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鸩酒傳聞
“皇兄,我那王府的小金庫裏,當真只剩下幾枚銅板了?”周絮抱着一碗清粥,喝一口,皺一皺眉,寡淡得令人傷心。
皇上将碗端端正正地放回桌上,淡淡答道:“當真。”
周絮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他當日讓徐伯泊如一幹人見勢不妙就跑為上策,念他們為王府盡心盡力這些年,出了王府不知有沒有去處,便心生憐憫囑咐道,跑路時可以拿點王府的錢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以後生活也容易些,原本還擔心他們客氣不敢多拿……可萬萬沒想到,他們,呵呵,掃蕩王府如蝗蟲過境,拿起錢來手也不會抖罷?良心不會疼罷?
皇上看周絮一臉沮喪,好笑道:“銀錢乃身外之物,恒之何必如此介懷。”
周絮腹诽,皇上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飽漢不知餓漢饑,這天下都是你的你當然不知道錢的妙處,嘴上卻裝得乖巧道:“皇兄說得是,臣弟不夠通透。”說着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寡白的粥,眉頭皺得更緊了。
皇上一眼便看穿了周絮的心思,笑笑不揭穿他,看着與白粥杠上了的周絮道:“恒之你這樣讨厭喝粥麽?”
周絮啧了一聲,道:“皇兄,你面前那碗是雞茸野菌粥,臣弟這碗,是連鹽巴都沒有的清粥,簡直是天壤之別……”說着又苦大仇深的喝了一口粥,繼續道:“若是喝個一次兩次,倒也清淡新奇,可臣弟整整喝了七八天,寡淡得頭暈目眩了……”
皇上笑道:“恒之你暫且忍忍罷,有傷在身,前幾日一直高燒不退,禦醫吩咐過飲食務必清淡些。”
周絮恹恹地點了點頭,無奈擡眼望了望天牢黑壓壓的天花板,心道,這清湯寡水的,怕是比天牢其他犯人吃得更苦罷。
自那日押送黎桑後,已過了十天,記憶停在黎桑平安離去那一刻,之後怎樣被送來怎樣被救治,他就不知道了。醒來後,眼前便是這黑壓壓的天花板。
之前皇上說,身在地牢還有太醫救治,黎桑是第一人,如今周絮,身在大理寺天牢不僅有太醫救治,還有皇上日日來探望,怕是更獵奇也更風光些。
“恒之在想什麽,這樣出神?”皇上定定地看着他問道。
“在想,皇兄把臣弟的王府封了,出去後,臣弟要睡大街了罷。”
皇上挑起眉毛道:“恒之覺得,還能出得去這天牢?”
周絮愣了愣,釋然笑道:“也是,臣弟純粹自尋煩惱。”
皇上嗤一聲笑道:“跟你說笑的,朕如何會殺你,以後就陪朕住宮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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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絮的笑容凝在臉上,嘴角抽了抽,道:“皇兄這才是說笑,臣弟住宮裏不合規矩——”
“噢?恒之也有擔心不合規矩的時候麽?”皇上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懷着意味不明的笑。
周絮一陣心虛,知皇上指的是自己在地牢飲酒作樂,協助青衣會逃跑這一系列事情,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勉強笑道:“皇兄乃一國之君,自然與臣弟不同。”
皇上笑笑不置可否,沏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半晌後方雲淡風輕道:“恒之若是擔心風言風語,朕倒是有個萬全之策。”
周絮一聽萬全之策這四個字,就覺得不妙,果然——
皇上繼續說道:“朕讓大理寺查透徹了,将你的罪名坐實,明面上把你依律處決,暗裏,仍把你留在身邊,只有你知朕知,如何?”
周絮打了個寒顫,還是第一次聽人把軟禁說得這般動聽這般理所當然……
“皇兄,這不大合适罷……”周絮鐵青着臉道,定定地看着皇上。
天牢裏暗幽幽的燭光一閃,映得皇上的雙眼如寒潭,這汪死寂寒冷的潭水突然蕩起一絲漣漪,嗤的一聲笑:“朕也就說說而已,恒之可是當真了?”
周絮也笑:“臣弟當然相信皇兄不會這樣做。”心裏卻忐忑道,你都讓大理寺加了我這許多罪名,還把王府封了斷我後路,難道真不是這打算?鬼才信。
皇上與周絮坐了一會兒,便要回宮了,臨走前說了句:“恒之你不喜歡喝粥,明兒就讓禦廚房做些清淡的小菜送來。”
這真是周絮十天來聽過最動聽的一句話……
轉眼過了立冬,賢王府門上的封條已經蒙上了細細的塵土。
賢王的諸多罪名坐實,皇上賜了鸩酒,賢王慘死在大理寺天牢中,已經從簡下葬陵墓。
鸩鳥,以毒蛇為食,用其羽毛浸酒,未入腸胃,已絕咽。
也有民間傳言,被鸩酒毒死的那人只是個替死鬼,真正的賢王,被皇上軟禁在宮中,至于為何,自然有不可言說的緣由。
還有諸多種說法,整理起來,可以唱出戲,寫個話本了。
千般流言萬般傳說,總結起來不過四個字,大快人心。
這天黃昏的時候,京城飄起了初雪。宮裏紅的牆,白的雪,暖黃的燈,天寒地凍,宮人少有走動,一片肅殺寂寥。
一個人裹着厚厚的綢被,挨着暖爐打盹,暖暖的流岚香萦繞在屋中,舒舒服服混混沌沌,與窗外冰天雪地的世界對比分明。
門咔噠一聲被推開,卷進幾片雪絮一股寒氣,幾縷明晃晃的雪光,那人将被子裹得更緊了,冷,從骨子裏的冷。
皇上解下狐皮氅,取下暖耳,抖了抖身上的雪末兒,嚴嚴實實地關上門。
只要來此處,皇上身後必不帶随侍。
看到那人懶懶地仍未起身,皇上的心懸了懸,皺着眉暗暗嘆了口氣,這人的精神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病來得快且蹊跷,讓他束手無策。
燭火閃了閃,屋內漸漸亮了起來,皇上在床榻上坐下,看那人的睫毛動了動,才輕輕喚了聲恒之。
周絮聞言很不客氣地打了個哈哈,半眯着睜開眼,懶洋洋的揉了揉眼角,瞄了眼窗外,用手肘撐起身體又伸了個懶腰,過了片刻才道:“雪這樣大,皇兄怎麽想着過來了。”他并非故意做作出這副疲倦的樣子,他是打從骨子裏沒氣力。
“昨夜你府上失竊了。”
周絮伸懶腰的動作頓了頓,奇道:“臣弟的王府還沒抄幹淨麽?這賊人難道連磚瓦都要扒開偷了去?”
皇上靜靜的看着他,片刻才道:“賢王府雖然封了,但是朕吩咐過,裏面的東西,全都原樣不動照常留着,違者格殺勿論。”
周絮又做出一副嬉皮笑臉渾不在意的樣子:“噢?皇兄是想留着原樣,臣弟死後也有個追思的地方麽?”
皇上的臉色沉了下去,嘴角抽了抽:“朕再給你換個禦醫罷。”頓了頓又道:“禦醫若是不行,朕再給你找傳說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醫仙妙手三郎。”
周絮裹了裹被子,面上笑嘻嘻道:“臣弟才不信世上有那樣的神醫,皇兄別費那個氣力罷,橫豎不過是一死——”
“你的病朕會想法子治,今後別再提死字。”不容置疑的強硬語氣,面上青白。
周絮愣了愣,又笑道:“臣弟除了身子犯懶些也沒什麽大礙……不提這個了,皇兄,我府上昨夜到底失竊了什麽物件?”
皇上沉吟了片刻,道:“一枚弦紋玉珏。”看着周絮的眼睛如一口古井,深不見底。
周絮嘴角的笑容凝了凝,随即又化開了去,眉開眼笑道:“白九罷?”
皇上也笑了笑,道:“朕猜也是。”
自從那日菇州一別,據周絮推測,悅卿也沒再與皇上有何聯系,興許,他做膩了白九,做膩了小樓,做膩了悅卿,又想換一個角色了罷。
他拿走那枚玉珏,又是作何打算呢?
不懂,悅卿這個人,周絮從來都看不透,不是一路人罷。
身子一日懶似一日,周絮的心情卻一日好過一日,不愧是醫仙三郎,配出的毒*藥凝魄丹,也這般不露聲色,最厲害的太醫也察覺不出分毫不對。
當時沐音質疑過三郎,這藥真這樣神奇?宮裏禦醫個個醫術高明會不會被察覺?周大哥會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一命嗚呼啦?假死後一定會下葬被埋會不會憋死?吧啦吧啦說得三郎不耐煩極了。
三郎一挑眉,陰陽怪氣道,小丫頭,我妙手三郎當得起醫仙這個名頭,你說這些我早就考慮周全了,這凝魄丹下肚,保管沒人瞧得出端倪,而且我這丹藥神奇就神奇在,身體被活埋也不礙事,轉醒之前挖出來就好了,厲害罷?
周絮都能想象出三郎花枝亂顫的得意樣子,打了個寒顫。
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身體被毀了,比如被切碎了煮熟了炖爛了,放幹了血頭砍掉了心被挖了,燒成碳了磨成粉了化成灰了,出了這些意外,那就沒救了。
……
既然是賭一把,總是有風險的,周絮想得開,反正這副軀殼也不是他的。
周絮看現在這個狀況,每日清醒不過三四個時辰,從骨子裏冷,漫無邊際的冷,應該用不了半個月,這副身體便和死去無異了罷。
周絮當然希望越快越好,和黎桑再見的日子,應該就要盼到了。
也不知他是否乖乖地與沐音待在北疆,都說北疆風光壯麗牛羊肥美瓜果甜如蜜。與黎桑喝上一兩壇子果香濃郁的葡萄酒,咬上一口脂香四溢的烤肥牛羊肉,看飛沙漫過天涯日升月落春去秋罷,一定比做神仙還快活。
哈,要是還有這個機會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小天使六一快樂呀!
下一章~黎傲嬌上線預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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