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無念谷[二]

黎桑微眯起眼,深深看了一眼周絮,遞給他一個碧色藥瓶子道:“吃了它。”

周絮接過藥瓶,瓶中只有一粒碧青的丹藥,他毫不猶豫仰頭吞下,臉上并無惶恐之色。

黎桑略微詫異道:“你……”

周絮笑:“你若真想殺我,倒也不必浪費這藥,給我吃一定有理由的。”

黎桑哼了一聲道:“這是三蟲食髓丸,丸中有三種毒蟲,服食後一無異狀,但到了每月初十五月圓時,若不及時服用克制毒蟲的解藥,毒蟲便會脫伏而出,半個時辰內你必然皮肉潰爛,削骨為水,即使是妙手三郎可能都無力回天了。”

“所以,每月十五,即使你不來找我,我也得去找你要解藥罷。”周絮的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一點害怕。

黎桑瞧了瞧他,不言語。

“這樣我便逃不出你的手心了,妙計。”說完竟又笑了。

原本打算當晚就離開無念谷,三郎挽留,而且山中夜晚不大太平,于是改第二日啓程。

周絮在無念谷叨擾了幾日,覺得過意不去,便打算最後一日替三郎去山間采采藥打打野味,當個勞力并改善夥食。

“小王爺,這些個草藥你認得麽,別給我摘一把雜草回來。”三郎調笑道。

“你給我認個兩三樣,總還是記得的。”

三郎便給他認了血罂草、紫落英、金蘅花,給了他一個藥婁背着,道:“快去快回吧,天黑了山裏起瘴氣,猛獸也出來覓食,你這細皮嫩肉的倒是合它們胃口。”

周絮應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三郎斜着眼看了看正在練劍的黎桑道:“我給他認的三樣藥,都長在懸崖邊的石縫裏,而且,我無念谷即使是白天,猛獸也是不消停。”

黎桑頓了頓,眼神閃爍道:“那與我何幹。”又繼續練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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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不言語,輕笑了番,便徑自回屋了。

昨夜下了雨,山裏空氣潮濕,一股子泥土的清新氣。澗生幽草,黃鹂鳴柳,樹木叢生,百草豐茂,周絮心情頓時順暢起來,悠悠地逛了半盞茶的功夫,才集中注意力找草藥。尋了大半日,溪邊樹下草叢石縫統統找過了,也沒見血罂草、紫落英、金蘅花半個影子,當下有些煩躁。

但見這溪水清澈魚兒肥美,就尋了一根樹枝磨尖銳了,撈起褲腳下河叉魚,以前時常和巷子裏的夥伴們去野外捕魚,周絮的技術是最好的,不多時便捕到兩條半尺來長的草魚和三條兩個巴掌大的鲫魚。又捕了兩只野兔,三只野雞,本來還想着打只鹿回去烤着吃,卻沒有捕獵的弓箭和器具,才戀戀不舍作罷,專心找草藥。

要知道鹿肉烤着吃最是汁多肉嫩,想着就讓人垂涎三尺……

又找了大半個時辰,周絮都有點心灰意冷了起來,這血罂草、紫落英、金蘅花到底何方神聖,竟然找了半日都沒看見一星半點?莫不是季節不對?想三郎不會這麽诳他,便又繼續耐着性子找起來。

眼見日頭西斜,周絮有些着急了,加快腳程仔細翻找每一堆草叢,滿腦子都是三郎給他認的三種草,竟忘了走了多遠,不知不覺走到了無念谷深處的無念崖上。無念崖是無念谷的最高處,時逢夕陽西下,百鳥歸巢,周絮獨立高處,平添了許多蒼涼寂寥的意境,正在他感慨萬千的時候,發現斷崖的斜面上竟然生出許多血罂草,再一看,紫落英、金蘅花在另一面崖面上郁郁蔥蔥,心下狂喜,這三味藥敢情都長在一處。當下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去摘藥。

周絮沿着石壁慢慢攀爬,這山石嶙峋,斷崖陡峭,往下一望,竟看不到底,掉下去恐怕連骨頭都碎成渣子了吧,周絮倒吸一口涼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血罂草雖然離崖頂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周絮卻爬了半個時辰之久,摘得血罂草,又爬向對崖去摘紫落英、金蘅花。

等這三樣草藥都到了手,天快黑透了。周絮着急往上爬,卻不料腳下的一塊石子有些松動,背上又背了一大筐重物,重心突然不穩,腳下一空,身子一晃,竟滑落懸崖。

完了,這回真要死了,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屍骨無存的慘烈死法……正當他心灰意冷認命時,墜落感突然消失,身體被挂在一棵橫生在崖壁的樹上,是的,非常老套的得救方法。樹還斷了一半。

還好周絮以前是練過幾日功夫,就是小王爺的皮囊不大中用。他沿着石壁向上爬,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劃傷,左腿一動就疼使不上勁,怕是脫臼了。距離崖頂大概只有二三百米,對周絮來說這就好比要登天。爬了一百米實在是沒力氣了,手掌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疼得麻木了,骨頭散架了似的,他稍微停下來喘口氣,此刻滿腦子想的竟是悅卿。他大概以為我早被黎桑打死了吧?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王府?還是已經完成使命回青衣會了?回去也好,畢竟皇上已經開始懷疑他了……周絮嘆了口氣,悅卿,悅卿,悅卿,竟到死都不能再見你一面。

就在此時,周絮身子一輕,腰部被人攬住騰空而起,霎時二人便站在崖頂。

一點懸念都沒有,是黎桑。

天已經黑透了,崖頂月光清明,山林中蟲鳴狼嚎此起彼伏,卻又顯得寂靜異常。

黎桑在前面快步走着,周絮瘸着腿咬緊牙關在後面緊跟着,腿脫臼了又疼又不聽使喚,時不時地被絆倒。

在他第六次被絆倒時,黎桑終于停下來腳步,走到周絮跟前看了他片刻,哼了一聲:“真是個累贅。”說着徑自解開周絮的背簍,自己背上,又像擰起孩子一樣,把周絮一把撈起打橫抱在懷裏。

周絮微微詫異,他是沒想到黎桑竟會做到這份上。看着月色下這人清冷的面容,想起那日他還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周絮,黎桑還是和他稱兄道弟,這人喝多了,眼中水光潋潋,臉被酒熏出一層緋色,靠在他肩膀上柔柔的看着他。

如今還是這人,還是這樣的月色,卻再不見那日的風情了。

是我戴着人*皮面具騙他在先,是我錯了,周絮反思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黎桑垂下眼睑瞧了他一眼:“該嘆氣的人是我罷。”

周絮笑:“可不是麽,這回又沒死成,抱歉得很。”

黎桑沉吟片刻,道:“來日方長,不急。”

周絮身上血跡斑斑,早蹭髒了黎桑的一襲白衣,他也管不了那麽許多了,任黎桑抱着,回到了無念莊中。

三郎看了二人進屋的情形,暗自發笑:“小王爺怎麽又折騰得一身傷了。”

黎桑看到三郎打趣的神情,臉上一紅,把懷裏的周絮往地上一扔,放下藥簍子,便兀自進屋換衣裳了,周絮疼得悶哼一聲,不停扭捏着脫臼的腳踝。

“不礙事,不礙事,血罂草、紫落英、金蘅花我都摘回來了,你看對不對。”周絮笑笑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怎麽都站不穩。

三郎走過去為他掰正了骨頭,扶着他坐在榻上,又仔細替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口,都是皮外傷,給他塗了一些藥膏:“這些藥草都長在懸崖邊上,虧你能摘回來這許多,夠用好幾年了。”頓了頓又柔聲道:“這些傷,怕是小王爺你摘藥時摔下懸崖了吧?”

“我笨手笨腳的踏空了,還虧得黎桑公子出手相救。”

此時黎桑正坐在一旁喝茶,溫言斜眼瞧了瞧周絮,并不言語。

“我還奇怪呢,小王爺你這前腳剛走出去不遠,黎桑公子便也出去了,我還納悶他去哪了呢。”

黎桑咳嗽了兩聲,道:“我練了幾套劍法不得要領,便出去走走散散心……那時已經近黃昏了,三郎怕是記錯了罷。”

三郎的藥一敷,周絮片刻便滿血複活,神清氣爽呼吸順暢,腿不疼手不酸。興致高了,便把今天打得野味帶到廚房,準備大幹一番。

以前在醉吟樓,他時常溜到後廚偷吃的,東一塊西一塊地撿着吃,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被夥夫胖李叔抓了便打,打得多了就親厚了,李叔看周絮自小也可憐,便做什麽吃的都把周絮帶在身邊,有好的偷偷給他嘗一口,周絮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些做菜之道。

在廚房折騰了半個時辰,鲫魚豆腐湯、蔥爆兔肉片、紅燒草魚塊、荷葉烤野雞三菜一湯便上桌了。

庭院中擺了一張小桌,三張杌子,晚飯徐徐,花好月圓。

“都是家常小菜,将就着吃罷。”周絮将熱氣騰騰的菜端上桌道。

三郎夾了一塊烤雞,放在嘴裏細細咀嚼,眉開眼笑道:“小王爺手藝這樣好,明天我決不願意放你回去了。”說着便去取了一壇酒:“不如今晚就把你灌倒,明兒你就走不成了。”

周絮看三郎來了興致,去廚房取了三只古瓷杯來,三郎一一斟滿,這酒純淨透亮,融了一杯月色,很是動人。

周絮剛想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黎桑猶豫了番,伸手阻止道:“三郎有所不知,這王爺一喝了酒,就像瘋狗一樣亂咬人,可不能給他喝。”說着斜眼看着周絮,周絮讪笑,一陣心虛。

敢情黎桑還記着這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三郎那是助得一手好攻啧啧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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