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病中
因為發着高燒,謝觀睡的不太安穩,意識昏昏沉沉,介于半夢半醒之間,骨頭縫兒裏泛着酸疼。他總是想翻身,後來有人把他連毯子帶人一起抱住了,放到一個更柔軟溫暖的所在,過了不久,手背上傳來微微刺痛,模糊的聲音飄進他耳中:“免疫力低下……過度疲勞……需要休息……”
輕暖的羽絨被一直拉到下巴,蒼白的臉大半陷進枕頭裏,長期熬夜在眼底留下了青黑色,卧蠶和眼袋幾乎合為一體,讓他看起來格外病弱憔悴。
這幅樣子,比霍明鈞離開之前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霍明鈞小心地托着他的手在床邊放平,謝觀這會兒倒是安靜下來,不再像剛才在車上那樣難受掙紮。匆匆趕來的家庭醫生此時方才敢松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急出來的汗,心中暗自嫌棄了一番有錢人的大驚小怪——就霍明鈞找他來時那一臉“治不好他就讓你陪葬”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病人馬上就要不行了。
醫生收拾好藥箱,霍明鈞示意他出去說。兩人輕手輕腳地離開卧室,回到客廳,沙發上的方茴和鐘和光立刻起身:“情況怎麽樣?”
醫生一臉和藹的安撫道:“霍先生不用着急,病人只是過度勞累導致免疫力低下,感冒發燒。不是什麽大病,挂個水,吃點藥就好了。”
“有什麽需要注意的?”霍明鈞問。
“注意休息,忌生冷辛辣油膩,尤其是夏天不要貪涼,”醫生道,“另外年輕人嘛,不能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以後還是要多鍛煉,增強體質,才不容易生病。”
他說的道理誰都懂,然而事到臨頭,無論是霍明鈞還是謝觀,全都是奔着舍生取義去的拼命架勢,誰也沒比誰理智多少。
霍明鈞起身,對方茴說:“讓醫生開藥,去把需要的藥配齊送過來。”又對鐘和光道:“跟我到書房來一趟。”
數人各自離去。鐘和光跟着霍明鈞進了書房。私宅的書房比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多了幾分人味兒,家具陳設典雅舒适,厚厚的地毯完全消去了腳步聲,靠牆兩排書櫃直頂天花板,無論是深黑的寬大書桌,還是窗口生機勃勃的小綠植,無不透着一股靜谧的意味。
“坐,”霍明鈞示意鐘和光自便,保姆速度很快地送上茶水,他看了一眼手表,“霍中忱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簡單說,挑重點。”
“霍先生一口咬定當時的決策是高層一致同意,經董事會批準的,過失不在于他。目前正在私下聯絡各位董事,”鐘和光道,“按公司章程,罷免總經理要過半數以上同意,他似乎已經說服了一部分人,而且出事後立刻搬回了老宅,霍老先生至今還未表态。”
長子霍中忱雖然不争氣,到底是霍老爺子親手教出來的,可以關起門來教訓,但在集團大環境中,他依然是可用的左膀右臂。
霍明鈞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一聲,顯然對老爺子這種做派早有心裏準備。
“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在做他太子登基的春秋大夢,”他似笑非笑地說,“別的能耐沒有,一肚子蠅營狗茍倒是自學成才。等着吧,一個一個來。”
鐘和光雖然習慣了他的說話風格,還是忍不住把脊背繃得更直了一些。
霍明鈞話鋒一轉:“還有件事,玄都影業前段時間投拍的第一部 電影,裏面有個演員因為平城的事毀約退組了。那人叫鐘冠華,名字我以前好像在哪兒聽過,你去查一下,看他跟謝觀有什麽關系,還是跟咱們集團有過合作。”
鐘和光:“是。”
“今天機場的新聞記得壓一下,”霍明鈞從書桌前起身,準備去看謝觀:“我下午不一定去公司,有事你先處理,處理不了的放着等我明天去看。”
回到卧室時,液體剛輸完一半,謝觀在睡夢中死死擰着眉頭,霍明鈞臨走前給他壓好的被角踢開了一片。他在床邊坐下,探手在謝觀頸窩裏試了一下,不見半點汗意,便又重新用被子将他密密實實地裹住。
謝觀呼出的氣息依舊滾燙,高燒還沒褪下去,體溫剛把被窩烘熱了立刻就要踢被子。霍明鈞無法,只得繞到床頭将他摟住了,輕輕拍了兩下:“別鬧,發出汗來就不難受了,我在這兒陪着你,聽話。”
熟悉的氣息籠罩下來,謝觀果然消停了,然而還是忽冷忽熱的難受,無意識地往霍明鈞懷裏蹭。他很少流露出對什麽人的依賴,這會兒不舒服,也只會皺着眉把臉往他懷抱深處埋,像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摟在外面的耳朵尖和小半張臉顯得又委屈又可憐。
霍明鈞讓他蹭的心都化了,除了中間叫人換了一次藥,幾乎沒變過姿勢,就這麽抱着謝觀紋絲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
霍至容轉述的那些話反複在腦海裏盤旋,霍明鈞這些年很少被人戳心窩子,謝觀簡直一次性給他補足了全年份。
執拗的有點呆氣,又重情的令人心疼。
中午時分,兩瓶點滴終于吊完。醫生上樓拔了針,霍明鈞捏着他的手按了一會兒針孔,謝觀好不容易才安穩睡着,霍明鈞舍不得叫他,直到保姆把午飯端進卧室,才伸手隔着被子輕輕拍了拍,低頭道:“謝觀,醒醒,起來吃點東西。”
謝觀正在深睡眠裏,醒的慢,睜開眼仍然不清醒,也不看自己在哪兒,怕光似的把臉往暗處埋。霍明鈞伸手繞過他的後背,握着雙肩,拔蘿蔔似地将人從床上拔起一截,在床頭放了兩個軟枕,把他從仰躺變成半卧。
謝觀的意識這時才清晰了一點,茫然地盯着霍明鈞,又環顧四周:“發生什麽事了,這是哪兒?”
“我家,”霍明鈞的掌心貼在他額頭上,“燒糊塗了?”
謝觀想了一會兒,想明白了,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還是沒退燒,”雖然醫生說了沒事,但不退燒霍明鈞不安心,“先吃飯墊墊胃,飯後吃藥。”
謝觀病了之後整個人蔫了不少,也乖了不少,格外聽話,讓幹什麽幹什麽。霍明鈞用毛巾給他擦了手,拿過粥碗問:“是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謝觀其實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他四肢乏力,連擡手都懶,但好歹腦子是清醒的,不願給霍明鈞添麻煩,恹恹地說:“我自己來吧。”
霍明鈞知道謝觀不是嬌氣的性子,抱着碗喝個粥也累不死他,但一看到他的樣子就不忍心了,還沒等謝觀把胳膊從被子裏抽出來就說:“別動了,我喂你。”
大少爺頭一回伺候人,不太熟練,所以極其謹慎小心,生怕燙着他。謝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享受的待遇具有多高的歷史意義,心情像綁了倆氫氣球,晃晃悠悠地從谷底飄了上來。
他嗓子有點啞,說話還帶着鼻音,嗓音無端被拉長,聽起來含糊而綿軟:“勺子低一點……不用緊張,別糊我一臉就行。”
霍明鈞無奈地擡眼瞥他:“生病也攔不住你貧嘴是吧。”
謝觀不甚在意地一笑:“睡了一覺,好多了。你那邊的事都解決完了?這麽就回來了。”
“我要是不早點回來,你就該把自己作進醫院了,”霍明鈞把一勺粥送到他唇邊,淡淡地道,“吃飯,這事等你好了咱們再算賬。”
謝觀拼命時一身“誰敢攔我”的殺氣騰騰,現在對上霍明鈞立刻慫了,幹笑兩聲:“那什麽……給我留點面子,從輕發落行不行?”
霍明鈞也不答話,只是平靜地看着他,謝觀馬上閉嘴,乖乖地湊過去叼勺子。
他只喝了半碗就不再要,吃了飯身上有了點力氣,在被窩裏動了動手腳,請示霍明鈞:“身上都是汗,黏的難受,能洗個澡嗎?”
霍明鈞把餐具放回托盤裏,聞言掀開一個被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頸鎖骨一帶:“先忍忍,怕你身體虛,萬一進去暈倒了怎麽辦。”
謝觀睡着時不知道被他這樣試過幾次,卻還是頭一遭在清醒時面對這種情況,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耳根無端發熱,感覺這個動作有點過于親昵了。
他一緊張,說話就不過腦子:“我下午還有工作,不洗澡沒法見人。”
霍明鈞正要把盤子送出去順便洗手,謝觀話音未落,他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了:“一會兒我找你經紀人請假,你給我老老實實養病,燒沒退哪兒也別想去。”
謝觀掙紮道:“別,工作重要。我都回來了,上午還在機場露了面,不去不太合适。”
他的抱病奔波本來就是紮在霍明鈞心上的一根刺,這句話更是不偏不倚、十分精準地踩到了他最疼的地方。
霍明鈞站住腳,冷冷地看着謝觀,要不是顧忌着他是病人,恐怕當場就要發飙了:“工作重要還是你重要,自己掂量一下。同樣的話,別讓我說第二遍。”
他一放下臉,謝觀登時自動消音,霍明鈞見他不再吭聲,端着托盤轉身離開了卧室。
謝觀擁着被子坐在床上,難以置信地心想:“我天,這就生氣了?他有什麽好氣的?”
又想:“完球了,怎麽哄?”
他用自己快被燒幹的大腦思考了半天,最終自暴自棄地心想,幹脆等霍明鈞一進來就撲上去抱大腿,高喊三聲“爸爸我錯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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