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半客棧
“掌櫃,菜單給一份罷?”小福朝那位打盹的男子嚷道,音調九曲十八彎
男子無精打采地擡頭看了衆人一眼:“客官,我們鄉野小店沒有菜單,只有現成的白粥小菜。”這掌櫃卻是個沒眼力的。
小福拿起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擺,神氣活現地剛想叫喚掌櫃讓他開開眼,看今兒來的貴人,卻被皇上阻止道:“白粥小菜就白粥小菜罷,入鄉随俗。”随即轉向周絮微微笑道:“恒之,你認為呢?”
周絮自然得順着皇上的毛,說道:“兄長說的是。”心裏卻好笑,皇上當真以為這鄉野之地的清粥小菜似宮裏那般精致講究?
果然,這掌櫃打着簾子進後廚了一會兒,便看到一個面色黑黃的鄉野女人端了一盆子白粥出來,稀稀拉拉的沒幾粒米,都是粥水。女人粗魯地在桌上擺了七個碗,每個碗上都有缺口。饒是周絮這般從未嬌生慣養過的,都瞪大了眼,這也太糊弄了罷?
衆人盯着這一盆子粥,沉默了片刻,小福眼睛咕嚕一轉,道:“公子,小的去馬車裏把幹糧拿出來大家吃罷?”
這回皇上終于不再滿口有趣,點了點頭,皺着眉頭似自言自語道:“民間竟是這般苦麽?”
小福取來了一色點心幹糧,衆人默默埋頭吃着也不敢說話。周絮嫌這些面食肉幹太噎,嘗了幾口便吃不下了。
這客棧的房間自然也破舊得不堪入目。小福拖着馬車裏的被褥枕頭等物,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才給皇上收拾出一間稍微能住的屋子。皇上說明兒趕路早起罷,擦了擦身便回房歇息了。
周絮覺得無趣,奔波了一天消耗過大,此刻肚子餓得緊,索性借了侍衛的弓箭,踏着月光上山林去打了兩只野兔回來,在客棧外的野地裏堆起柴草升了火,把用尖枝簡單處理後的野兔架在火上,噼裏啪啦,不久便脂香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正在周絮自得其樂之時,原本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皇上聞到了香味,便尋着肉味而來。
眼見這兔肉就要熟了,周絮灑了點鹽巴孜然辣椒面,皇上在一旁靜靜看了片刻,咽了咽口水道:“夜半烤肉為炙,恒之好興致吶。”
周絮看皇上有興致,也不多禮,笑道:“兄長可願與我分享這山林野味?雖然粗陋了些,但滋味保證不差。”
皇上早已來到周絮身邊,與他席地而坐,笑道:“樂意至極。”
兩人折騰了一天,都沒吃到過一口熱食,但見這烤兔肉熟了,周絮為皇上割了兩條兔腿,用尖枝叉住,道了聲小心燙。皇上吹了吹,試探似的咬了一小口,這兔肉火候正好,入口脂香四溢鮮美絕倫,這第一口下去嘗到甜頭,皇上便再也按耐不住,大快朵頤起來,險些将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
周絮看皇上吃得這樣盡興,自己也割着兔肉吃了起來。山野間月朗風清,蟲噪鳥鳴,與皇上如此挨着席地而坐,周絮幾乎忘卻先前許多芥蒂,真真覺得如同尋常人家兄弟間推梨讓棗的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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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本來規矩甚多,講究食有時動有節,皇上哪裏有過這樣在這三更天大口吃肉的經歷,偶爾嘗得一次,便覺愉悅舒暢極了,不小心便吃多了。
酒足飯飽,皇上對着火堆嘆了口氣道:“我原本以為,大荊國已是太平盛世,每日收到的折子,也大多是歌頌百姓安居樂業的,萬沒想到民間竟是這樣苦,也難怪,青衣會能這般壯大,原是我昏庸了。”
周絮沉吟片刻:“兄長也不要多慮,做官的哪個不是報喜不報憂呢?為官為官,無為才能保官吶。如今也确實……是太平盛世沒錯,只是這鄉野間貧乏些,再往前走,特別是江南一帶,那真是富庶得很。”
皇上點點頭不言語,過了許久,才淡淡道:“是,誰敢與我說真話呢?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敢的。”說着斜睨了一樣周絮,繼續道:“恒之,你要是早與我把話說清,也不至于有後來這許多事了。”
周絮心下疑惑,這皇上所指的究竟是什麽事呢?怕是賢王當年的舊事罷,他也不便多問,順水推舟道:“我以後有事絕不敢瞞着兄長。”
皇上沉吟半晌,終于冷冷道:“那好,你告訴我,那日在後花園,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人了?”
周絮身子一顫,知道自己遇到靜妃的事已經敗露了,久久說不出話來,他還能說什麽呢?說多了都是狡辯。
皇上看他臉上鐵青無話可說,溫言道:“遇到便遇到了,聽了什麽便聽了,只是恒之你不要太計較,都是瘋言瘋語罷了。”
周絮嘴唇有些顫抖,開口問道:“所以,那些瘋話是全然信不得對麽?”
皇上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灼灼,緩緩開口道:“是,恒之你只要信兄長便夠了。”
周絮點頭,便不再多言。
周絮撥滅了野地上的火堆,與皇上一同回客棧。臨進屋之前,皇上在周絮耳邊低聲道:“恒之,你以前說過,要是你與我不是兄弟便好了,我當時不明白你的心意。”皇上頓了頓繼續道:“現在明白了,可惜你已記不得。”說罷笑了笑,回屋去了。
周絮一個人愣在廊上,這句話,可不敢細想。
第二日一大早,小福急得團團轉,說皇上一大早腹部脹滿,不舒服。李太醫去診了脈,沉吟片刻道,皇上滑脈主實熱,痰氣沖胸腹滿,積食了。
小福一聽急了,以為是自己服侍不周到,所帶幹糧不潔,忙跪下來磕頭一疊聲奴才服侍不周奴才該死,皇上本來就不舒服,聽了更是氣悶。
周絮看在眼裏,當然知道是自己昨晚那一頓烤野兔肉害的,自個兒心虛着。
李太醫開了個方子抓了藥,小福立刻風風火火地去煎藥,一個時辰藥便熬了出來。
“公子,您身子不适,看是不是在此地多留一天?”小福端着藥小心翼翼地問道。
皇上閉着眼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不了,喝完藥就離開罷,車走慢點便是。”
“公子,藥雖苦,您好歹喝一點罷。”小福将一勺黑苦的藥汁吹涼了,舉到皇上面前,皇上卻不張口也不說話,表情厭厭的,小福簡直要急得哭了出來,他家萬歲爺在宮裏可不是這樣的,怎麽出了宮,便這般難伺候了?
另外五人擠在客棧小小的客房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直愣愣地望着皇上和那勺藥,局促又尴尬。
皇上微微睜開眼睛,斜眼掃了掃周絮,也不說話,又把眼睛閉上。周絮心下忐忑,立刻會意了,對小福說:“你先退下吧,我來服侍兄長喝藥。”
小福機靈,立刻把藥恭恭敬敬地遞到周絮手上,一幹人等都會意,靜悄悄地退下了,順手還把門關了。
……
周絮把藥汁遞到皇上唇邊,果然,皇上乖乖地張開了嘴,一勺接着一勺,不多時,一碗藥便見了底。
“藥苦罷?兄長要不要吃點蜜餞?”
皇上橫了他一眼道:“不了,又不是孩童。”
周絮腹诽,不是他喂藥就不喝的舉動,難道還不是孩童麽?以前聽說,越是城府極深之人,任性起來越是磨人。
又歇了半個時辰,一行人才重新上路。
車馬颠簸,皇上把頭懶懶地搭在周絮肩上,似睡非睡,有意無意。
周絮僵直着身體,動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車內不通風,熱極了,周絮不敢擦汗,怕驚擾了皇上歇息,就任汗水順着臉頰淌下。
周絮心裏叫苦,昨晚又不是我逼你吃的,你自己忍不住吃多了,今兒不舒服便怨我麽,也太不講道理了。
自己給皇上惹來的病,就是哭着也要把他伺候好咯。
斷食了兩日,皇上終于好了個徹底,周絮松了一口氣,料想這場折磨終于要到頭了,可長路漫漫,不知皇上又要出點什麽幺蛾子。
行了快一個月,山一程,水一程,一路風光無限風情萬種,好不自在。
皇上雖然自小嬌生慣養在宮中,但出了宮門倒是好伺候,吃住都不挑,下人也是省心,不過,下人雖省心,周絮卻不大省心的。皇上這一路,明裏暗裏也唬了周絮不少回,皇上倒是以此為樂趣。
六月十四,一行人行至觀州,入住客棧後,圓面長耳的掌櫃看他們出手闊綽,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于是殷勤問道:“各位客官,可是來參加朝蓮會的?”
周絮與皇上對視一眼,會意一笑。無心插柳柳成蔭,倒是碰巧撞上這熱鬧了。
“朝蓮會?這名字倒是風雅得很。”皇上自言自語道,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老板眼角堆了笑,滿臉自豪地介紹道,這朝蓮會可是他們觀州最負盛名的節日,許多外省的人到了六月十五這一日,都專程趕來觀州賞荷花看熱鬧。
周絮疑惑道:“荷花哪兒沒有,為何偏偏都要趕來這兒看?”
老板眉開眼笑道:“大家都愛湊個熱鬧嘛,六月十五,也就是明晚,我們觀州,男男女女傾城而出,處處放燈賞蓮,飲酒作詩,還有各省花魁泛舟彈唱,風雅熱鬧之極。”
衆人聽了皆心下癢癢,想一睹這朝蓮盛會,當下便決定在觀州多留一日。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惡趣味作者的預警!下一章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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