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押解美人

通訊管道的建立需要時間, 哪怕建成之後也會由姬越派遣專人管轄,所以如今各地的士族通訊還是基本靠馬腿,而士族之間的通訊往來,是快不過朝廷驿站的。

六月剛過,正是大部分士族一年間最悠閑的時候,暑氣上升,很多官署都盡量減少了外出公幹,每日的點卯時間也略有調整, 使得官員能夠避開最熱的時間段, 這樣熱的天氣也極少有親舊往來,冰塊瓜果,絲竹連天,連過年都沒這麽惬意。

曲沃城中的士族根本來不及通知地方上的士族, 自家牆都要倒幹淨了, 所以當鳳翎衛帶兵上門的時候, 大部分的地方士族還在醉生夢死, 頭一批抓捕涉案士族多達四百多家, 後面又陸陸續續牽連至上千家, 可以說把上品士族以下的中小士族鏟了六成。

像三公九卿這樣的累代高官之族是很少有這樣的情況發生的,第一家生子足夠,第二本身權力夠大, 不屑為之。

如此多的數目, 因要牽連全族, 別說廷尉獄, 算上黑牢都不夠數,只能将首犯,一般是家主或族老押解至京審問,其餘人等關進郡縣大牢,但這一次,姬越是不打算連坐的,真要說她的怒火其實已經過了趟,殺死如此多的士族親眷并不實際,就算真殺了,實際意義也沒有多大,姬越從下令抓捕開始想得就很清楚,她只誅首惡,其餘以書籍抵罪。

畢竟這些被捕的士族裏又有很大一部分和她準備辦的侵田案有關,等到書籍抄錄完成,田地勒令歸還,再還百姓一筆田租,這些士族基本上也就沒什麽翻身餘地了,到時候要殺要剮還是由她。

首批士族押解到京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成人樣了。

和庶民不同,士族是世代傳承的,養尊處優慣了,有的士族官職高且清閑,占着一方水土,只覺得山高皇帝遠,有很多士族一輩子也不會去一趟曲沃,從未感受過皇權之威,天子之尊,在他們的地盤上個個都是土皇帝,直到土皇帝被從深宅大院裏揪出來,坐着囚車擠擠挨挨送去見真皇帝。

土皇帝們一個個都慫成了狗。

晉朝押解犯人一般都是戴枷鎖串成一長串,徒步趕路,之所以讓這些士族擠在囚車裏,還是姬越想到先前女闾案那一批死在押解路上的士族,怕這些人受不住漫長路途死了,反倒不好判案,這樣一來,累是累不着了,可折磨人啊!

囚車無頂,六月酷暑,一群人擠在囚車裏,很多肌膚白皙的士族都被曬出了血泡,也不允許下車解手,沒幾天囚車就髒臭得不能靠近了,許多士族因此破口大罵,但趕車的差役早都習慣了,誰也不搭腔。

在如此多的囚車裏,唯有一個從江南郡趕來的囚車搭了遮陽頂棚,四面更有厚實的緞布遮蓋得嚴嚴實實,仿佛不是押解犯人,而是送什麽稀世珍寶。

臨到曲沃時,這輛囚車裏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只道:“一路有勞差役大哥了,快到地方了,還是将頂棚拆了吧,不好讓差役大哥難做。”

幾名差役都推說不礙事,但心裏難免松了一口氣,沒過多久頂棚和四面緞布都被拆卸下來,囚車裏的一應物什也都被丢在原地,唯有一個膚如凝脂,人美如玉的婦人坐在囚車裏。

距離曲沃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婦人就曬得兩頰暈紅,靠在囚車欄杆邊上,接連喝了幾次水,卻沒叫一聲苦。

差役們都流露出幾分欽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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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獄早都不能住人了,明明通風很勤,卻還是殘留着一股血腥之氣,白起就命人将這些陸續到案的犯人有一批算一批全都押入黑牢之中,這套流程一直運轉得很順暢,直到屬官遮遮掩掩來報,暗示白起騰出一間幹淨的牢房來。

白起差點沒聽懂這個暗示,眉頭一皺,直截了當地問道:“這個犯人有何背景?”

屬官是真的不怎麽習慣自家上司直白得一點遮羞布都不知道蓋的說話方式,帶着一點暗示地說道:“這位娘子乃是江南錢家的掌家媳婦,她母家姓衛。”

白起仍舊看着屬官。

屬官只好簡單粗暴地說道:“宮中那位麗夫人,是這位錢娘子的妹妹。”

白起這下就明白了,外戚。

雖然也談不上正經的外戚,但麗夫人的地位他是很清楚的,先皇的妃嫔,宮中的尚書女官……陛下的心頭愛,實權天子在位,誰也不會拿這個說事,但以麗夫人的受寵程度,白起很明白屬官的顧慮,他想了想,問道:“這位錢娘子年紀幾何,涉案多少?”

屬官連忙答道:“錢娘子二十七八,但婆婆苛刻,她掌權才一年,經手的東西實在不多,這次是主動頂了錢家人的包被押解來的,據郡官所報,錢娘子只買過兩批不到五十人的孩童,可能都不知情。”

白起差點沒讓這個屬官給氣笑了,明确幹下了買賣孩童的事情,還有什麽不知情?不知道這批孩童不是奴子出身?哪家的奴子能生這麽多孩童給她買賣?

屬官也知道自己的話有點蠢了,但蠢不要緊,重要的是體恤上意,他在黑牢前是見過錢夫人一面的,那樣的絕色麗人,只是犯了一點在上面人看來不值一提的小罪過,難道真就砍了她的腦袋不成?

白起近來忙得要死,聽聞這事,一開始覺得可笑,随即也回過味來,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只道:“我去見陛下。”

姬越正在吃飯。

所謂餓夏,酷暑天氣很多人都吃不下東西,但姬越還在長身體,不光吃得很多,還全是肉。

白起進殿就聞到一股羊肉膻味,原本就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行過禮後,就直接開口道:“陛下,黑牢那邊送來一批犯人,其中有麗夫人的姐姐,陛下看是否要輕判,臣也好盡快辦了,讓她少受點委屈。”

話是如此說,語氣卻難免譏诮。

姬越極少受到這樣不尊重的待遇,人都有些驚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問道:“她犯下什麽罪過?”

白起也發覺到了自己态度不對,緩和了一下語氣,如實答道:“買賣兩批孩童,數額五十,查實有據,不過她也确實頂了夫家的罪過。”

姬越看了一眼身邊還在整理奏牍的媚娘,想了想,說道:“不必輕判,但要查實她夫家的情況,在她之前經手的……算了,直接将家主押來。”

白起停頓片刻,說道:“此事臣已經派人去辦了,原本想陛下如果輕判了錢娘子,就拿她夫家代罪。”

話說到這裏,仍有些不平。

臣子訴屈是君臣交心的前兆,姬越并沒有計較的意思,只是笑道:“朕還沒開口的事,卿家已經替朕想完,自己又氣完了,豈不好笑?”

白起也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了,但這同樣也是他積郁了很久的結果,天子是聖明天子,大方向上從未讓他失望過,但私德方面實在讓人……天底下美貌的女子多了,哪怕就喜歡年紀大些有風情的,一聲令下要多少有多少,哪怕是別人家的妻子,名聲也沒這麽難聽,又何必要對父親的女人下手?

姬越倒是沒看出來白起心裏最後一層屏障,見他低下頭去,便道:“既然廷尉怕朕輕判,這件案子朕就交給廷尉去辦,他日鬧市分屍,朕還要去看一看。”

白起連忙道不敢,随意反應過來,張口結舌道:“陛下要、要……将這些士族鬧市分屍?”

姬越的動作很大,樂觀的士族認為這次牽連人數太多,應當不會上死刑,悲觀點的士族棺材都打好了,但誰都沒想過姬越打算的不是保留士族顏面讓他們在家裏自裁,而是要鬧市行刑。

姬越說道:“自裁是贖罪之舉,朕不欲讓這些人贖罪,自然要行正當之刑。”

白起也不知道為什麽,陛下一句話就讓他渾身的熱血湧上心頭,他行禮再拜,姬越擺擺手,等到白起退出去,這才用手抓起一片羊肉,繼續吃午食。

過了一會兒,側殿那邊傳來一點聲響,似乎是魏懸和韓和在商議着什麽,沒多久又歸于沉寂,姬越把一盤羊肉吃完,媚娘接過宮人呈上來的濕帕給姬越擦了擦手,視線微微上擡,輕聲笑道:“陛下一點都不擔心妾身懷恨在心嗎?”

姬越這才想起來,名義上那個犯案的娘子還是媚娘的姐姐。

她想了想,也沒想到什麽好解釋,只含糊道:“朕信夫人。”

媚娘又笑了,說道:“到底姐妹一場,鬧市分屍妾身就不去了,陛下當真要去?萬一沖撞了,反倒不美。”

姬越想着媚娘就算和那個娘子沒有血緣關系,到底還是柔軟心腸,難怪母儀天下,本來她也沒想帶着她去,說到沖撞,只有她沖撞別人,哪有區區幾個犯人沖撞她的份?

如果天下厲鬼都要來找她複仇,她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她為人主,有何可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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