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酒後真言

黎桑這種命,基本就告別下館子了。

“黎桑兄弟是不是命裏和錢袋犯沖。”周絮捂着肚子笑。

“周兄就不要笑話我了,這次不是被別人摸走的,怕是音兒出門順手拿了……”黎桑的臉又由青轉紅。

“老板,結賬吧。”周絮笑着從懷裏掏出五十兩銀票,一副闊綽得流油的讨厭樣子。

“這位客官,老夫可沒這麽多錢找你。”

“不用找了,剩下的錢……”

“那可不成,我做生意可沒這規矩。”圓臉大耳的老板直挺挺地站着,聲音洪亮,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周絮只得摸了些碎銀子,老板只撿了幾顆小的,道:“這就夠了,您二位請慢走。”說着便撈起袖子收拾桌子。

“周兄,這可不成,明明說了今兒是我請你,怎能又讓你出錢……”

周絮拍拍他的肩膀:“你的錢袋都沒了,那可咋辦,總不能吃霸王餐吧,就當你請客我付錢好了,用不着分這麽清楚。”

黎桑便不言語,悶頭走着,周絮便主動東扯一點西扯一點地閑聊着,黎桑始終心不在焉,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黎桑突然停下腳步,鄭重道:“周兄,我想了想,還是不成……我心裏過不去。”

這人怎麽這麽不懂得變通呢?年紀輕輕就這麽死腦筋這樣固執,老了還得了?

周絮眼睛轉了轉,想到個主意,拍手道:“黎桑兄弟,要不這樣——”黎桑聽到有辦法,立刻兩眼發亮望着周絮。

“我先借你幾兩銀子做本錢,你賺了還我可好?”

黎桑皺眉問道:“這如何賺得……”

周絮想,這黎桑雖然從小闖蕩江湖見多識廣,但也是名門正派公子哥兒一個,自然不懂得偷雞摸狗……不……投機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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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高牆,大門巍峨,琉璃瓦兒青花磚,門前的夥計不停地吆喝。

只見牌匾上氣派的三個滾金大字:長樂坊。

一炷香之後,周絮和黎桑便進了這兒。

這長樂坊真不愧是京城最具包容性的賭坊,門庭若市,熙熙攘攘。賭客不僅僅有高官貴族富商大賈,布衣平民甚至叫花子都進出自由。

只要帶上銀子,就是大爺。

長樂坊既有可供有錢人一擲千金的場所,也有為一般賭徒提供的小臺面。吆五喝六是擲色的,呼字叫背是掘錢的。烏泱泱都是人,或夾笑帶罵,或認真撕打,輸了的脫衣典裳都要去翻本,贏了的意氣風發兜裏袖裏塞滿銀票,空氣裏都是銀子銀票的味道。

看到這烏煙瘴氣的場面,黎桑愣了愣,轉身便想走,周絮拉住他道:“黎桑兄弟不是說要還我錢麽,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地方進錢最快了。”

黎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躊躇着道:“可是我,并沒有來過這等……地方。”本想說三教九流之地,不想駁周絮的面子,便默默的吞掉三教九流那四個字。

“哈哈哈怎麽還像個大姑娘一樣忸怩了,有你兄弟我在,莫慌。”周絮拍拍他的肩膀,他早就手癢癢想要賭一把了,奈何沒機會,今兒正好逮着個人陪,興致更高了。

黎桑臉飛紅,瞪了他一眼,賭氣似的便留了下來。

他們走到一小臺子前,周絮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道:“這是我和這位兄弟的份。”

面部油光發亮的莊家笑道:“好好,這位客官,越多越好。”

周絮偷瞄了一眼挨在他身邊的黎桑,見他兩眼直愣愣地盯着骰子,面部肌肉僵硬,神情緊張。心裏便笑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黎桑大俠,原來怕賭錢。

只見莊家拿起骰子,在掌中一陣抖動。周絮袖腕中早已藏了六粒水銀骰子,看莊家擲出一張“人”牌,周絮一把擲下,落入碗中的卻是腕間的骰子,神不知鬼不覺,四粒三點,兩粒一點,是張“地”牌,比“人”大一級。

莊家罵道:“這位公子手氣真他媽好。”

如此一來二去,不到半個時辰,周絮便贏出十幾兩銀子來。他出老千,怕被人識破惹出麻煩,見好就收。

周絮把賭本那一兩銀子,外加一兩飯錢收回懷中,剩下的推到黎桑面前道:“黎桑兄弟,剛才的飯錢我已經從裏面扣了,只多不少,剩下的,就是你用我借你的賭本贏來的錢,你收起來吧。”

黎桑站在那裏猶自呆呆的,好一會兒才道:“這……周兄,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本事。”卻也笑了出來。

周絮也笑了笑:“以前混口飯吃的本事罷了。”

說着二人便拿着贏來的十多兩銀子出了長樂坊,天已經大黑了。

因為交代了讓小樓等他回去,周絮本打算天一黑便回府。但看黎桑興致正高,便沒說出口。

也好,風清月朗,逛逛京城的夜市也好。

“周兄,現在肉也吃了,錢也賭了,銀子也有了,陪我吃口酒罷?”

“你忘了,我說過滴酒不能沾的,怕是不能奉陪……”

黎桑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看着我喝。”

“……”

不多時,黎桑便抱了兩壇子女兒紅,與周絮坐在護城河的河堤上。岸上的楊柳剛吐出葉子,月兒也剛升上柳梢頭。

周絮的懷裏,卻抱着一袋子醬牛肉下酒菜,時不時悶悶地捏一塊來吃着玩兒。黎桑也悶悶地喝酒,一喝就喝了半壇子。

周絮把手搭在黎桑肩上道:“你悠着點兒,別喝高了我可馱不動你。”

黎桑又咕嚕嚕喝了一大口,道:“醉不了,放心,又不是你。”

周絮啧啧啧幾聲,望向黎桑,溶溶夜色下這張清俊的臉卻帶有愁色,于是問道:“是否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黎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再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周絮算是看出來了,這黎桑有個特點,就是喜歡搖頭——點頭——搖頭。周絮不便再說什麽,順手便想拿過酒壇子喝一口,黎桑斜了他一眼,打落了他的手道:“不長記性。”語氣甚是……刁蠻。

周絮被黎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合常理的反應吓得一愣,想,糟糕,這家夥八成喝高了,沒喝高也快了。

一壇子酒已經見底,黎桑又開了另一壇。周絮估摸着現在已經亥時了,心裏有些着急着回去,但兄弟借酒消愁,自己不陪又太不夠義氣,只好硬着頭皮等下去。卻沒發現,黎桑正斜眼看着他。

“周兄,這麽晚不回去你娘子不生氣麽?”聽得出舌頭有些大了。

“沒事兒,天天在家服侍他,偶爾我也要和朋友喝喝酒。”周絮安撫道,一轉頭,便迎上黎桑水光潋滟的眼睛。這雙眼睛彎了彎,笑了。

周絮避開這雙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腦中卻不自覺浮現那日在淼淼樓的情形,心下一虛,暗自念了幾遍阿彌陀佛。

“周兄真是……羨煞旁人。”黎桑說着便一頭倒在周絮肩上,喃喃道:“今晚不醉不休……”許是他喝了酒,臉有些燙,吐出來的氣息也溫溫的,晚上的風又有些涼,讓周絮覺得很舒服。

“你喝了酒,別着涼了。”周絮嘆了一口氣,把外袍脫了蓋在黎桑身上。

黎桑兀自癡癡笑道:“我……我看上一個人了,可是那人……”黎桑的聲音本來很低沉,現在染了酒氣,便柔軟了很多。

周絮心道,難怪在這喝悶酒,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怕是對方姑娘沒看上他吧。哪家的姑娘這麽沒眼色,黎桑這等眉清目朗的少年俠客,喜歡他的姑娘都能從皇宮排到菜市口了。便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黎桑兄弟要看得開。”

“可是那人……已有主了,我不該……”這麽說着,黎桑又嗤笑了一下。

呵,沒看出來,這黎桑兄弟玩得夠大的,居然看上了人家娘子,周絮啧啧了幾下,內心納罕。

“我……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對一個人……”

敢情還是情窦初開,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麽這麽想不開了,周絮玩笑道:“如果實在放不下,就去搶,搶不了,就——就再搶,實在不行,就拉倒。”

肩上的人愣了愣,擡起眼睛看向周絮,月色正好,眼前的人臉色微紅,半眯着眼,原本清朗的眼睛此刻霧蒙蒙水潋潋。

“周兄,你教我,要怎麽搶?”聲音有些旖旎,此刻黎桑已經醉得癱軟,整個身子都軟在周絮身上,雙手還很自然地伸過去繞着他脖子。

周絮想要抱他起來,看他這樣傷心,卻又有些不舍,雙手懸在半空中。這個樣子的黎桑,哪裏還有半點平日裏豪氣萬丈,倜傥不羁的模樣,真是一個情字誤了人,不禁唏噓。

周絮嘆了一口氣,看黎桑久久沒有動靜,便搖了搖他,溫言問道:“黎桑兄弟?”依舊久久沒有回應,該不是睡死了吧?

正當周絮想要将他扶起來時,黎桑“嗯嗯”了兩聲,半迷糊地睜開了眼,看到周絮,便笑,笑得眼波潋滟道:“周絮……”

這一聲,直叫得周絮一陣哆嗦:“黎桑兄弟,我把你送到客棧歇息罷。”說着便馱着他就近去了一家客棧。

周絮出手闊綽,小二便格外殷勤乖巧,麻利兒地打了一桶熱水到他二人房中。周絮為黎桑脫下外袍解開上衣,就着溫水替他擦身子,又喂他喝了幾口茶,掖好被子,才松了一口氣,感覺全身酸軟筋疲力盡。

手邊的東月樓糕點一路折騰過來,已被壓得不成樣子。

已經三更天了,也不知道小樓是不是還在等自己?要是現在回去,黎桑身份這樣特殊,萬一被人舉報官府來抓可怎麽辦?讓他一個人挺屍客棧周絮絕對放心不下……周絮左思右想總覺不妥,在屋裏來回踱步。

燭光搖曳,周絮看了一眼黎桑沉睡的面容,頭一陣一陣地疼。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看文的那位小天使,表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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