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南下游冶
周絮沉住氣,笑道:“皇兄真是料事如神。”
皇上笑:“你自小與朕一起長大,就算現在變了些,朕還是知道你的。”
周絮心下暗道,你知道我,我可不知道你。面上卻笑道:“這麽晚了皇兄還過來看臣弟,可是有什麽事?”
皇上把手上的書放下道:“倒是沒事,只是見恒之你沒傳晚膳,怕你身體不舒服,過來看看。”
“中午糯米吃多了不消化,又喝了酒,胃口不怎麽好,讓皇兄擔心了。”
皇上點點頭道:“那就早些休息罷,朕看你沒事就放心了。”正欲出門,在門邊又停住腳步,淡淡說道:“即使在宮中,恒之晚上還是少出去些罷,相師說近日城中有些邪毒戾氣,為禍京城,穢物橫行,謹慎為妙。”
周絮猶豫片刻,試探道:“宮中守衛森嚴,陽氣甚旺,難道也怕這些邪祟之物麽?”
皇上盯着他,突然笑道:“倒是不怕,只是小心些總是好的。”
周絮垂下眼,聲音低低地:“臣弟明白。”
一夜無眠,天初亮,周絮便出宮回府。
之後的兩三日,周絮即使睡着,夢裏也是兩團白肉糾纏的情景,一張面孔是悅卿,一張是皇上。每次從夢中驚醒,周絮都會胃裏翻騰,隐隐作嘔。明知是瘋人瘋語,又何苦這般當真呢?
在癡人眼裏,哪裏還有什麽真假,只有信與不信,誰讓他偏偏有些信了。
又過了幾日,過了小滿,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周絮接到密诏,皇上欲微服南下冶游,當然,還要拉上他一同前行,兩日後就動身。
周絮心下沉吟,這皇上又想玩什麽花樣?随他罷,要我去我便去,這段日子郁結于心,出去走走也無妨。
說起來,自從那夜……嗯……啃來啃去後,周絮便再沒見過黎桑。不知是因為現在京城查得嚴,還是因為他記起那夜醉後的情形氣惱了。氣惱倒還好說,大不了他殺了我洩氣罷,就害怕他是被朝廷捉住脫不開身……周絮暗自擔心。
周絮吩咐泊如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此行去程走陸路,周絮看那匹玉花骢太打眼,挑了一匹小白馬,偷偷帶了幾張人*皮面具,帶上月朗,輕車簡裝便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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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挑随從侍童的時候,周絮在泊如和月朗間猶豫了番,想到月朗服侍皇上服侍慣了,人也機靈乖巧,辦事周到,于是挑了他。
周絮快馬加鞭騎到城外的一處山崗處,在那等着皇上一行人。
日頭正旺,周絮等了半刻鐘仍不見皇上蹤影,早已汗流浃背,看上崗下有個茶水鋪子,便想下去喝口茶。于是飄身跳下馬背,緩步走向茶水鋪。
茶水鋪并無其他人,冷清得很,他一走近,老板便殷勤接過他手中的缰繩。月朗也伶俐,拉開長凳,用衣袖拂去灰塵,請周絮坐下。
“客官請坐,喝茶麽?”須發花白的老板笑吟吟地問,怕是很久沒生意了罷。
周絮點頭,老板忙活了一陣,取出兩個半舊不新的瓷碗放在桌上,舊雖舊些,但好在幹淨。老板拿着一只大壺,為他們倒了滿滿兩碗茶,眉開眼笑道:“客官請慢用。”
月朗看了一眼這泛黃的茶水,低聲道:“這茶粗糙得很,王爺還是……”
周絮笑着搖搖手說:“不礙事,解渴就成,在外也不能講究這許多。”端起碗便喝了一口,淡淡的沒什麽茶味。
喝了兩口茶,稍微感覺清涼了些,官道上空蕩蕩的,皇上一行人也不知道到哪了。周絮坐着歇息片刻,突然注意到茶水鋪子來了一個乞丐。
“去去去,怎麽找上我這荒涼地方來了,這哪有客人給你施舍銀錢啊?”老板驅趕這乞丐笑罵道,乞丐也并不理會,弓着背朝周絮他們走來。
周絮心下納悶,這乞丐怎麽會到城外的茶水鋪子來乞讨?恐怕不那麽簡單,于是多瞟了他幾眼,乞丐臉上糊滿了泥,弓背彎腰,衣服破破爛爛,完全看不出原本樣貌。
“客官,行行好可憐可憐我,給幾文錢罷。”乞丐低着頭,拱手端着一只破瓷碗央求道,聽聲音大概是青壯年的男人,周絮見這人手腳齊全,也不是啞巴,正值壯年,何苦來幹乞讨這行當。要麽因為天災人禍,要麽因為懶極,要麽就是有古怪。周絮當下便多了個心眼。
周絮不想多生事端,朝月朗使了個眼色,月朗會意,便拿出兩顆碎銀子錢扔進乞丐的破碗中。
乞丐這才擡眼看了看碗裏那兩顆碎銀子,一疊聲道謝,嗑了七八下頭才起身,周絮與他眼色接觸的一瞬,并沒有看到這乞丐因為獲得意外橫財的驚喜。
乞丐轉身離開不到三步,周絮冷冷道:“這位兄臺,我們已經給了你銀子,你再偷偷拿,就太不厚道了。”
乞丐聽到周絮的話,也不逃跑,微微轉過身,臉上全無惶恐之色,定定地站立片刻。
周絮也不着急,就那麽看着他。
只見那乞丐嘆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周絮的錢袋,猶豫了番抛給他道:“今兒我老乞兒算是遇上高人了,失手也是應該,現在物歸原主,得罪了。”
周絮一把接過錢袋,乞丐朝他拱了拱手,便轉過身,繼續弓着背一瘸一拐地離去了。
月朗和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公子,您看錢袋裏的錢可有少?”月朗問道。
周絮掂了掂錢袋,頓時心下雪亮,笑道:“一文不少。”
當然一文不少,還多了兩樣東西,一枚解藥,一枚三蟲食髓丸。今兒不正是初十五麽。
不過令周絮略微詫異的是,這次黎桑竟然沒親自送來,或許正是為那晚的荒唐事生氣罷。
一盞茶後,周絮便看到官道上駛來兩輛半舊不新的馬車,車夫看到周絮二人,勒馬緩緩而行。
周絮騎馬迎上前去,馬車停下,車裏的人打着簾子,瞧了瞧騎在馬上,輕衣簡裝的周絮,愣了愣,才拱拱手笑道:“這一路上還有勞賢弟多多擔待了。”
周絮翻身下馬,也揚了揚嘴角,拱手道:“能與兄長同行,恒之榮幸至極。”
皇上微服出行也低調之極,只帶了兩個侍衛,一位太醫和一位貼身小太監,加上周絮兩人,一行共七人,都做買賣人打扮。周絮心下琢磨,侍衛估計不僅僅是明面上看到的這兩個,都藏在暗中罷。
皇上的馬車在前,一幹人的馬車在後,咯噔咯噔走了一個時辰,塵土飛揚,周絮騎在馬上早已大汗淋漓。
“恒之,日頭這樣旺,你還是和為兄一起進車裏來罷。”皇上掀開簾子,對騎在馬上的周絮說道。
周絮料想是皇上有話與他說,便應了,飛身下馬,把缰繩遞給月朗,進了馬車與皇上同坐。此時他已滿頭大汗,馬車裏卻清涼得很。
“就怕我身上沾了塵土,腌臜得很,讓兄長見笑。”周絮擦了擦汗道。
皇上不置可否,揚起嘴角道:“為兄此次外出冶游,你猜為何?”
周絮壓低聲音道:“自然是體察民情,為民解難。”
皇上哈哈笑了起來,道:“不說這些虛的,前段時間政務繁忙,最近難得稍微清閑些,我也就想出來散散心。這次出來,一是想看看名川大山,二是想和恒之你多親近些。”
周絮愣了愣,道:“兄長待恒之一向很親厚。”
皇上定定地看着周絮道:“你心裏有什麽話,也從不與我說,以前你有小樓公子,現在不知恒之你又有了誰呢?”
周絮聽到小樓這名字從皇上口中說出來,面上白了白,沉吟片刻平複心緒道:“恒之并不曾有欺瞞兄長的心思。”
皇上瞧了瞧他的神色,嘴角揚了揚,并沒再說什麽。
因為也并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皇上說出來游冶,駕車的侍衛便随心所欲走走停停,怕車馬勞頓累着皇上,傍晚時分終于到了滄州地界。等走到稍有人煙處,天已經黑了。
匆忙尋了間鄉野粗陋的客棧,也無牌匾,一行七人走了進去,桌椅破舊,蒼蠅亂飛,一個夥計正在用手支着臉在櫃臺處打盹。
随身小太監小福啧了一聲道:“這腌臜地方,豈是萬歲……我家公子能待的地方。”衆人正欲出門再找。
皇上笑道:“正是這樣的地方,才有趣。”
衆人又折了回來賠笑道:“是,是,是!”
周絮心裏暗自發笑,這皇上雖然人精兒似的,卻也是嬌生慣養大的,何曾見過這等破落之地?定是覺得一時新奇有趣,還當是體驗民情罷,啧啧,等住了看他道不道苦。
果然,過了片刻,便應了周絮的猜測。
不知從哪竄出來一條渾身泥水的黃狗,這黃狗十分有眼力,它朝衆人望去,一眼便發覺皇上最是氣宇軒昂,定是這群人中最金貴的,便撒開腿向皇上跑去,熱情洋溢地亂吠一通想讨口肉吃。皇上看着它,它也看着皇上,四目相對,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侍衛們看是一條狗,也不多加理會。
周絮卻看皇上的臉色由白轉青,兩眼瞪得大大的,抿了抿嘴唇,嘴角卻僵硬地揚了揚道:“這狗……也有趣得很。”
衆人又賠笑道:“是,是,是!”
周絮暗把肚皮笑開了花,面上卻忍着,原來皇上怕狗,于是溫言道:“它只是讨吃的,放心罷。”這一句放心罷說得極輕,只有身邊的皇上能聽到。
皇上愣了愣,随即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有玄學,淩晨發試一試→_→日常迷*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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