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蔡斯年其人

一般而言,“調查員”蔡斯年的一天是這樣的。

首先,他要從他們機構老大——福爺,一個童年遭受過陰影,對于政府非常不信任,安全感特別不強,不巧錢又多得沒處花的大佬——那裏領一個活兒。

這個任務從監聽另一個某某大佬,查清某跨國大公司內部鬥争;抓住各種有錢有勢的人的把柄,在股權争奪中獲得先機;到查清某某不着調巨商跟老婆離沒離婚,包到了第幾個小情兒;今天公司的vip餐準備的什麽飯,到底有沒有人下毒……應有盡有,花樣百出。

這些“人渣生死錄”一樣的日常,非常危險,非常艱巨,但其本質往往黑暗而庸俗。做得時間久了,掌握得黑料多了,蔡斯年手裏把柄太多,以至于連各種大佬層出不窮的威脅都覺得無趣起來——畢竟至今為止沒人真的搞死過他。

作為一個光榮正直的——前任——國家刑警,他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所以當他穿得光鮮亮麗,又或者亂七八糟,跟這個這個大佬,或者那個那個小三,用過去做過卧底的高超演技,研究犯罪學的銳利目光,差點被傳銷大佬磕頭拜師的忽悠技巧,套磁、周旋、你騙我我搞你、你一劍我一刀,最終得出某個惡臭、刺眼、戳心紮肺的所謂“真相”,彙報福爺時,其實并不開心。

但是,他在升任警隊最年輕的一級警督時毅然辭職,到了這個自己抓進去過的大佬手底下幹活,而且是很“灰色”的爛活兒,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某些時候,他能做一些不那麽惡心,甚至于非常光輝的工作,幾乎英雄主義爆棚的任務。

比如說,拿到某些作為警察拿不到的犯罪證據,拯救某些作為警察根本沒法看見的人,以及,追查到那個他追蹤了十幾年,還是抓不到一點頭緒的男人——幾乎是殺了他全家,而且只是動了動小手指,就毀了他爸,他媽,他妹妹的那個人。

十幾年後,蔡斯年改頭換面,掩蓋了過去的一切,只身一人,穿着最華美的禮服,頂着一張同樣堪稱華麗,十分不适合普通卧底工作的面容,刻意散發那種用仇恨淬煉的魅力——很讓最危險的人喜歡的危險氣息,終于站到了那人十米以內的地方,帶着十幾個保镖……嗯,準備去開房。

然後,不知道怎麽回事,大樓就忽然着火了,往外逃的途中汽車又抛錨了,就在那人起疑的時候,突然又被警察包圍了。

空地上,幾十個警察與十幾個黑衣人持槍對峙。

蔡斯年沉着冷靜地藏在後面,小心地瞄那人,心想:你說怎麽就這麽巧呢,大壞蛋。

作為一個有氣質的帥哥,他有一種可以形容為“很*”的氣質,總是悠閑從容地眯着眼睛,嘴角帶着不那麽正經的微笑,如果沒什麽本事,在黑暗世界中穿梭,肯定走兩步就要被人以“你瞅啥?!”的借口揍成殘廢。

好在他有本事。

這一天,蔡斯年從頭到腳一身黑,高挑修長得像是狹窄的夜色,發絲散亂,痞氣得如同纨绔大少,又驕矜得像個蒼白貴族。他把自己搞得非常難以隐藏,又非常謹慎地藏住自己,保持安全的角度,估計待會打起來那人第一反應就是斃了自己。

自己第一反應也是斃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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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沒有槍,要見那人需要通過好幾層安檢。

這該怎麽辦呢。蔡斯年還在思索,周圍已經打了起來,那人第一槍沒射中他,之後就是一片混亂的槍戰,進攻的進攻,保皇的保皇,沒人有空管他這個柔弱無害的小喽啰。眼看着一個警察就要幹掉那人,後面竟然忽然開出來十幾輛車,刷刷停成一排,保皇黨頓時倍增,那人眼看着要鑽進車裏逃走,蔡斯年眼睜睜看着,心跳越來越快……

要跑了。他想。

他的确一向英雄主義爆棚,而且像是犯病一樣,對于受犯罪之苦的人無法無視,對于不能繩之于法的罪犯不能容忍,因為他看着所有受害者,都如十幾年前,失去所有親人的自己一樣痛苦,沒法克制地感同身受。

蔡斯年的父親是緝毒警察,做過好幾年卧底,在他六歲多,他妹妹剛出生沒幾個月時,因為身份敗露,死在那人手下的手下的手下。

他當上警察後,用盡各種手段,終于看到了當年案發現場的照片。被他父親揭發的毒販對其恨之入骨,那張照片實在不适合家屬觀看。蔡斯年當年的上司之前參與過案件,發現他拿到了這些資料,整個人差點犯心髒病,而他卻格外鎮定。別人把男女朋友放在錢夾透明夾層裏,一開錢包賞心悅目,他硬是把那張照片重新洗了一張,放在錢夾裏,塑料皮下面露出血紅的一小塊,不知道的人看了沒什麽,知道的人……

總之後來一起吃飯,為了不讓他打開錢包,大家基本不讓他付錢,沒辦法,蔡斯年只能又買了一個小錢夾專門裝卡。

父親犧牲後的好多年,那人手下的手下還是出獄了,喪心病狂地綁架了當年不到十四歲的蔡斯年,和他八歲多的妹妹,當着他的面奸殺了他妹妹,那天蔡斯年殺了人。

沒人知道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十四歲少年,是怎麽用一塊碎磚頭幹倒得彪形大漢,因為不滿十四歲以及正當防衛等原因,他都沒被起訴,不過從那天開始一切就變了。

這樣一來,那人的手下痛失手下,憤而命令另一個手下,将蔡斯年的母親撞成半身不遂。又過了幾年,蔡斯年不顧所有父親的老戰友,包括當年非常位高權重的一位的反對,進了緝毒隊,□□了那人的手下和一群其他手下。

于是那人滅了蔡斯年的整只緝毒隊。

蔡斯年那幾年總是把自己搞到重傷瀕死的狀态,寫過的,口頭留下的遺書一只手都數不過來。其實他已無親人,一點遺産頂多捐給慈善機構,對警隊朋友也是無言,卻偏偏愛好留遺言。遺言中總是有這樣一句話:希望能再活得久一點。

一個比較賤的戰友在他某次康複後,對他表示:你這樣寫遺書,比較不符合理性和邏輯。

蔡斯年只好将後來的遺書改成:希望能重活一次,然後活得久一點。

在緝毒隊被滅前幾天,蔡斯年在位高權重的那位老戰友保護下,沒留下任何痕跡和記錄地轉到了刑警隊,因此毫發無損,而且,未來只要不太作死,基本不太會死,起碼不會死太快。

因此他發現,對于這樣的深仇大恨,在保護之下的他居然無能為力。

靠山牢、能力強,蔡斯年高升極快,在特殊保護之下,再也不用瀕危寫遺書,過去的記錄被全部抹去,沒人能查出他是當年那個拿着磚頭站在血泊中的小孩,那個在隊友墓碑上把頭撞出血的前緝毒警察,對于放不下的過去,他終于被警隊的保護戴上了鐐铐,再也做不了什麽。

所以他非常努力地作了個大死,被記了大過,然後一再堅持,好不容易辭了職。

現在,他終于在槍林彈雨中,如願以償地向即将逃脫的那人走去。

當他到達車子前面時,已經不知道中了多少彈,被幾個人幾方勢力洞穿過。也許他只是一雙行走的腿,或者只剩下懸浮的頭顱。

蔡斯年在這些黑白兩道的人中聲名遠播,一來是因為能力強,二來是因為長得好,無數有這方面喜好的大佬都對他很感興趣,但又因為他的手段和靠山,沒法強取豪奪。

那人倒是有本事霸王硬上弓,但好好的一個惡棍,居然裝紳士,生生調/戲了他大半年,今天以為終于能得一睡,結果美人變卧底,心情簡直糟糕。而蔡斯年就像十幾年前掙脫繩索,憑借纖弱的少年身軀,砸死俯在小女孩身上的壯漢一樣,硬生生把那人扯了出來,然後,抱在懷裏,近乎熱烈地堵住了他的嘴。

那個人其實很浪漫的,在循序漸進的接觸中,蔡斯年覺得如果他不當大佬,沒準能去做個詩人,所以可能某一個瞬間,還會以為蔡斯年這是在渾身是孔的情況下,在死前強烈地表達一下內心的感情。如果他清楚蔡斯年的過去,以他的知識水平,沒準還會下意識地往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那方面想一想。

可惜,蔡斯年不僅緊緊抱着他,親吻他,還按下了一下微小的開關,沒有金屬,沒有液體,他口中的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高科技裝置。

下一瞬間,一道白光,一片赤紅,血肉相親相愛,如同玫瑰花雨一般紛紛落下,婚禮一般盛大。那是一個偉大的人類智慧結晶,堪比二十噸t、nt的——微型炸彈。

幾天前,蔡斯年同志曾經穿着一件裝嫩裝小清新的白襯衫,光着腳,伸着大長腿靠在窗邊,一身憂郁地拿着刻刀和木頭做手工。福爺想看他刻什麽,還遭到了抵抗,小清新少年慘遭嘲笑。

他後來把那塊木頭埋在了小時候住過的大院兒裏,一顆大榕樹下。最近大院兒裏到處都寫着“拆”,十幾年前的煙火氣,孩童的嬉鬧,豆漿小販的吆喝,鹩哥、八哥、雜毛貓、中華田園犬,全都早就随着城改,變成了逝去的殘影,只在他的眼裏如海市山樓一般存在。

如果能再活一次,希望可以幸福,讓那些殘影,變回真實,保護好一切,家人、自己、世界、所有人……

如果能再活一次,希望可以殺盡天下……

裝小清新的大齡“少年”不敢接着想,心中充滿有病一樣的英雄主義,拍拍手上的土,溜達着走了。

只剩下一塊不倫不類的木頭戳在地裏,像一片朽木,像一塊墓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

蔡斯年

生年三十有一

一生很多苦難

也很有幽默感。

那個大院兒在這一天終于被推倒了,紛紛揚揚的塵土和斷壁殘垣,與上百公裏外的大爆炸交相呼應,都是埋葬。埋葬過去,毀滅未來。

蔡斯年以一人之力,先是把可能是全國最危險、恐怖的男人耍得團團轉,然後又連帶着他和組織最核心的幹部一鍋端,抹殺了二十多年無人能解,一度連存在都不敢直視的巨大組織。

他以一場盛大的爆炸結束了短暫的一生,拉着無數惡貫滿盈之人,本來在墜入地獄的路上,然而,也許是他在最後一瞬間的遺願,還是希望能再活一次,那一瞬間,掙紮的生命忽而重疊,毫無關聯的時間猛然重合,時間、空間、磁場、宇宙,無數齒輪轉動,世界似乎忽然發生了什麽。

一千多年後,真正的玫瑰花雨在一場真正的婚禮上紛紛落下,高大英俊的新郎望着更加高大英俊的新郎,前者在不太情願的情況下,被後者不着痕跡地強拉過來,不容分說地堵住了嘴唇。

高大英俊的新郎叫蔡斯年,可謂名氣昭著,無人不知,更高大英俊的新郎叫宮政和,可謂權勢滔天,手腕可怖。在場的數十賓客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麽結婚,但他們知道,哪怕身為宗親,也不能向外透露一點口風,不然,就要死。

可是幾個月後,他們還沒來得及死,新郎之一卻毫無聲息地在黑暗的角落中咽了氣,本來仆人們應該很快發現他的異常,但不知為什麽,所有人的反應都慢了一些。

半小時後,才有人發現倒在血泊中的蔡斯年,尖叫道:“夫人受傷了!夫人……蔡先生他……好像自殺了!”

一個保镖沖進來,把手探向他的鼻息,心中一慌,想道‘完了!’。然而就在這時,只見已經沒了呼吸的蔡斯年忽然身體一震,猛地張口吸了一大口氣!

“還有氣!快!叫醫生!”

蔡斯年艱難地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模糊而混亂,所有人都看着他驚慌失措。

‘這是怎麽了?’他昏昏沉沉地想。

‘我應該炸死了,這是……陰曹地府?’

然而,暫時還沒有人能解決他的困惑,蔡斯年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再次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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