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追車
霍明鈞從發布會上下來,方茴紅着眼圈遞上水,竭力壓抑着聲音中的細微顫抖,說:“老板,剛才有你的電話。”
霍明鈞掃了一眼,從B市跟着他過來的工作人員臉色都不好看。他自己倒是沒有太大感覺,新聞發布會把鍋推給天災人禍,又拉上了幾個墊背的,試圖盡力撇清責任,可所有悲劇的根源,還是五年前那個充滿勾心鬥角的決定。
他掌握着恒瑞集團,享受了它帶來的金錢聲譽地位,就該有為它低頭彎腰的擔當。
至于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蛀蟲,也一個都別想全須全尾地出去。
他從方茴手裏接過手機,翻了一下來電記錄,發現霍至寬和霍至容都打過一通電話,倒是最應該上臺謝罪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霍明鈞心中冷笑,在保镖的護衛下由工作人員通道離開會場。剛坐上車,手機再度震動起來,又是霍至容。
霍明鈞有點奇怪,在這個時候,除非公司有極重大事項需要他親自決策,否則不會輕易打擾他。霍至容那邊是遇上什麽事了,值得三番兩次地打電話找他?
“小容,什麽事?”
霍至容站在片場外,遠遠地望向場地裏頂着烈日拍戲的人影,有點心虛地扶了一下眼鏡:“大哥,有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坦白一下。”
霍明鈞不甚在意:“說。”
霍至容立刻把演員退組,謝觀救場的事一字不落地交待了。
“……他每天開三個小時的車從那邊趕過來拍戲,再連夜趕回去,就這麽兩頭跑,連個囫囵覺都睡不了……又趕上電視劇正在播出,相應的宣傳和通告也得配合。”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不說別人,連我看着都覺得不落忍。”
霍明鈞已是面沉似水。
“他胡鬧,你們也跟着他胡鬧?”除第一天見到“頤和一品”的負責人外,他還從沒生過這麽大的氣,坐在副駕的方茴把縮進椅背後面,心驚肉跳地聽霍明鈞厲聲道:“全中國的演員都死光了就剩他一個,還是你們那個廢物導演是用程序寫好的,連給他調個寬裕的時間段都做不到?!”
霍至容被他訓得大氣不敢出:“大哥,你比我清楚謝觀的脾氣,太犟了,他不願意拖慢劇組進度,誰說也不聽。我估計現在只有你能勸得動他了,再這麽下去,他身體吃不消的。”
這番話險些把霍明鈞說出心絞痛來。他原以為謝觀還在深山老林裏拍戲,未必會注意到外面的新聞。他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面對一切,卻從未想過會有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替他分擔重量。
縱然這點重量比起如今壓在他肩上、五指山一樣的壓力來,像塊無足輕重的小石頭,但恰如長河破冰,夜盡天明……世上所有新生,無不起于這青萍之末、驚鴻掠影般的一隙。
“我知道了,再過幾天就回去,”霍明鈞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行程,不放心地叮囑道,“你替我看着他,別讓他再玩命了。”
三天後霍明鈞從平城返回B市,飛機在首都機場落地。
他們一行人走VIP通道,從走廊穿過時聽見外面一片嘈雜,似乎有許多人在喊着誰的名字。
首都機場是偶遇明星概率最高的地方,方茴好奇地伸長脖子望了一眼:“看樣子是給明星接機的。”
霍明鈞眉心微皺,側頭對身邊一個保镖說:“去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叫“謝觀”。
片刻後保安匆匆趕回,在霍明鈞耳邊低聲道:“是謝觀。來接機的是他的粉絲,大約六十人。”
方茴瞪大了眼睛:發生了什麽事?謝觀怎麽突然就這麽火了?
他們在平城焦頭爛額,錯過了《精武少年》熱映,自然不清楚謝觀人氣飙升到什麽高度。霍明鈞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并未多做停留,舉步繼續向外走去。
方茴忙小碎步跟上。
她那天也在車裏,聽見了霍明鈞的那通電話,已經在心裏為兩位感動天感動地的純潔友情鼓起了掌。然而霍明鈞對謝觀跟他出現在同一個機場這件事居然沒有半點激動的反應,方茴暗搓搓地瞟了一眼大老板冷峻堅毅的側臉,在腦海裏啪地給他扣了個戳:悶騷。
來接駕的車早已等在外面,鐘和光替霍明鈞打開車門,方茴随後跟上。兩輛保镖車一前一後,保護着中間的勞斯萊斯開上機場輔道。
鐘和光沒有跟去平城,留在B市處理日常事務,這半個月來沒少替霍明鈞擋駕。都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霍明鈞回來後肯定要有大動作,以前跟霍中忱走得較近,以及參加過平城建設項目的人紛紛找到鐘和光打探口風。霍中忱則躲到霍老爺子那裏,剛出事時不想讓霍明鈞插手,三番五次地要求他回B市;後來發布會召開,一切已成定局,他又要求霍明鈞留在當地善後,自己則趁機東拼西湊地粉飾當年留下的爛攤子。
霍中忱的動作當然逃不過霍明鈞留在B市的耳目,鐘和光彙報給霍明鈞之後,得到的回複是會視情況盡早回程,可沒想到這才兩天,他老人家就氣勢洶洶地殺回來了。
鐘和光作為他的心腹,比任何局外人都清楚霍明鈞打算要整饬集團內部早已不是一天兩天。按理說本不該這麽着急,然而霍明鈞突然提前回來,鐘和光還以為情況有變,神經立刻進入戒備狀态,開始在心中默默盤算起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方茴不明所以,只覺得車內氣氛一下子嚴肅緊張起來,又不敢問,納悶地偏頭瞥向窗外,幾分鐘後忽然驚叫一聲:“老板!”
正在閉目養神的霍明鈞睜開眼睛:“怎麽了?”
“那是不是謝觀的車?”方茴注意着窗外的動靜,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他可能被人追車了。”
他們已經開上了機場高速。距他們不足百米處,一輛黑色的保姆車正在右側車道行駛,屁股後面緊跟着一輛白色面包車。面包車正在不斷地試圖靠近保姆車,車窗完全搖下,有人伸出胳膊舉着手機,閃光燈連續閃爍。
兩車之間的車距非常近,保姆車為了安全,一直試圖加速躲避,卻被後面的車追得連扭S型,好幾次險些擦到護欄。
勞斯萊斯車窗降落寸許,在發動機的轟鳴和風聲裏,回蕩着幾個女孩子蕩氣回腸的喊叫。
“謝觀!謝觀!”
霍明鈞看起來像是要殺人了。
“讓後面的車去把那輛面包車截下來,”他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冰裏迸出來的,“直接報警。”
鐘和光立刻給跟後面保镖車下令。霍明鈞直接給黃成打了電話:“是我。謝觀呢?……你們在路邊停一下。”
片刻後,勞斯萊斯和保姆車一前一後駛入緊急停車道,緩緩減速停車。(注)
勞斯萊斯車門打開,霍明鈞幾步走到保姆車跟前,挾着一身殺氣扯開車門。他的身影擋住了大半天色,被清晨尚不算濃烈的陽光鍍上一層淺金光暈,毫厘不差地落進謝觀震驚的瞳孔裏。
“……你怎麽來了?”
霍明鈞滿身幾欲噬人的凜冽氣勢,在見到謝觀的那一刻竟然奇跡般地平息下來,收斂成眉目間意味不明的一彎。他撐着車門,朝謝觀伸出一只手,聲音柔和低啞:“下車,我帶你走。”
遠處的鐘和光默默地伸手捂住了方茴的眼睛,把她的腦袋擰向了另外一邊。
“為什麽不讓我看八卦!”方茴在他手裏撲騰。
“好孩子不要學,”鐘和光憂慮地嘆了口氣,“千萬別把這種偶像劇橋段當真,不是每個攔車的都是霸道總裁。”
大齡未婚少女方茴不吭聲了。
謝觀這兩天感冒低燒,昨天在《碧海潮生》劇組拍了一天,傍晚趕去另一個劇組上夜戲,一夜沒睡,早晨直接上飛機到B市趕通告,在飛機上半夢半醒地睡了一會兒,醒來渾身骨頭疼,還得強打精神面對來接機粉絲。幸虧他帶着墨鏡和口罩,看不出病容來。謝觀強撐着在粉絲的簇擁下走完到門口的路程,一上車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
他難受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黃成讓司機盡量開得平穩一點,可沒過多久就被人追了車。謝觀好幾次被甩得撞在車門上,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嘗到了滿口的血腥味,這才稍微清醒過來。
一番折騰,當霍明鈞出現在門口的那一瞬,謝觀感覺自己看到了救世主。
酷暑難消的七月份,他的手心涼得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棍。謝觀把手遞給霍明鈞,想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來,剛試了一下就重重跌坐回去。眩暈感鋪天蓋地,他連看清眼前人都困難,只好有氣無力地說:“不好意思,能不能扶我……”
話沒說完,霍明鈞探身進來,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然後直接躬身把他抱了出來。
保姆車離勞斯萊斯只有幾步路,謝觀甚至沒來得及掙紮,已經被他安放在了寬大的車後座上。
霍明鈞随手扯過放在後座的毯子把謝觀嚴嚴實實地裹緊,傾身過來給他整理了一下領口堆疊的部分,溫聲商量道:“發燒了,能去醫院嗎?”
謝觀半張臉都捂在口罩裏,動作微弱地搖了搖頭。
“好,不去。”霍明鈞半個字都沒多說,擡手輕輕蓋住他的眼睛,口吻溫柔的仿佛情人間的低聲絮語,“什麽都別想了,先睡一覺,萬事有我。”
他簡直是上天派來的安眠藥。謝觀在他掌心裏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虛弱和疲憊,好像從風雨飄搖的叢林回到了溫暖安全的家,睡意和暖意如同溫柔的浪潮,逐漸淹沒了他搖搖欲墜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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