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念谷[一]
天快亮時,周絮清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看到黎桑在床邊閉目靜養。
胸口已不似先前那般翻江倒海,喉嚨卻幹得要冒出火來。看黎桑在一旁卻也不忍心打擾,自己掙紮着撐起身體,嗓子眼火燒火燎,想找水喝。這一動,牽扯到傷口,周絮咬咬牙,輕輕啧了一聲。
黎桑這才擡起眼皮,靜靜的看着周絮片刻,也不言語。周絮對上他的眼神,卻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去。本想調笑一句:“黎桑公子怎沒把我埋了?”張張口,卻沒力氣說出話來。
也不知這王爺的皮囊欠下黎桑多少血債,自己也沒臉和他調笑,更沒臉與他稱兄道弟。即使黎桑現在便要了他的命,他也無話可說。
黎桑終于湊上前來俯下身子,算不上溫柔地扯開周絮的衣襟,皺了皺眉頭,胸口黑紅紫一片十分觸目驚心。再看那人,臉色依舊傻白得吓人,額角細細密密挂着汗。
“水……”周絮抱着一線渺茫的希望,咬緊牙關毫無懸念地說出這個字。
黎桑頓了頓,把被他扯開的衣襟攏好,直起身子,像沒聽到周絮說話似的,轉身便出了門。
“……”
水……!看着黎桑離開的背影,周絮欲哭無淚。
片刻後,黎桑便折了回來,手裏捧了一碗藥,藥汁還冒着熱氣。他一把抓住周絮的衣襟,把他上半身提了起來。
身子一動便扯到傷口,周絮險些喊了出來,卻咬咬牙,把呻*吟吞回肚裏去。這一折騰,額頭已經滿是汗了。黎桑用枕頭墊在他的後背,讓他保持半坐的姿勢,一手掐住周絮的下巴迫使他張嘴,嘗了嘗這藥汁,便一股腦兒給周絮灌了下去。
這小王爺的皮囊卻是個貓舌,在別人嘴裏是溫的東西,到他嘴裏便燙得無法忍受。這一燙,周絮便被嗆到,不住地咳了起來,一咳胸口就翻江倒海,疼得他眼淚鼻涕直流,藥汁吐了一地,狼狽至極。
“……很燙麽?”黎桑皺了皺眉,像是問周絮又似在自言自語。
眼看周絮膽汁都快吐出來了,黎桑有些慌了神,急急忙忙又出門去。周絮耳朵嗡嗡嗡的像有一萬只蜜蜂在喧嚣,神志也越發不清明了。
不多時,黎桑便和妙手三郎一道進了屋。
三郎看到屋中的慘狀,嬌滴滴地哎唷了一聲道:“黎桑公子呀,哪有你這樣灌藥的,真是白白糟蹋了我的藥。”說着便婀娜多姿地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去,撩了撩頭發,眼裏滿是秋水望向周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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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絮微微睜開眼,便看到一個打扮得姹紫嫣紅的姑娘落在他床前,定定地看着他,眼含秋水,風情萬種,差點兒又吓暈過去。慌忙掃了一眼屋內,求救似的望着黎桑。
黎桑并不理會他發出的求救信號,木頭人一般負手站在床邊,也不言語。
三郎解開周絮的衣襟,指尖撩撥似的游走在他姹紫嫣紅的胸口上,咯咯咯地笑了幾聲,花枝亂顫一番,從袖口處取出三根銀針,翹着個蘭花指,眼神一凝,将銀針利索地紮進周絮胸口處。
周絮悶哼一聲,腥熱感上湧,一大口黑血吐了出來,卻忽然覺得神清氣爽,頭腦清明,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我這三針紮下去呀,就是半死的人都能救活了。”說着又像鑒賞什麽古玩字畫似的,蘭花指在周絮臉上游走了一番,啧啧道:“這小王爺可真俊俏。”
周絮看着三郎如花似玉的面容,再聽他用低沉粗粝的嗓音誇自己……不……誇這賢王的肉體俊俏,與他秋水滿盈的眼神一對上,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落了一地,甚至忘了胸口的疼痛。
“黎桑公子,勞煩你幫我再盛一碗藥來罷,記得拿個勺子。”黎桑點了點頭出去了,片刻便端了一碗藥來。
三郎半抱着将周絮的頭搭在他腿上,一股濃烈的靈蓉香撲面而來,周絮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三郎的腿倒是極軟,可周絮怎麽靠怎麽變扭,又動彈不得。
“小王爺你緊張啥,身子都僵直了,我又不會吃~了~你~”三郎咯咯地笑了兩聲,斜眼瞟了眼黎桑,看他也僵直在哪裏,甚是有趣。
三郎接過那碗藥,托起周絮的頭,舀了一勺,吹到溫涼,才小心翼翼地送入周絮口中。這藥又苦又澀,十分難下咽。三郎看周絮皺着眉一臉不情願的表情,道:“若是嫌藥苦不想喝,我就用嘴給你渡。”聲音頗為旖旎,很是違和,吓得周絮忙大口大口的把藥喝下去。
“看,小王爺在我這裏,是不是聽話多了。”三郎向黎桑笑道。
“……有勞三郎了。”黎桑的臉都快抽搐了。
“啧啧啧,看你小氣的,我是教你,這病人該怎麽喂罷,我又不會吃了他。”
“……黎桑受教了。”黎桑拱了拱手,面部表情卻還僵硬着。
“黎桑公子別客氣,下次殺他再下手狠些,看他差不多氣絕了,再送過來給我練練手罷。”
黎桑勾起嘴角道:“一定”。
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睛瞟了一眼周絮,周絮打了個冷顫,細思恐極。
一碗藥喝了見底,三郎便離開了,屋內剩下周絮和黎桑兩人,彼此一時無言
“怎麽昨晚不把我埋了得了。”周絮稍微恢複了一點氣力,打破沉默道。
黎桑沉吟片刻,冷冷笑道:“原先是已經挖好坑填了土的,後來想想讓你這麽死太便宜了,就又挖了出來。”
周絮笑,一笑便疼:“所以,還要殺我一次,或是幾次?”
“一次怕是不夠,便宜了你,要殺便殺到我解氣為止。”
“那就一次比一次下手狠些,也別對我手下留情,怕是能解些氣。”周絮閉起眼睛,有氣無力地道。
黎桑斜了他一眼:“昨晚你為什麽不避開我那劍?”
“你用劍鞘擊我,自然沒有取我性命的打算,我既然用着這身體,替他受你一劍也是應該,只是沒想到賢王的身體這麽不經打……”周絮又咳了兩聲,說太多,喉嚨裏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白九說,如今的賢王已經不是以前的賢王了,可當真?”黎桑坐在床沿上,周絮任何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周絮嘴角揚了揚:“現在除了這個身子,別的都不算是賢王了,黎桑公子,我這麽說你可信?”
黎桑哼了一聲:“鬼話連篇,我又不是白九,你糊弄不了我。”
周絮又笑了笑,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是決不會再信我的了。”歇了一口氣又道:“我卻沒對悅卿說過這些話,黎桑公子不要誤會他。”
黎桑聽到他此刻還為白九袒護,越發覺得氣不過,道:“你欠下我八條人命,我便殺你八次,才讓你死幹淨。”
周絮苦笑:“黎桑公子,敢情這次不作數?可否打個折?我又不是貓妖哪來八條命讓你殺?”
“放心,我有法子殺你,必可以救你。”黎桑頓了頓繼續道:“這次,就當是給你的見面禮。”
周絮哭笑不得,閉目片刻,便覺得全身困乏至極,窗外日光燦爛,透過窗紙漫進屋中,滿屋的明晃晃。
黎桑看周絮體力不支,便不再多說,在屋中喝了半盞茶,便起身離開。他剛推開門,便聽得身後的人說——
“黎桑,悅卿……白九他……究竟是什麽人?”小樓,顧悅卿,白九,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周絮琢磨了很久,終于問出了口。
黎桑回過頭,背着光,周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殺你的人罷了。”
門一閉,只剩下白晃晃的殘影。
天氣陰沉晦暗,門邊斜着一把濕漉漉的油紙傘,窗外應該在下雨罷。
黎桑依樣畫葫蘆,把周絮的頭撘在他腿上,舀一勺湯藥,便捏住他的下巴灌進去,藥苦澀,周絮照例皺了皺眉頭,卻也不敢抱怨。
兩人自是無話。
又過了三日。
妙手三郎的醫術果然高明,周絮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甚至可以四處蹦跶了,三郎當真對得起醫仙這個稱號。
受傷的頭一日,周絮就如砧板上的肉,任黎桑擺布,灌藥喂食手法都相當粗暴,饒是個活蹦亂跳的人恐怕都經不住黎桑的折騰。
他如今一恢複些,便再不敢讓黎桑‘伺候’吃藥進食了,甚至還嫌棄起無念谷的飯菜過于清湯寡水,吃得人面有菜色,與三郎說可以給他們改善夥食。
這三郎雖然性情古怪雌雄莫辯,卻也是性情中人中的極品,與周絮相當投緣,兩日相處下來,三郎越看周絮越順眼:“小王爺,你這皮囊好看得很,性情也合我胃口,倒不如從此留在無念谷中,與我相伴可好?”說完又是招牌式地花枝亂顫笑。
周絮知道他說笑,便笑道:“好主意,這樣以後黎桑公子要殺我,也省得他來回颠簸了,我也舒服些。”
三郎眼波一轉:“我就喜歡你這直爽的性子,當心我真不放你走。”
黎桑不是在此打坐入定就是修煉劍術,看二人說話都不害臊,便朝周絮啐道:“整日裏沒個正形,還不如一劍殺了幹淨。”
“黎桑公子,這回就算你舍得殺,我也舍不得他死了。”三郎瞧了眼黎桑,又瞧了眼周絮,便很識時務地扭着腰肢走了。
周絮看三郎走遠,正色道:“黎桑,明日便讓我回府瞧瞧罷,我的性命你何時取都行,只是悅卿他——”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表白看文的小天使
晚上有事稍微早點發~~~
大家假期愉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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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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