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年前

之所以是擡上來,是因為人犯已經被挑了手腳筋,露在外面的十指被拔去了指甲,鮮血淋漓,姬越瞥了一眼,見那女子趴伏在木板上看不清眉目,身上裹着的衣衫顯然是後來更換的,一路過來已經被鮮血浸透。

姬越面不改色,讓身邊随侍的宿衛上前簡單驗看了一下,發覺人還清醒,便直接問道:“你與被害二人有何仇怨,詳細說來。”

那名女子自亂糟糟的頭發裏擡起一張青腫變形的臉,卻是嗚嗚兩聲,從喉嚨裏發出形似野獸的低聲。

距離最近的宿衛發覺到不對勁,伸手捏開女子的嘴,舌頭竟是被絞爛了。

這情形着實有些駭人,姬越放下手裏的茶盞,看向韓青,韓青解釋道:“這女子殺人行兇,手段狠辣,是以入大獄之前就先收拾了一頓,問明口供之後,她又污言穢語辱及君父,青這才命人絞了她的舌頭。”

韓青乃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對于律例再熟悉不過,天下臣民皆為王有,即便父母都不能對子女施加殘肢之刑,但割去舌頭本身介于輕刑和重刑之間,也是士族用來懲戒奴隸的慣常刑罰之一,尤其辱及君父乃是“可權衡之”的大不敬之罪,別說割去舌頭,先斬後奏都可以。

姬越點點頭,“罪證如山,口供已下,案卷已清,人犯已廢,孤倒是白來叨擾廷尉一趟。”

只要是個人都能聽出姬越的譏諷之意,但韓青面上惶恐,心裏卻是一點都不懼,士族樹大根深,自周朝起就有八議,是說有八種人犯罪應由天子親自判定罪名,且應從輕判決,極為嚴重的過錯也不得動用刑罰,而是令人自裁,保留體面。韓家累世三公,正在八議之列。

晉朝立國起就沒有殺八議的先例,通常情況下,在八議範圍內的人即便犯了必死的罪行,只要先行向國君請罪,再由親朋故舊上書請八議,輕不過貶官外放,重不過辭官歸家。

所以士族子弟即便在面對皇室時仍能保持風儀,不是傲骨天成,而是有恃無恐。

姬越起身,韓青也跟着起身相送,話還沒說兩句,姬越臉色一變,姿勢極為怪異地後退數步,剛站定就指着韓青厲聲喝道:“汝為人臣,何以欺孤?”

姬越動作時,韓青還以為這位患有足疾的太子是絆着了,随即就被劈頭蓋臉一喝,整個人都懵了,他還來不及思考姬越這突然變臉的含義,就被跟着姬越的宿衛擒住,重重地按在牆上。

姬越陰冷地看着韓青,也不管廷尉府衆人驚懼不安的臉色,又重複了一遍,“汝為人臣,何以欺孤?”

韓青急聲說道:“怎敢欺瞞太子,那娼女确實辱及君父,廷尉府可作證的也有三五人,莫非太子以為青徇私枉法……”

他話未說完,姬越一個眼神遞過去,兵家子出身的宿衛會意,揪起韓青,一腳踹在他腿彎,方才見禮時只是一個普通揖禮的韓青,這下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

韓青身為士族貴胄,從小就沒受過皮肉之苦,被踹了一腳簡直覺得自己骨頭都斷了,審訊犯人時的狠戾立刻消失了個幹淨,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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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這才慢慢開口道:“汝方才說孤不會審案,又提及孤乃殘疾,應當讓位與康王世子,孤不欲與你計較,你竟起身推搡,欲毆孤!孤乃一國儲君,你以言辱之,以行欺之,竟不認罪?”

她極少說這麽長還要帶感情的句子,說話時略有停頓,但韓青仍是等到她話說完之後幾息才反應過來,他面皮漲得通紅,張口想說什麽,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韓青滿腦子都是無恥兩個字!

堂堂太子,哪怕對他處置犯人的手法有些許不滿,也不該使出這等小人之策來栽贓陷害他!

姬越作勢嘆了一口氣,說道:“廷尉也是大家出身,孤初聞此言也是如同廷尉一般震驚……唉,孤雖是殘疾,但蒙上天恩德降生帝王之家,又怎會是天厭之人?想必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廷尉以為呢?”

韓青從驚怒中漸漸回過神來,看向廷尉府一幫噤若寒蟬的臣屬役從,這些人并不是韓家奴隸,萬一太子當真犯渾鬧起來,吃虧的總還是他。

想通關節,什麽士族子弟的體面都可以向後稍稍,韓青忍着疼痛說道:“殿下所言正是,青一時糊塗,還望殿下不計前嫌。”

姬越兩步走到韓青面前,她穿的仍是平民衣物,腳上一雙布面鞋子踏在韓青眼前的地面上,韓青這輩子用稽首大禮的地方不算多,腦門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聽着靠近的腳步聲,手在寬袖裏握成拳,心中将這份屈辱記下。

姬越彎腰扶起韓青,緩聲說道:“孤出宮不久,正是用人之際,既司要務之職,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廷尉心裏有數就好。”

韓青立刻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來。

姬越和姬豈一樣不擅長察言觀色,皇家尊貴,歷來只有旁人看他們臉色,想要學會這樣的本事也不太容易,但姬越也不是真心要招攬韓青,随意打發了幾句,便反客為主指使起了廷尉府的人手,倒把韓青這個正牌廷尉撇在了一邊。

自來刑獄斷案并不複雜,只是繁瑣了些,從人犯的人際關系查起,幾個關聯人員一審,順藤摸瓜整理清楚,一個時辰不到的工夫,前因後果就放上了姬越的案頭。

也不長,兩卷規制在中長的竹簡,從這人犯的出身原委說起,道盡猶如草芥的一生。

犯案女子本無名姓,她是平籍女,平籍無姓,一般以排行或是長相特征起名,大郎二狗麻三兒之類的名字遍地都是,這女子在家中被喚做三娘,新鄭人士,上面有兩個兩個兄長,本也是父母雙全,一家和睦,不料三年前這女子的夫婿來曲沃送貨,被康王府的大郡主看中,做了郡主面首,沒過幾日父兄接連被捕,母親被吏員打死,這女子也被壓去女闾做了營妓。

随後這女子在女闾裏聽聞父親與大兄受刑而死,二兄也傷重垂死,千方百計從恩客處打聽到了判罰官員的消息,便有了這一女殺二人的慘案。

姬越哪裏還不明白這背後必然是有康王府這位郡主堂姐的手筆,為了一個面首,殺人父母兄長不算,還欺良為賤,逼良家女做娼,實在跋扈。

當然,貴賤有分,何況天潢貴胄,堂堂郡主,就算事情真鬧出來,也不至于要她的命,但姬越就是覺得怪惡心的。

她放下竹簡,看了一眼已經被簡單處理過傷勢的庶民三娘,難得起了幾分恻隐之心,只道:“把她兄長放了吧,找個好醫者治療,如能活命,就讓此人入飛鷹營。”

庶民三娘微微擡起頭來,方才人證輪番過堂時她一直在聽,她淪落至此,恨那兩父子恨得眼睛都滴血,到最後竟也不知真正的仇家是皇家的郡主娘娘,又聽得哥哥有救,一口心氣登時散了,連連咳出了好幾口血,轉眼人就不行了。

宿衛畢竟經驗豐厚,見廷尉府的人還愣着,當即斥責道:“人都要死了,還不擡出去,想沖撞殿下?”

廷尉府的人反應過來,告罪一聲,急急地就要把人擡出去,三娘在晃蕩之中視線散亂,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拼命擡起了頭,嘴唇一開一合,一直撐着到了外面,才算是咽了氣。

姬越不知道這被割去了舌頭的庶民女子說了什麽,但她覺得心裏堵得慌。

韓青滿臉帶笑地把這尊大神送走,一回身,臉色就沉了下去。

廷尉府距離宮城不算遠,又是騎馬,沒一會兒就到宮門前了,姬越下馬,身形難以避免地晃了一下,宿衛卻不會來扶她,因為這是她嚴令過的,唯有姜君從不會聽她的命令。

想到姜君,姬越忽然頓住。

被殺的那兩名父子二人并不是韓家門客旁支,這其實是有些出乎姬越意料的,但當時韓青有意無意提及當年韓闕和康王的交情,她一時沒在意,也覺得順理成章,但現在仔細回想下來,韓闕官至三公,位高權重,什麽樣的交情能讓他為康王的女兒如此費力遮掩?而韓青,韓青對她的态度也不對!

想到這裏,姬越脊背頓時浮出一陣冷汗,她出宮執政以來,人人逢迎,衆星捧月,幾乎沒有遇到過韓青這樣的人,是韓青的風骨比魏家人和趙家人更強一些嗎?笑話!

一個人遮掩一件事久了,就會處處疑神疑鬼,如果韓家人,不,如果康王府的人知道她的女兒身,然後告知了韓家以求聯盟,是不是一切就顯得十分合乎邏輯了?

心有所疑,處處破綻,姬越一下子想起安分了整整三年的康王,她天生有疾,康王有健全的三個兒子,即便太子之位已定,康王也還是從她小的時候糾纏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又是什麽時候?母後病故,臨終前忽然把姜君和她叫到身邊,向姜君告知她的女兒身,要他照顧她的時候!

乍暖還寒的春夜,姬越久久站在宮門前,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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