臭,身體酸麻似要散架……等等,為什麽,身體這樣沉重?我不是一個魂魄嗎?周絮思索着。

“哎呦我的老祖宗,賢王總算醒了”

周遭一片喧嚣沸騰,哭喊歡呼聲源源不斷地傳入周絮耳中,鬧得腦仁疼。肌肉酸脹感遍布全身,難道人死後的靈魂也有痛感也不得消停麽……诶?等等?這……周絮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有力度地規律跳動,鼻子也在不自覺地呼吸,難道……我……這是……投胎了?

沒想到地府的辦事效率這麽高,過奈何橋喝孟婆湯的步驟都省去了。不對,他還帶着周絮的記憶怎麽就投胎了?是不是地府貪圖省事把他投胎步驟給弄錯了?

周絮将信将疑地緩緩活動着手指頭,吃力地睜開眼睛,一時間明晃晃什麽都看不清。是了,錯不了,這種沉重且腳踏實地的感覺,是活過來了。

“賢王醒了,快去請太醫”

一個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周絮扶起來,兩個男童上前手忙腳亂地拍着他的背,害的周絮又多咳了幾下。這一番折騰可讓他徹底清醒了,視線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屋中站着十來個男童,人人臉上都挂着眼淚

“這裏是……咳……人間吧?”周絮下意識地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和頭,他們确實好端端的連在一起。

“是,王爺可算熬過來了,剛才突然沒氣了奴婢們以為……”一個跪着的男童說着便哽咽了。

“王爺?你是在叫我麽?”帶着記憶投胎也就罷了,偏生一醒來就會張口說話,他們卻不覺得驚訝麽?等等?周絮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雖然算得上是細皮嫩肉的,但這絕不是嬰孩的手,難道……我周絮沒死?剛才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王爺……你……”少年皺着眉頭,眼裏滿是驚疑。

“小兄弟,這……是哪?”周絮感覺自己發出的嗓音也陌生得很。

“王爺,你可別吓唬我們,這裏當然是賢王府……”少年用毛巾沾了溫水,小心翼翼地替周絮擦掉額上的汗,吩咐道:“泊如,去看看太醫怎麽還不來?”

“是”幾個男童匆匆退下,屋中的各人也被打發走了

賢王府?!莫不是那狗王爺的家?我還是被他綁了來?不對,我确實被砍頭了,周絮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自己身在賢王府,而且人人喚他王爺,腦袋又疼得無法正常思考,但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腦袋搬家的那個畫面……

“小兄弟,我大概是被那狗王爺抓來的,你如果放了我,我……我用五十兩銀子報答你。“生長在青樓的周絮深信有錢能是鬼推磨,這五十兩銀子對他來說是一筆巨款,是他為客人端茶送水得的小費,有時去賭幾場再小賺一把,攢了兩三年才有的五十兩,打算用作走江湖的本錢,如今正埋在臨州城西郊外破觀音廟後野地的一座孤墳的棺材板下。

少年人眉頭一緊,臉色由白轉青

“王爺,你……難道病糊塗了?”

“……”周絮剛想坐起身子,背後就一陣巨疼蔓延開來。

就在此時,那個叫泊如的男童領着一位須發花白的太醫來了,給傷口換了藥,把了脈,還把周絮全身上下細細檢查了一番,捏着胡須對他說:“王爺吉人自有天相,燒退了,毒清了,傷口也有了好轉。”

“但王爺似乎記不大清過去的事了。“少年道

太醫皺眉,再次給周絮把脈,眼看他眉頭都要擰成成八字了,也沒把出個所以然來。

“從脈象看王爺并無大礙,大概是暈得久了,沒恢複完全,只要仔細調養,自然會好的。“太醫一臉自己把自己說服的洋洋得意,不住地點頭,又道:”這段時間王爺要注意休息,切不可……不可過度超勞“太醫說着瞟了一眼少年。

少年與太醫的眼神一接觸,徑自低下頭,臉微微漲紅。

太醫重新開了藥,向一衆仆人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周絮慢慢地扭動脖子,腦袋果真好端端的,再看看自己現在這雙保養得宜的手,從前幹活練武磨出的繭全不見了。周絮理了理頭緒,莫不是這些人都睜眼說瞎話?

看衆人漸漸退下,周絮讓少年取了鏡子來。

看到鏡中人的容貌他險些把銅鏡摔了,這狗王爺的長相,化作灰他都認識!

難道……這是借屍還魂?

還真是冤家路窄,還魂還到仇人身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歡淫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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