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臨別
第一卷終章臨別
冰雪消融,冬天似乎就要這樣過去了。
阿飛在屋內磨着草藥的時候,聽到院外金大哥突然叫起來。阿飛全身一抖,心裏卻是一警——算了算已經是那王爺的人離開第八天了……
阿飛把桌下早就藏着的匕首收在腰間,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出院子,走到前堂,卻只看到夜色中熟悉的身影正蹲着逗金大哥。
“是你啊?吓我一跳。”阿飛松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不屑地看了看一臉幸福的金大哥——步瀾正用手撓着他的脖子。
“我要帶它去巡街了。”步瀾站起身來,看了看阿飛腰間鼓起來的一塊。
阿飛不自然地摸摸腰間,“我還以為又有什麽奇奇怪怪的人來了,所以帶了把匕首……”
“嗯,警惕點總是好的。”
兩人一時沒話了,幹站了一會兒,步瀾道:“我要帶阿金去巡街了,你這兒不安全,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阿飛興奮地答應道,“我還從來沒去巡過街呢!”
夜色已深,街上的店鋪都關緊了門,走在熟悉的街上卻四周一片寂靜,阿飛不禁有點起雞皮疙瘩。
“覺得冷麽?”
“不是,就是這氣氛太奇怪了。”阿飛抱住雙臂向步瀾靠攏些。
“恩,每晚都是這樣的。”
“那金大……阿金能幹嘛呢?”
“一旦有異響或是可疑氣味,阿金立刻就能反應。”
“哦。”阿飛低頭看看正昂首挺胸聞來聞去的金大哥,忍不住摸摸它的尾巴,金大哥回頭看是阿飛,搖搖尾巴應付了一下,就繼續幹活了。
“你想不想養條狗?能陪着你,還能看着茶館。”步瀾不經意地問道。
“不想。狗的壽命太短了,只能陪我十幾載,與其眼睜睜看着它有一天會離開我,我還不如不養。”阿飛踢着腳下的石子,雙手背在後面,悶悶地說道。
“阿飛,你總是很悲觀。”步瀾低頭看阿飛。
“恩……沒辦法,習慣這麽想了……”
步瀾笑笑不語,兩個人一同走着,走到一個地方,阿飛突然有些走神,瞥了眼路過的那個房子。
步瀾順着阿飛的目光看過去,“周府”的門匾在月光照耀下顯得十分亮眼。這是花了不少錢天天擦門匾吧。
阿飛也說道:“這門匾每天早晚都有人擦的。”
步瀾低聲道:“其實以前我也會天天擦我的盔甲與劍……”
“哈哈,真的?”阿飛側頭笑他,想着他每天晚上映着月光擦拭自己盔甲與兵器的樣子,本來應是“月下挑燈看劍”的豪壯或凄涼,但此時自己一想,怎麽倒覺得有些悶騷……
步瀾看阿飛沒什麽好意的笑,輕咳了一聲,立刻轉移話題說道:“阿飛,你那日與周公子所說的,關于越長大越怕的話我聽到了。”
“你!偷聽!”
“你當時說的很是動聽,我就聽着沉思了一會兒。只是一擡頭便是周公子與你撫面凝望……”
“哎呀。”阿飛打斷了他,“那是意外,意外,誰知道那小子那麽放肆!色……膽大包天!”
步瀾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輕聲問道:“我其實想問你,如果你與周公子換位,你會有那個勇氣,堅持不放嗎?”
阿飛想了一會兒道:“如果我是周在成,那我怎麽做會取決于阿飛的态度。若阿飛并沒有要與我一起努力的想法的話,那我便放棄,正所謂棄我去者不可留;如果阿飛并未放棄我,那便是再難我也會跟她一起走下去。”
晚風拂過,阿飛話中的堅定卻讓人驚訝。
此時阿飛也未曾料想,她這番話會在日後一一成真。
愛與恨我從不畏懼,去與留我也不會執着,我只關心你的态度。
若你不惜,那以後便是近在咫尺,我也視若路人。
若你不棄,那即使前途是刀山火海,也會與君共行。
**
老孫說,這幾天,阿飛身上總一股草藥味。
阿飛自己聞聞道:“沒有啊,這幾天我研究了各種各樣的毒藥和迷藥,再也不怕那個什麽七王爺的用毒高手了!”
阿飛想到随時到來的敵人,卻一點也不覺得緊張害怕,倒是充滿了力量,天天都在屋裏忙着研究藥。
于是,當一直等的人真正來到的時候,她還在埋頭搗着草藥,額頭上還沾着細細的汗珠,整雙手都是黑色的汁液。
老孫在外面喊着:“阿飛,阿飛!”
阿飛無語地把手上的草藥沫抹掉,心想着:這大中午的催魂似地喊啥呢。
剛走到外面,老孫就跑過來不顧茶館裏的茶客便激動說道:
“朝廷來找步……唔!”話還沒說完,阿飛就捂住了他的嘴,目光掃掃茶館裏的其他人。
兩人來到了後院,阿飛着急地跺腳問道:“難道他們大白天就來抓人啊?!”
“不是不是!”老孫抹了一把嘴上被阿飛手上沾的黑汁液,“是來幫将軍的人啊!是将軍的義父楊大将軍派人來接他回去了!說是要幫他雪當年叛國之恥,恢複他尹國将軍的身份啊!”
“阿飛?”
“哦,那挺好啊。”阿飛放下還懸在空中的黑乎乎的雙手,微微低颌,睫毛的陰影擋住了眼睛,聲音突然低了下來。
“你要跟我一起過去嗎?在衙門呢,好多他以前的部下都來了……”
“不了。”阿飛擺擺手道,“我不太喜歡那麽多人。”
說完,阿飛又幹笑了聲:
“我……去洗洗手,你快去吧。”
步瀾來茶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阿飛坐在凳子上,在桌上無意地劃着什麽,手邊竟還放了一小壺酒,看來是剛熱過沒多久,壺嘴上還冒着絲絲的熱氣。
阿飛聽到腳步聲,擡頭看的時候,只有步瀾站在門口,一身玄色衣袍,只是人暗處,只落得一身清冷。
阿飛從他身側看向背後的夜空,原來今天是陰天啊,沒有月亮。
原來這就是別離的氣息麽,阿飛覺得胸前悶悶的,自從知道他可能要回京之後,一下午她就這樣坐着,腦子裏是一團亂麻。
那種感覺……失望,不舍,甚至還有一絲背叛的氣憤。阿飛隐約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他說過他無意朝廷之事,他說過他不再偏向哪一方,阿飛才會放心與他親近。可如今,舊部相迎,居然說回就要回麽。
心裏有個聲音說:阿飛,事情中一定有隐情,不要沖動。
而另一個聲音說: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是他做出的選擇,他若選擇了回去,就像周在成,不管原因多麽動聽感人,放棄就是放棄。他回去繼續做将軍也好,出世也好,你們此後便是走上了兩條路。他可是又走回了那條你最讨厭的路。
而此時看到步瀾來,阿飛只覺得眼睛竟有些酸澀,突然想起來他每一次受傷、痛苦的模樣——從初見時的重傷,到後來被毒針折磨的痛苦模樣。阿飛在心底一遍遍對自己說:阿飛,他若要走,你不準留他。
步瀾走進屋裏,坐在阿飛對面,阿飛聽見門外有馬聲。
“阿飛。”步瀾輕聲道,聲音有些啞。
阿飛把懷中一個小藥瓶扔給了他。
“這是什麽?”
“臨走前送你的小禮物,可以治你的斷筋之傷。”
步瀾眸色一深,“你什麽時候制的?”
這幾日早起晚睡研制出來的,原本是想助他擺脫敵人。
阿飛笑了笑道:“早了,一直懶得幫你治。你什麽時候走啊?”
“義父派了十幾個舊部下找我回去,今晚就出發。”
阿飛“哦”了一聲,随便從桌上的筷籠裏抽出一只筷子,在桌面上不經意地劃着。
“你義父啊?你父母不在了嗎?”
“恩。”他聲音低沉,“從小是義父将我養大,假降于姜國也是他的主意。”
“哦,所以現在完成任務,要回去向義父請功了?”
步瀾低着頭沉默了片刻後,擡起頭看着阿飛說道:“恩,所以今天來找你……”
“道別?”阿飛輕笑道,聲音帶了嘲弄。
“不,想讓你和我一起去京城。”
他認真地看着她嘲笑的眼睛說道。
阿飛的手頓時停在了桌子上,低頭道:“你知道我的答案吧,我早說過喜歡自由,我不會去的。”
步瀾也沉默了。
兩個人似乎在演一場默劇,面色如常,眼中是複雜的情緒。
步瀾先開了口,注視着阿飛的眼睛道:“阿飛,你信我嗎?”
“呵,又問這個問題。”阿飛轉着手中的杯子,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
“若你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請你等我。”他的嗓音在夜晚寧靜時充滿了一種迷幻的誘惑。
請你等我。
若是一般人也被這堅定的誓言感動了吧,阿飛卻冷笑了一聲,這難道是男人都慣用的招數。
“回來?一則我數月或數天後很可能就離開這兒了,若為我回來那大可不必。另外……”阿飛看着他,目光淩厲,“你是大将軍,身負國家的重任,百姓的安危,你說離職就離職,說離開就離開麽?步将軍,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這麽不切實際的人,還是你心裏其實覺得我是個很容易哄的小孩子?”
步瀾不語。
阿飛打開了酒壇,步瀾竟心中一緊。
“阿飛……”他眼中似有千言,卻只輕輕說道,“我還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啊。”阿飛把杯子放到他面前。
“你……真的是男子麽?還是女子?”
酒壇碰到杯嘴發出清脆的聲響,壇上映着步瀾認真的面容和阿飛淡笑的臉。
“答案很重要嗎?”阿飛問。
“嗯。”他從嗓子中發出聲響。
阿飛卻嘆了氣,道:“如果以後還會再見,我便告訴你答案吧。”
阿飛傾倒酒壇,将珍藏數年的佳釀倒入步瀾面前的被子中,酒水擊瓷杯發出叮咚的響聲,竟清晰地像一個夢。
阿飛幹笑道:“你不是說我都不聽你的故事嗎,這次,我該聽你講故事啦。步瀾。”
步瀾抿着嘴看阿飛熟悉的動作,曾經多少次她與他一起聽着故事,看着她倒酒給那些人,如今竟是輪到了自己。
“阿飛,我與他們不同。”他緩緩說道,語氣嚴肅而淩厲。
——阿飛,你的世界裏應有兩種人,一種是步瀾,一種是包括周在成在內的其他人。
——我與他們不同。阿飛。
——他們途經你的茶館,喝了你的三杯半,留下故事而離開。
——而我不同。
——你不是我的途經。你是我的終點。
步瀾一口飲盡面前的一杯酒,拿起劍,一句話也未再留,走出了茶館,上馬絕塵而去。
阿飛看着他的背影,竟發起呆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變成一個黑色的點,阿飛才吸吸鼻子,慢慢喝下手中的茶。
她默默地想:
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啊,連離開的背影都那麽好看。
從戈壁而來的,夾雜着野草氣味的風,拂過三岔口的每個角落。
阿飛想,這也是死亡之風,在這漫漫黃沙下埋葬着多少熱血男兒,也埋藏着多少歷盡滄桑折磨的人。
這地下,有多少正是千萬少婦苦苦等待的歸人,有多少是別人心心念念的愛人。
這每天路過的,有多少是心懷破碎理想的天涯浪子,也有多少是被愛傷透心,走過千山萬水也走不到愛人心上的傷心人。這片黃沙注定埋葬了很多故事。
阿飛想,終于這一天,我也成了其中一個故事的主角。
然而,命運的安排絕不僅限于此。
步瀾與阿飛,他們故事的序幕,才于這漫漫黃沙中緩緩掀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終章。
明天是中秋節,祝所有看文的朋友中秋節快樂呀。
我居然讓他們倆中秋節前夕分開了……但這是巧合,巧合啊……
正好上卷今天結束,明天過節我可能要斷更一天,希望大家諒解啊啊。中秋節後第一天下一卷就開始,我們下卷再會。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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