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寧安越過了那片春日的爛漫花叢。

她有想過也許下一秒她就會跌倒在地,畢竟對方是神,自己這樣的行為,在沒有事先說明的情況下,和背叛沒有區別。

走了很久,她也沒有等到神罰。

她暫時沒有心思去考慮神是怎麽想的,也許他沒有“感受”到自己離他越來越遠,也許他以為自己正堅持不懈地搜尋最好看的花。

在現在的寧安眼裏,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要找一個安靜沒人的地方呆一會,就像之前在原本的世界一樣。

夜晚的山像是蟄伏的巨獸,它沉默無言,收斂威勢,願意接納所有來此的旅人。

寧安找到一個狹窄的洞穴,自顧自地往深處去,她覺得這裏一定不會有人。

她在洞壁上發現了一個奇妙的凹陷,正好可以讓她蜷縮起來躺進去。

硬邦邦的石頭并不好受,沒有柔軟的床舒服,但是寧安覺得很安心,她需要這種冷硬來提醒自己她到底在哪。

穿越過來之前,寧安正在讀高二下學期,那天晚上她好好地寫着試卷身體就又不行了,這種情況她遇到過很多次,總結出了經驗,每次大概痛個半小時就可以了。

這是她自己租的小房間,沒有其他人。

她習慣性地爬上床,鑽到被子裏,原本以為這次沒什麽不同的,誰知道痛到冷汗淋漓失去意識,再睜眼就換了一個世界。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死過一次了,那麽再死一次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于是拒絕和人交流,一心一意地等下一波劇痛。

藥都是被老管家硬灌下去的。

誰知道每次都能醒過來,那時候真的挺失望。

再後面能坐起來了,不少黑石城的小孩都争着推她出去曬太陽,那兒的人皮膚都偏向褐色和棕色,寧安懷疑都要歸功于慷慨大方的陽光。

黑石城的晴日一點一點包裹住了她骨和血裏的陰寒,鍍上了一層漂亮的暖黃。

她聽不懂小孩說的話,每次收到花和葉子只能笑笑。

直到某一天,一個頭發蓬松的小女孩将一朵嬌嫩的粉色花放到她的大腿上,她擡頭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裏的不舍。

她跑得很快,害羞的女孩子,每次都不停留太久,也不和她說話。

荒漠中的花和葉是很珍貴的禮物。

那時候她握着花莖,用袖子擋住輕輕吹過來的風,怕搖搖欲墜的一片花瓣凋落。

應該是第一次,她想着起碼要會說“謝謝”。

學習語言,達成約定,惡補常識,來到聖萊耶,參加選侍宴,遇到神……

求抱抱的神、接頭發的神、安靜睡去的神、送給她“愛心”的神……

斷斷續續的記憶沒有規律性地浮現,尤其是遇到神之後發生的事,寧安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和腦後一陣一陣的痛。

輕微的聲音傳來,不是水滴落下,不是微小的生物窸窸窣窣地爬,而是有什麽正在接近。

寧安立刻坐起來,對方顯然也被她吓了一大跳,往後一倒,連滾帶爬地消失,一顆綠色的熒光石慌亂中被留下來。

那種身形和外貌,寧安一下子就想起來在星鑽城遇到過的穴矮人以及塔蘭的介紹。

她不會是私闖別人家了吧……

算了,遲早要離開的。

“抱歉,我這就走。”寧安一只腳落地,聲音在洞窟裏回蕩,應該可以聽到。

“不,不,請您、繼續休息。我們,不是,故意打擾您,聽說人類,喜歡熒光石,想要獻給您。”尖細的嗓音好像是掐着脖子在說話,寧安被對方誠惶誠恐的态度弄得一頭霧水。

她之前見過的穴矮人可不是這樣的。

“謝謝了,但我還是先走了。”

“好,好,您,慢走,路上小心。”

如果忽略從後面傳來的此起彼伏的抽泣聲,寧安可以走得十分順利。

幾步之後,她就邁不動腿了,哭得太凄慘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咿嘩們遭受了什麽巨大災難。

“別哭了,我們聊一會,之後我再走,怎麽樣?”

“您想……和我們……聊天?”

“是的。”寧安點頭,找了一塊凸起的大石頭坐下。

空氣都安靜了。

三四個穿着草皮的穴矮人磨磨蹭蹭地出現,中間有人還不小心摔了一跤,連累其他人一起倒下。

走近之後,他們異樣的外貌愈發明顯,尤其是在幽綠光芒的襯托之下,更多了一種怪異的氛圍。

不過寧安可是直面過黑觸手的人,對比下來,這根本不算什麽,她平靜地開口:“你們一直住在這裏嗎?”

“是。”四個穴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挑出了個子最高的來回答。

“你們為什麽送我熒光石?”這是寧安最關心的問題,真是太奇怪了。

高個穴矮人的大耳朵動了動,大眼睛流露出激動和興奮的情緒:“人類是神的寵兒。距離人類越近,就可以離神越近。您,您很美麗,是我們見過的最美麗的人類。”

“我們,我們還從沒有感受過神的輝光,我們是被神厭棄的種族。”他的語氣越發低落,大腦袋幾乎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寧安沒想到這些穴矮人也知道《神國》裏的話,可見這本書流傳範圍之廣,不過,不被神眷顧不只是他們,還有其他種族。

“可是綠精靈、海妖他們也是一樣的。”寧安絞盡腦汁列出了記得名字的異種族,試圖安慰一下垂頭喪氣的穴矮人。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如果您有興趣的話,請允許我說出這段恥辱的往事。”皮膚上有零星黑色斑點的穴矮人謙卑地俯身。

征得寧安的同意後,她才顫抖着開口:“兩千年前,神歷4237年,我們種族中了一個極惡的穴矮人。大地女神的神侍離開神宮,為神主采摘春日最美的花朵,正巧被那個邪惡的家夥碰上,他居然說出了亵渎的話語,他說……他說,‘您比那朵花要美麗千百倍’。”

“那極惡,惹得那位尊貴的神侍不悅,大地女神亦被冒犯。女神降下懲罰,從此我們就變成了這副明明皮膚雪白卻畸形不堪的樣子,壽命也大大縮短……”

“那惹得神侍不悅的……”

“已經被神侍當場處決,真是便宜他了。”即便過去了千年,憎恨依舊未被平息,反而随着時間的流逝愈發深刻。

寧安的眉毛已經快打結了,她不明白,但又不得不盡力去理解這個被神明及其附屬支配一切的世界。

不過,在黑石城好像沒有這麽難受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沒有一座神宮。

“謝謝你們陪我聊天,還有稱贊我美麗。就我個人而言,我很開心。”寧安站起來,朝穴矮人們揮揮手,出來這麽久,她也該回去了。

“謝謝您,美麗的人類,謝謝您,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我會告訴我的族人,讓這個美好的故事一直流傳下去,穴矮人們會永遠記住您。”

這……倒也不必。

寧安想要拒絕,對上四個穴矮人亮光閃爍的大眼睛,以及地上被眼淚蓄滿的小坑,選擇笑笑,默默轉身走了。

此時天還沒亮,寧安估計還有一個月痕太陽就要出來了。

她記得回去的路,走到一半的時候,朦胧的紅光從遠方升起,照亮前方,寧安注意到旁邊草叢裏藏了一朵很小的花,是粉紅色的。

什麽樣的花是最美的花?

寧安不知道大地女神的神侍最後獻給了神主什麽樣的花,不過喜歡的應該就是美麗的。

找花是借口,她只是想要找一個合意的地方靜靜地呆一會。

她對他的神主撒謊了。

當然,要說從沒有考慮過逃跑是假話,但是那是極為沖動的情況才會浮現出的短暫念頭。

雖然,離神老遠也是不理智的行為……

最起碼,要把債還完。

還有,為神建起神宮,找到至少一位信徒,這樣他應該就不會像那些“無名之神”一樣被歲月遺忘。

答應的事要做到。

寧安将粉色的花小心翼翼地護在胸前,步子便邁得更謹慎了,速度大大下降。

太陽不斷往上升,兩個日轉後,寧安跨越了最開始指給神的那片花叢。

從山坡上望過去,飛翼獸車靜靜地停在那,雪白的飛翼獸維持着她離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到這時候,寧安才覺得害怕的情緒如同噴泉一般湧出,連帶着她的手都和被微風吹拂的粉色花一樣顫動。

她打好了腹稿,面對神有可能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做了不下三遍的練習。

然而她的解釋建立在神願意聽的基礎上。

她不知道神是否能像大地女神那樣随時降下懲罰,但他終究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不能再拖了。

越是接近那輛獸車,寧安的腦子就越混亂,她一直在想那位“極惡”的穴矮人是怎樣被處決的,是被雷劈得焦黑還是被飓風撕碎。

車門大開,寧安才想起來自己忘記随手關門了。

“神……”她的聲音無比艱澀,準備按照計劃的說下去。

神像是驟然活動的雕塑,臉上挂着招牌式的溫和笑容:“寧安,你回來了。”

“這是我摘的花,花費的時間有點久。它是很好看的粉紅色。神,我知道您喜歡紅色,獻給您。”寧安将細弱的花枝呈上去,頸子彎出最恭順的弧度。

神接過了她的花,但危機沒有解除。

她在等神的問責。

“寧安,你在發抖。”神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好像只是指出一個事實。

寧安記得自己模拟過這個問題,嘴快過腦子:“您的威嚴讓我發自內心地敬畏。”

神在注視着她,再次用那種似乎要把她扒皮抽筋的力度。

“我不明白,寧安。你,在害怕,我嗎?”神的手指搭在她的肩膀上,溫熱,卻讓她心涼。

這個她沒有準備過,她應該說害怕還是不害怕。

不對,是神希望她害怕還是不害怕。

“一切謹遵您的意志。”糾結不過幾秒,寧安當機立斷,用在黑石城學到的對神辭頂上。

“寧安,不要害怕我,你喜歡我。”神和她的神侍對上視線,溫柔的笑意像是蠱惑人心的利器,看得寧安一陣恍惚。

這不對勁。

眨眨眼,從那種迷迷糊糊的感覺退出來,之前也有過幾次突然心神失守的情況,寧安一直以為是自己定力太差,面對非常符合她心意的外貌就找不到東南西北。

脫離了某種濾鏡,寧安發現自己對于神的能力應該做一個正确的判斷。

有些東西,沒有展現出來,不是因為它不存在。

“神,我喜歡您。”寧安決定順着神的話說,當然她也沒有撒謊,她是真的很喜歡神的外在。

喜歡到第一眼就想當他的神侍,喜歡到不想讓他被關禁閉,喜歡到因為微弱回應就心髒砰砰跳,喜歡到不願意讓他消逝……

人類對于自己喜歡的總是不吝惜于付出,寧安也不例外。

“寧安,你的眼睛不是這麽說的。”

神的一句話讓寧安啞口無言,她的心在直直地往下墜,頭重腳輕的感覺。

“這不是讓你有興趣的樣子嗎?”神的困惑是如此的真心誠意,卻讓寧安如遭雷劈。

神的意思是她理解的那樣嗎?

他因為知道自己……才變成這樣……

糟糕了。

寧安想要閉上眼,卻被神突然湊近的動作吓得僵在原地。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嘴唇也是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纏繞……

“寧安,你剛才是喜歡我的。像剛才那樣看着我,不要像之前那樣看着我。”神滿意地抵住神侍的額頭,和喜歡的漂亮眼睛近距離接觸,連纖長的睫羽都不分彼此地勾連。

像是繞口令一樣的話,寧安卻未經仔細思考就明白了。

神希望她用“喜歡的目光”而不是“尊敬的目光”。

這件事很好做到,她最擅長想象了。

“寧安,我昨晚沒有抱着你睡,我好想你。”神抱着寧安的腰,兩人一起躺在帶着涼意的金屬底面。

“我也想您。”

神像是要把積蓄的情緒全發洩出來,将頭埋在寧安的肩膀上,手臂收緊:“我一直在等你,努力不去感受你。

“……感謝您的恩賜。”寧安無言以對,讷讷地抛出不會出錯的話。

“寧安,我昨天很不開心,但是你太脆弱了。看到你,我就開心了點。”

寧安注意到後半句,她可沒有感覺到“開心”,箍住她的手臂像是鯊魚的尖利牙齒,恨不得把她牢牢釘死才好。

也許人在危機時刻總能刺激潛能,寧安福至心靈一般地急促說道:“神,對不起,我不該花那麽長的時間。”

“對不起?”神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如果不看他滿是侵略性的動作真的還挺可愛,然而接下的話就顯得危險十足,“那做錯了事要接受懲罰。”

寧安默念“冷靜”,低聲應下。

“罰你……不許……再丢下我。”神一口咬在寧安的頸側,細致地收攏,逐漸加重力道,含糊不清。

神他都知道。

無可辯駁。

刺痛。

在這一刻,寧安覺得自己好像被某種難以言喻的存在烙上永恒的印記,真的逃不掉了。

跟神“和好”之後,寧安駕車回到上一個城市——綠城。

因為飛翼獸不太配合,鬧脾氣似的,中途出了各種讓她頭疼的意外。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不久,獸車所在的那片區域,黑霧缭繞之後,樹木草地全部化為烏有,光禿禿的,像是礦山。

它盤桓在穴矮人的洞口,欲欲躍試又猶豫掙紮,很久之後才消散在空氣中……

作者有話說:

飛翼獸:終究是我一只獸抗下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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