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舅甥

暗娼這種事, 之前是沒發現,發現了才知道有多不好辦。

如同曹操所說,暗娼自古就有, 至于什麽有組織的女闾反而是後來者,正常來說, 一個君王是不會管這種事的,管得太細浪費人力,更何況管住女人不行淫,難道能給君王帶來什麽好處?但姬越想到就去做了, 雖然她善後的樣子很狼狽, 但她下旨的樣子很帥氣。

把這些暗娼女都殺了肯定不可能,都放回去,習慣了燈紅酒綠的生活, 哪怕回到鄉下怕也很難管得住自己不去走捷徑,把這些庶民真正當成士族來看待之後, 姬越發覺所有事情都比以往難了十倍, 她思索許久, 決定暫時把這些人發回原籍, 由各地官服記錄案檔,等以後有什麽需要用人的地方,優先用這批不肯種地的年輕女人。

與此同時,姬越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金臺小人被制造出來的年代, 被藍星人稱之為末代, 但就是那樣全球有近五成土地無法使用, 處處天災氣候, 幾乎山窮水盡的末代, 卻養育了超過晉國千倍的末代人類,都是一樣的土地,難道僅僅因為種子的不同,就能孕育出幾倍乃至幾十倍的收成?

在這一點上,小V說得十分籠統,它本來也只是一個機械的科普AI,在藍星是用來教育小孩子的,姬越倒也想過找一些專精農家的人才來,但她搜索金臺之後才發覺,哪怕是加上她不喜的那一部分時代英靈,也只有寥寥幾個人的簡介裏寫着一點農業上的經歷,看得出來只是官員有過一點扶農政績,沒有她需要的。

晉土遼闊,田地的數目也達到了一個平衡狀态,能夠自給自足,人人都能活得下去,這就可以稱一聲清平治世了,姬越在這之前,還真沒想過類似的問題。

但如今她想對外開戰,打的也不是青壯個個做和尚的天竺之地,這一點就要提前想到,以戰養戰不可取,那要如何取得藍星的農術?

姬越熬了個夜,從金臺小人籠統的科普裏大致劃分時代,再由時代人物一個個往下劃拉,最終從被藍星人稱之為“工業大同”的歷史時代之前五十年內的現存英靈裏大致劃了個圈,圈裏有四個華夏人,簡介都不全,但刨除掉戰将,領袖,官員和文豪之外,剩下的也就是這妾身不明的四個人了。

姬越本來是想趁着時空能源彙滿之後把那個簡介很長的醫工召來的,這時也很難去賭概率,四抽二,如果這次不中,那就明年下半年再把另外兩人一起抽來。

金臺上兩道金光頓時飛射而去,兩道金光并駕齊驅,相互還有交纏,不多時一起落地,投入一對溺水而死的男女身上。

姬越懷疑,之所以異靈比較容易附身溺水之人,是因為溺水對人體的傷害較輕,不像曹操,她一直覺得曹操腦子有點異于常人,懷疑是原身趙易病重時氣壞了腦子。

董意同從昏昏沉沉中醒來,仿佛聽見了愛妻的呼聲,他棄文從農,帶着團隊走訪了無數富庶鄉鎮,一心繼承愛妻的研究事業,臨終前一周,還應邀前往了南江大學和愛妻結識的地方做了演講,回來之後病體沉疴,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生過得很值得,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像年輕時承諾過的那樣,牽着妻子的手走完一生。

然後他就醒了。

一群穿着奇異的鄉民圍着他争吵不斷,他下意識地握了握自己的左拳,發覺手裏握着一個女人的手,連忙要甩開,他單身三十年了,連個女學生都不肯收,怎麽會在彌留之際握上了女人的手?

但他的手一動,那個衣裳濕透面目陌生的女人口中卻低低地叫了一聲“意同”。

董意同震驚地看着那個女人,他忽然覺得不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就在這時,一個白頭鄉民忽然哭嚎一聲,向着人群下跪,嗚嗚咽咽地說道:“鄉裏鄉親,難道真逼死二娃?他哥子在地下就安心了嗎,鄉親們就行行好,放過他們吧!放過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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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鄉民一邊哭一邊磕頭,董意同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明白過來,這老人家說的二娃是他自己。

就在這時,女人也醒了,咳出好幾口水,她目光茫然地看着周圍,還沒說話,就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低聲說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朱雲錦愣住了。

董意同見她有反應,臉雖然很陌生,但神情卻是他熟悉的,他的眼睛頓時紅了,落下幾滴淚來,卻還是不忘提醒道:“莫言語,咱們見機行事。”

先前兩人被救上來時兩只手握得死緊,頭也靠得很近,這會兒開口嘀咕了幾句話,衆人立刻發覺他們醒了,有個年老的婦人沖上來就要拉扯朱雲錦,董意同怕她傷害妻子,連忙把人往身後護,這個舉動讓幾個鄉民頓時更加氣憤起來,還有朝他們吐口水的。

白頭鄉民就繼續磕頭,哭着求。

拉拉雜雜好半晌,從不斷的争吵和叫罵聲中,這對陰陽相隔三十年的華夏夫妻慢慢明白過來自身的處境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且不得知,但他們如今一個是守了望門寡的嫂子,一個是年長日久想和嫂子過日子的小叔子,兩人的事情被村裏人發覺,嫂子跳河,小叔子也跟着下去了。

哭的是老公公,長子沒了,二子險些沒了,他苦苦哀求村民,最後由裏長出面和了個稀泥,讓衆人不再為難老人家,按照晉律,其實沒有望門寡的規矩,只有丈夫死了自願守寡,換個寡婦籍,和男人往來都不算通奸,而望門寡是指沒成婚之前男方就死了,擡着棺材去女方家把人娶進門,奉養男方雙親,但這連寡婦籍都沒有,官府不認,嚴格意義上來說,望門寡的女子還屬于未嫁女。

董意同夫妻都是純粹的知識分子,見有裏長出來作保,都松了一口氣,還沒等開口相謝,就聽裏長慢悠悠地說道:“不過,二娃還小,李氏勾搭叔子,敗壞鄉風,這要是縣裏查下來了,不能沒個交代,我看不如就讓她脫光了示衆,這樣以後就沒男人上她的當了。”

董意同頓時怒不可遏,大聲地說道:“你這是封建思想,荼毒女性,我……”

随即對上了一雙雙鄉民的眼睛。

有不懷好意的,有看熱鬧的,還有鄙夷的,這些人宛如文豪筆下的封建惡鬼,彌漫着森森的鬼氣,意欲擇人而噬。

反倒是朱雲錦冷靜下來,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忽然開口說道:“我剛才下水,見到了河神。”

亂哄哄的碎石坳頓時安靜下來。

姬越看了一晚上的熱鬧,到二更天的時候,思維敏捷的朱雲錦已經徹底把一鄉的人忽悠瘸了,個個都相信她是河神定下的祭祀,董意同負責在一旁應和,用遠超時代的見識描繪了傳說中河神宮的景象,鄉民更是信服,這二人倒是一對難得的婦唱夫随。

關上金臺,姬越已經确認了,工業大同之前的農業變革也許不是出自某一人之手,但這對夫妻至少有一個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這就足夠了。

年關過去不久,天氣還沒回暖,新任骠騎将軍領着他精挑細選的六千精騎,随同大将軍趕赴樓蘭。

衛青的親事并沒能成功,倒不完全是母親挑剔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時間不夠,高門嫁娶哪怕是最不走心的,也要三個月準備,至少要讓親戚朋友有個趕來賀喜的時間,如果一回來就說好的話,時間還夠,但被磨去一個多月,就算是再想嫁的貴女也不得不顧念自己和家族的顏面,就連寒門都不會讓自家女郎這樣草草進門。

姬越表示理解,但也不由得為自己這位大将軍嘆了一口氣,此去戰西域,怕是又要蹉跎一兩年青春了。

回樓蘭的路上,衛青對那位年輕的骠騎将軍産生了很大的興趣,幾乎到了每天不看着他就吃不下飯的地步,就差把人捏小了給放在眼睛裏。

事實上他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一開始主要是是對骠騎這兩個字敏感,後來越想越覺得真切,畢竟陛下已經明了他的身份,卻在此時給一個長安游俠加封骠騎将軍,這實在容不得他不多想,後來慢慢接近了這位小将之後,探得他的性情喜好和言語習慣,衛青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

他的外甥最為人熟知的是蹴鞠這個愛好,但他會玩的不止這一種,只是蹴鞠比較适合在行軍路上耍,因為将領基本上不搭理他,所以他有招攬士卒一起玩耍的習慣,衛青試探過幾次,霍去病沒有發覺這是試探,只察覺到他的親近之意,本就警惕非常,然後這個和他年紀仿佛的大将軍就忽然在半夜三更讓人叫他過去,給他看了夜明……給他講了一個衛家姐弟的故事。

霍去病沉默片刻,把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扔掉,一把抱住了自家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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