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帝王的心思

一整天過得不知滋味, 臨到傍晚時姬越也沒扣着張異不放,而是給了他回家準備的時間,甚至還微服到街市上轉了一圈。

曲沃如今的變化很大, 也修繕了許多破舊的街道房屋, 這些都是算在每年的國庫稅收裏,不需要百姓自己掏錢, 即便這幾年時有戰事,但國庫還是十分充盈, 姬越原本有修繕宮殿的打算,但仔細琢磨了一下還是算了, 打下東瀛之後還要出錢出人去搞建設,西邊的那些新郡也都離不開要錢兩個字,宮殿确實修得起, 但沒有地方設施重要。

晉宮上一片琉璃瓦, 就夠新郡修一截直道, 一個新殿宇能修多少個城門樓, 不必要的花費從來不被姬越放在眼裏, 更何況, 哪怕晉宮再破再舊, 她這個天子也還是天子, 修築地方設施也同樣是在為她動工, 只是離得遠些。

夜色逐漸降臨,姬越帶着中郎将秦杉和女官婉兒并二十個鳳翎衛來到張異家中, 秦杉帶着人守在門外,婉兒低頭斂氣跟在姬越身後進了張家, 張異住的是個兩進的宅院, 張家在曲沃有個更為氣派的老宅子, 地方也比這裏大了幾倍,只是張異很少去住,一方面是因為這裏更近,另一方面是因為老宅子附近住的官宦人家實在太多,他沒那個心思去應酬。

兩進的宅院已經不算小了,在姬越眼裏就有些寒酸,好在宅院打理得不錯,院子裏種着一些常青的樹木,張異在前面引路,沒過多久就來到正堂,張家的老仆低頭垂目送上一盞熱茶,看上去規規矩矩,但姬越發覺這老仆端茶的手雖然還穩當,但離去時的步子卻是顫抖的,顯然知曉她是微服來的。

姬越并不在意,老仆退去,婉兒也跟着退出了正堂外,姬越坐的位置是上座,一般來說張異在家待客,按理也是坐在那個位置,如今上座被人理所當然地占據,張異坐在下首,不免有些局促,還是姬越先開口道:“朕記得張家原先不住在這裏,怎麽想到在這裏置宅?”

張異連忙答道:“這是先妣的陪嫁宅子,地方僻靜,家宅那邊是叔父一家在住着,我獨身一個,住在那裏有些冷清了。”

姬越先前就從韓闕那裏得知,張異早年喪母,青年喪父,有一個不做官的叔父,這一家平日裏有些貪占錢財的習慣,張異圖個清靜就從家裏搬了出來,另找了地方居住。

換了個人或許覺得張異有些可憐,但在姬越看來,張異的叔父也就是個普通的貪財之人,張異是做官的,但凡他有計較的意思,這一家就得白着身子從老宅滾出去,家業宅契都在張異手裏,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張異不計較,她自然也不會越俎代庖。

随意說了幾句話,姬越也察覺這氛圍有些不對了,喝了一口熱茶,笑道:“朕是來看貓的,未離家的貓呢?”

老仆走之前是把貓放了進來的,如果是平時,哪怕貓不怎麽親人,也到了喂食的時候,早該圍着張異喵喵叫了,但這會兒小黃正貓貓祟祟躲在角落裏的書櫃底下,任張異蹲着在書櫃前叫了許多聲都不肯露頭,姬越撩起衣擺也跟着張異半蹲下來,看到了一雙黃亮亮的貓眼。

貓這個東西比姬越想象的要小了一圈,好在臉長得确實像幼虎,張異用平日喂貓的肉塊沒能把貓誘哄出來,看上去更加局促不安了,姬越拍拍他的肩膀,只道:“怪怕生的,随它去吧。”

兩人又坐了回去,這一次的氣氛就比先前好了許多,姬越随意地詢問着一些張異平日裏的生活習慣之類,張異雖然臉上通紅,但還是有問必答,姬越很滿意張異的老實,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一雙黑亮的眸子盯準了張異,問道:“朕記得你曾在椒室畫過女子畫像,那名女子是什麽人?”

張異怔愣片刻,低聲說道:“那是陛下的畫像。”

姬越先前是真是忘記了這茬,畢竟也不是什麽大事,那會兒她還沒有注意到張異這個人,如今一下子想起來,主要還是張異的這處正堂裏挂着一些書畫,落款都是張異。

聽聞畫中人是自己,姬越還是很高興的,她想了想,問張異道:“未離心中可有旁人?”

張異這些日子早就知道姬越的心思,只是一直不大敢往深了想,怕自己想得太多,而陛下又沒有那個心思,到最後連陪伴左右的機會都沒有了,如今兩人之間只剩一層窗戶紙,他反而不怕了,微微擡起頭看着姬越道:“臣心中再無旁人。”

姬越又問道:“尋常男子左擁右抱,要是跟了朕,既不能娶妻,也不可納妾,未離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

一開始姬越沒有想過給張異機會,但如今兩人獨處,君臣的身份被有意淡化,姬越看着張異清俊的臉龐,生出了幾分憐惜,決定像給那些受選郎君一樣,給張異一個拒絕的機會,這機會不是張異本來就有的,而是她給的。

張異一聽就知道,姬越沒有想過作為他的妻子,又或者是沒有準備把他當成妻子,他對此并不意外,跟在姬越身邊久了,他明白她是個怎麽樣的人,帝王薄情,因為權力太大,能夠掌控的東西太多,比他優秀的男子也太多,他或許是第一個,但絕不可能是唯一一個。

那又如何?

他的君王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存在,她是天下共主,一肩扛起江山社稷,使萬民安居生息,無數個午夜夢回,他都想把這個人攬進懷中,然而現實是,他想碰一碰她的衣擺,留一縷她的發絲,都是奢想,這樣一個人正在他的面前,問他願不願意侍奉于她。

張異一時竟有些失聲,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

姬越問出這話的時候就做好了被張異拒絕的準備,畢竟她給了機會的人如今都在勤勤懇懇地做官,比起一妻一妾,兒孫滿堂,侍奉君王雖然能得一時好,但女君又不同,晉室少人丁,但也不是生不出來,每個妃嫔有懷孕生子的希望,如果可以選,世上的大多數男人還是會選擇正常的官宦生活。

但張異點了頭,他看她的眼神是屬于成熟男子的愛慕,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應允,他想侍奉她,哪怕不留後,哪怕失去顏色後獨守一生。

姬越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張異,大約就是因為這種透徹世事的眼神,她身在局中,是天下這座棋盤的唯一執棋人,自然會對這種萬事不經心,将自己置身局外的人産生興致。

隔日上朝,姬越是從張家走的,沒過幾天,有心留意的人也都注意到了這件事,但沒人多嘴,等到東瀛那邊的最新戰報傳到朝中,就更沒什麽人關注這件事了。

海鷹和戚繼光兩個人趕着新年到來之際将東瀛全線拿下,貴族投降,東瀛王在宮殿裏與衆妃**而死,王室十不存一,流亡而走。

朝堂上頓時一片抱怨之聲。

誰都知道東瀛是一定能拿下的,畢竟晉國水師裝備精良,又經歷數年苦訓,即便是打滅國戰都不費勁,何況東瀛久受晉國文化熏陶,知道識時務,大多數的貴族都悄悄送過降書,東瀛王一死,基本上就沒人有戰意了,但是趕在新年這兩天很有寓意嗎?顯得他們很有本事嗎?官員不要過年的啊?

姬越果然很高興,犒賞了三軍,又将東瀛海戰時立下頭功的海鷹封為東海将軍,這是明面上的,等過了年,派去東瀛的臣子把東瀛的情況都報上來,例如礦産海産國庫金額之類的東西都整理歸檔之後,她就要把東瀛賜給海鷹做封地。

周朝是分封制,養得天下諸侯争霸,所以本朝以來廢分封,再大的功勞也只以食邑作為獎賞,食邑不是封地,只是将這一塊地每年的産出稅額賜予本人,賜的只是食稅權,這片土地到底還是國有,土地上的人也歸朝廷管轄,但姬越卻準備賜一塊封地,這不是特例,而是她早就打算好的事情。

誰都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萬年不倒,但夏商周到如今都四代王朝了,紛争永無止境,周朝之亡也不僅僅因為分封,相反,周朝恰恰是因為分封制才稱霸一時,又綿延千年,如果不分封,那麽多的土地根本管轄不過來,國力就會減弱,郡縣制度本身是對分封制的一種改進,但當國土面積超過了一定數額的時候,郡縣制必将重歸分封制。

如今西邊還沒亂起來,是因為戰事剛過,通訊的不便帶來的是百姓只知官員不知君王,所謂山高皇帝遠就是如此,但凡過上十幾二十年,遲早會有人意圖反複,還不如早早制定更為有效的規則。

姬越定下的第一批分封名單裏,海鷹只是最後一個,當然能夠入這份名單的人也不多,一共也只三個人,另外兩個是衛青和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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