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明君與暴君

除了紙張的事情, 姬越想見曹操, 主要是為了落實一下自己的通訊計劃。

兩地交通往來, 主要靠驿站之間的快馬傳信,但信件本身大多由書帛傳送,極為輕薄,如果能夠解決定向傳輸的問題, 那麽必然要比笨重的馬匹更為快捷,姬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管道運輸, 以相同規制的長管連接構架成一道翻山越嶺的管道,沿着直道蔓延至國境四方,雖然頗為耗費人力物力, 但管道一旦建成, 帶來的就是極為迅捷的信息傳輸渠道。

曹操被這個堪稱異想天開的計劃震了一下, 但仔細思索之後,發覺确實有可行性,晉人擅燒磚窯,長管可以用窯燒的方式制作, 各地只要得到相同規制的尺寸就可以自行燒造, 長管一頭傾斜,每隔一段路就派專人查看情況, 抵達一地之後再迅速放入新的管道, 剩下的不過是工作量的問題, 這一點又用不着他操心。

晉人的管道運輸由來已久, 大部分是使用中空的竹管連接河流小溪, 采水至田壟,也有兩地商賈連接管道運輸鹵水等物,将信件密封至圓形的器具之中,再以急水沖下,只要途中不出差錯,這種傳輸方式要比馬匹方便得多了。

姬越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她征詢了一下曹操的意見,曹操自然是沒有意見,剛剛得到三十六個東瀛美人……剛剛得到小皇帝賞識,他正是急于再做出一番事業的時候,立刻就将此事包攬了下來,姬越一點都沒讓曹操失望,曹操走後不久,她就讓少府備下地契銅錢和美人,一并送至曹操府邸。

少府監今日仍然告假,事情都是由少府屬官去辦的,在很多時候,屬官就等于官員的副手,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可以自行做主的。

姬越知道,新來的人才通常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适應期才能用,所以也不怎麽注意這個新來的少府監,能分散她注意力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廷尉府目前在辦的盜童鬼案,比如柔然的征兵事宜,比如樓蘭的練兵情況和官員入職問題,然而就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時年四十五歲的少府監諸葛亮在家中擺出了一道八卦圖。

八卦者,上觀其天,下觀其地,世間萬物聲息,大則大觀,微則微觀,道法者觀之,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人在其中,可順天時,可逆天命。

人究竟能不能逆天改命,諸葛亮不知道,他要是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本事,那就不做蜀國丞相,直接做周公平天下了嘛。

事實上,他安居草廬之時,看天下亂世氣象還是很清晰的,後來出山,身在局中就漸漸不明了,但他一早就看得出來,劉備是明主,而非明君,明君者身負紫薇之氣,命主天下,就像昔年光武帝起事三年直接稱帝,而明主,終究只有一時氣運。

所以他所想者最多只有三分天下,而非一統四方。

不是他不想輔佐明君平定亂世,而是紫薇星黯,世無明君,遍地的烽火籠罩着黑夜,蒼生惶惶,不知黎明在何方。

這一次借屍還魂,諸葛亮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因為他眼前的天地竟然全然颠倒,從無盡的黑夜變成永恒的極晝,紫薇明亮,耀眼奪目,煌煌氣運從四面八方湧來,充盈在天地之間,巨大的鳳凰虛影傲然淩駕于日月之上,目灼金光,威嚴地俯視衆生,這是他一生從未見過的風景。

花了兩天的時間,諸葛亮才算是慢慢地緩過了勁,同時也對自己如今的境況了解到幾分,他所在的這個世道和先前的亂世同根同源,卻在春秋之時拐了個彎,諸侯國之中的霸主強晉經歷多年征伐一統百國,也沒有二世而亡,經歷十幾代君王統治到如今,正是清平治世,新君姬越登基不過一年,已與國運相連,這是天子掌權的标志。

而他借的這具屍體,正是晉國九卿之一的少府監,高位實權,自有龍氣……鳳氣庇佑,諸葛亮掐指一算,就算出自己的壽數正好等于這具身體的年紀,尚有四十五年天命在身。

蒼天待他終究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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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這具身體無妻無妾,只有一個外嫁的女兒,因為有孕在身不能回府侍疾,他摸索了一段時間,終于适應過來這一具新身體,也适應了這個充盈着紫薇之氣的煌煌帝國。

在姬越看不到的地方,諸葛亮默默地養好了病,默默地領牌上任,準備默默地給這個新的世道帶來一份默默的驚喜。

姬越如今最關心的是柔然的募兵,第二關心的是樓蘭的練兵,第三才是廷尉府眼下的盜童鬼大案,但最先給她回複的是白起。

白起這個人身上有着很多姬越喜歡的特質,做事勤懇,不畏強權,沉默寡言,連黑也黑得恰到好處,現在還要加上一樣,查案迅速,有前朝神斷楊複之風。

雖然白起斷案基本靠上刑,從他來了之後,原本居住在廷尉府附近的官員紛紛搬家,別問,問就是心髒負荷太大,大半夜被慘叫聲驚醒這種事,誰也不想的。

而真正與廷尉府一牆之隔的國子監八風不動,甚至有種你叫歸你叫,我自睡我覺的慨然氣勢。

國子監收上來的學生基本上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人,屬于見着死屍都敢用棍子戳兩戳的皮猴階段,白天上課累得要死,晚上見床就和見了親人一樣,對此沒什麽意見,而國子監的先生教猴子也很累,睡眠質量直線上漲,對此一點也不虛。

除了周解老先生是真的心髒有負荷,實在受不了,主動把卧房讓給了年輕的後生,自己搬到另外一面寒酸的廊房裏睡去了。

年輕後生狄仁傑甚至能從慘叫聲中分辨出具體上的是哪一類刑罰,就着慘叫聲還能吃一頓夜宵補補身子。

總而言之,經歷了數個晝夜的殘忍拷打,廷尉府的成果喜人,不僅靠着提前埋伏跨郡捉到了兩夥盜童鬼,還順利拷打出了一份銷貨名單,僅僅兩夥盜童鬼,從普通士族到郡縣官員再到各地鄉鎮,名單跨度極廣。

士族要的貨量是最大的,畢竟他們消耗奴子的速度也很快,需求量大,這一點不必贅述,郡縣官員大多出身士族,購買孩童也是一樣的道理,而軍隊就有點說頭了。

經過拷打,盜童鬼招得十分麻利,按照他們的說法,世代從軍的兵家子有朝廷優待,自然沒有花錢買人冒充的,但募兵就不一樣了,朝廷一旦募兵,自備軍糧不說,還要辛苦打熬根骨,平民人家心疼孩子,但凡有餘錢就會去軍隊打點,軍中收了錢,但募兵的數目是有朝廷派來的專人查驗的,還是需要人手,就漸漸有富裕的鄉鎮聯合起來花錢購買适齡孩童養大,不上戶籍,一旦募兵,就由買來的孩童代替自己自家孩子參軍。

此外還有外快,盜童鬼起初只抓男童,但架不住這些鄉鎮給的實在太多了,後來也兼職劫掠少女少婦,但這種養大了的女孩子一般都有家人尋找,容易壞事,做得不多,最多的還是盜賣女童去做童養媳,或是弄死了給人配陰婚,有時候女童屍體比活的女童還要值錢。

白起初次聽聞時大為震驚,畢竟他覺得自己經歷得夠多了,雖然很下作,但盜賣婦人女童只是正常犯罪,但這種把活人弄死了再拿去賣的行徑,當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姬越一貫天塌不驚的平靜表情都染上了怒意,她一把将手裏的竹簡拍在桌案上,只道:“士族的事先放在一邊,勞廷尉這段時間先将這些買人成風的鄉鎮清查出來,具體到各家各戶,朕自有處置。”

白起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不知陛下準備如何處置?”

姬越的手按在竹簡上,俊麗的容顏稍稍扭曲了一下,眼神帶着染血的戾氣,但看着低着頭的白起,她卻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廷尉安心,朕不會牽連太多。”

白起安心才有鬼,憑着這些日子和姬越之間各種絞刑腰斬戮屍五馬分屍結下的默契,他哪裏聽不出來眼前的少年天子滿身邪火難以壓抑,就差直接下令株連九族了,他倒不是擔心那些鄉鎮罪民的安危,而是擔心牽連的人太多,到時候伏屍千裏,血流成河不提,最重要的是,讓好好的聖明天子落下一個暴君之名,被後世誤解,豈非千古憾事?

白起還待再勸上幾句,姬越已經不耐煩了,只道:“有勞廷尉!”

說完便拂袖而去。

那位妩媚動人的麗夫人美目流轉,微微一笑,緩步跟了上去。

白起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還有為了殺幾個人觸怒天子的地步,放在以前,殺就殺了,不過是幾個罪民而已,但到如今,他卻是真的在為這個十四歲的小天子後世的名聲在考慮,即便他心已滄桑,也再三警告過自己不要再輕許忠誠。

可聖明之君,總有讓人不自覺想要追随的魅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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